◎撰文‧陳鶯鶯　插畫‧張朝凱

生日會上，大家都祝福小丸子早日康復、平安快樂。
但相互擁抱、含淚道珍重時，每個人心裏都知道，
這是小丸子最後一次過生日了……

走進病房，見她端坐病床上，旁邊有一位熟睡的女孩，還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在閉目養神。

昨夜，她昏倒被送進急診室，家人們整夜不敢睡。我輕聲問候她，她告訴我，睡得很甜的是妹妹，另一位是爸爸。「爸爸因為肝硬化，很容易疲倦。」

輕輕按摩她水腫的腳，聽她訴說自己的病情：「我得的是肝腫瘤，目前在等心蓮病房的空床位……」

「什麼時候檢查出來的？」

「一年多前，打工時覺得胃有點脹痛，因為要考試所以忍了下來。之後痛得受不了，到醫院檢查，醫師要我趕緊通知父母，那時我已偷瞄到報告上寫著『LIVER CA（惡性腫瘤）』。我告訴媽媽，她還罵我胡說八道！」

她悠悠說著，沒有情緒起伏。我心想，才二十三歲，她真的接受了嗎？

不久，一位短髮女士急忙走進來，丟出一串問題：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吃藥？頭是不是很暈？接著把妹妹叫醒，又把護士叫來：「高濃度葡萄糖針劑已經帶來，請趕快加到點滴裏！……」

看到媽媽緊張、焦慮又有些霸氣的行為，我感受到這背後其實充滿著呵護和愛。

病中，一家團聚

家人都暱稱她為「小丸子」，和她們一家愈來愈熟稔後，媽媽道出自己坎坷的人生——

少女時，媽媽一心想出家，找到機會逃到寺廟要求剃度，不到兩天就被帶回，很快地被安排出嫁。

先生對她很好，卻喜歡賭博，再加上為人擔保，欠下鉅額債務。向地下錢莊借錢後，利滾利難以償還，先生為了躲債不敢回家，母女四人天天生活在恐懼中。

債主一度將小女兒帶走當抵押品。「那時真的快發瘋了！」媽媽心痛地說。她回娘家哭訴：「為什麼把我嫁給這種人！」最後娘家出面將小女兒贖回，她也就離婚了，獨自帶著三個女兒生活。

小丸子白天上課，晚上拚命打工，每月可領兩萬元薪水，扣掉房租、給媽媽的生活費，還私下接濟爸爸。忙碌的生活，常是無法好好吃一餐飯，而以泡麵果腹。

爸爸知道小丸子生病後，一直要求回來陪伴女兒，但是媽媽不答應，深怕債主跟著找上門。直到小丸子的病情愈來愈不樂觀，很期待爸爸可以回來陪她，媽媽終於點頭了。

大林慈院醫療團隊幫小丸子過生日，邀請小丸子的好友及學弟妹來參加，才知道她很會照顧別人，超有人氣的。

生日會上大家說起糗事，笑得好開心。每個人都祝福小丸子早日恢復健康、平安快樂。但含淚相互擁抱道珍重時，大家心裏都知道，這是小丸子最後一次過生日了。

珍惜，病人陪病人

小丸子的爸爸這幾天很不舒服，經檢查確定也罹患了肝腫瘤，已是末期。

「希望可以和爸爸住同一間病房，彼此照顧。」我知道小丸子是擔心爸爸沒人照顧，希望媽媽「愛屋及烏」，能一併照顧爸爸。

有時爸爸體力好些，會用輪椅推著小丸子串門子；小丸子狀況好時，也會推著爸爸到空中花園散步。父女常在客廳裏看連續劇，小丸子總是睡著，大家取笑她是被電視看，卻也都知道小丸子想多陪爸爸。

每當小丸子請假回家，總會拜託護士姊姊、志工師姑幫忙照顧爸爸。有一回爸爸尿失禁，我趕緊和護理人員幫忙清洗；換上乾淨的衣服後，爸爸流下了眼淚，大家安慰他：「小丸子下午就會回來。」「不要擔心，我們會陪著你。」孱弱的爸爸哽咽地說：「我很對不起她們……」

「我們知道你心裏難過，覺得沒有盡到責任，其實媽媽知道你很盡心在照顧小丸子。別再自責了，下午找機會向媽媽道歉好嗎？」

第二天和媽媽談起這件事，她的眼眶紅了起來：「他連站都站不起來，還要跟我下跪道歉，我跟他說：『都已經過去了，你自己要保重！』」

我撫著媽媽的肩膀說：「好硬的肩膀，挑起這麼重的擔子，真了不起！心痛就哭出來吧！來，我的肩膀給你靠！」媽媽終於放聲哭了，我知道她的心柔軟了，也原諒爸爸了。

小丸子三姊妹很喜歡玩夾娃娃機，他們帶來許多布偶擺滿志工服務台，義賣的消息引來員工們共襄盛舉，一位護理長還將她種的花草拿來義賣，大家高興地「內銷」，病房區充滿愛的迴響，小丸子完成行善的願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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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精神愈來愈差，昏睡的時間愈來愈長；小丸子的體力也愈來愈弱，但是她總要求半躺著，這樣才看得到對面床的爸爸。後來爸爸移到隔壁床位，小丸子提醒妹妹多注意爸爸的需求，因為她知道與爸爸相處的時間愈來愈少了。

住院兩個多月後，小丸子因心臟衰竭走了，護士和志工們為她換上選好的衣服、化好淡淡的粧，為她念佛八小時，祝福小丸子能蒙佛菩薩的慈光接引，往生路上風和日麗。

看著小丸子如熟睡般的安詳臉龐，瀕臨昏厥的媽媽在志工的膚慰下漸漸恢復平靜。

晚間九點，昏睡中的爸爸也隨著小丸子告別人世。身心俱疲的媽媽趕回來處理後事時，仍責怪自己無力照顧好小丸子，讓她積勞成疾，年紀輕輕就往生。

我抱抱她，告訴她：「人生舞台上，我們都是有約而來的；小丸子這輩子已經圓滿行善與行孝的願望，你要安心，她才能放心。」

辦好小丸子和爸爸的後事，媽媽帶來許多家鄉名產。她說，小丸子生前在電腦上留言，請媽媽幫她買名產來答謝所有陪伴、照顧過她和爸爸的醫療和志工團隊。

吃著名產，心裏虔誠祝福小丸子和爸爸，再來時相見在慈濟菩薩道上。因為我們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