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杜蕙希、翁詩盈、黃芝靈

[圖說]馬來西亞慈濟志業從濟貧起步，不只補助經濟也關懷心靈；志工為行動不便的照顧戶送上生活照與相框。（攝影╱胡慧芬）

從苦無辦法到有跡可循，檳城志工凝聚出救濟的力量，
二十多年來照拂十餘萬戶次，
更親身體會到「慈善」不是「我幫你」而已，
而是彼此在過程中一起提升了心靈。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相依相信，彼此都感恩。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分擔分享，彼此的人生……」馬來語版的「一家人」歌曲，在耳際迴盪；志工們帶動著一群孩子比手語，坐在一旁的大人們笑得開懷，也一起唱歌比手語。

這天，慈濟志工在打槍鋪社區的一間學校，進行每月一次定點發放；此外，每月至少兩次居家訪視。

打槍鋪社區，位於檳島東北區；七○年代的檳城，剛剛失去自由港的地位，工業區還在規畫中，島民的失業率偏高，根本沒有能力負擔住屋。為了解決居住問題，政府在當時還算郊外的亞依淡打槍鋪，興建高密度的廉價組屋，作為市區低收入戶的遮頂瓦。

換句話說，亞依淡打槍鋪可以說是低收入戶的集中點；而慈濟在檳城第一個慈善個案羅合海，就住在其中一棟廉價組屋。

當年，羅合海和太太外出工作，賺取四百五十元馬幣，維持三個兒女的生活。不過，羅合海的太太何秀蘭患上精神分裂症之後，喪失工作能力，曾自住家的十四樓跳下，不幸中的大幸，撿回一條命；羅合海辭去工作照顧她，一家五口生活頓時陷入困境。

一九九一年七月，接獲提報的慈濟志工前往關懷，並給予經濟補助；直到一九九三年元月，十九歲的大女兒開始工作，有能力承擔家計之後，才決定結案。

迄今，夫妻倆還住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家，只是已經成為七十多歲的阿公與阿嬤了。羅合海仍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思緒不清楚的老伴，回想過往被慈濟關懷的細節，「您們對我們很好，我們很感謝。」

〔圖說〕二○一○年吉打州連續大雨造成嚴重水災，葉慈靖等志工來到災區為印裔民眾盛裝分送熱食。（攝影╱廖楚如）

看著這一棟棟密集的廉價組屋，禁不住想著，這社區裏到底還有多少人面對這樣的情況；而這樣的情況，看似猶如一場難以改變的宿命。浮現腦海裏的種種問題，在我們回到定點發放現場，看到慈濟志工和照顧戶臉上幸福的笑容之後，有了答案。

目前在打槍鋪總共有三十七戶接受慈濟長期關懷和經濟補助，經過志工的帶動，凝聚了他們相互關懷；二十多年的慈善照顧，也帶起一股向上向善的正向能量，一點一滴在這個貧苦人民偏多的社區裏，美好地蔓延開來。

行善，有方法也有佛法

住在檳島的陳濟任，是從草創期就積極投入訪視的慈濟志工，回憶當年的社會形態：「社會福利資源比較匱乏，窮人遇到困境，普遍求助無門，也羞於開口求援。政府可能每月只能支援馬幣七十元，可是依照當時生活指數，一個人要過活，至少也要三、四百元馬幣。」

早期的檳城，佛教組織從事慈善工作還不算普遍，僅有有限的施醫施藥及經濟援助。來自臺灣的佛教團體慈濟，在社會整體福利功能發展健全之前，凝聚出一股救濟的力量。

一九九二年，電子廠工程師陳濟任因為參加了慈濟茶會，牽起和慈濟的因緣。「當時有很多愛心人想幫助人，遇到困難；因為個人力量有限，大多數不可能每個月持續地幫，有時會感到有心無力。」

一九九三年，慈濟在馬來西亞的第一個聯絡處於檳城成立，當時，訪視志工已累積十五個個案，以臺灣本會慈善工作理念為藍圖，成立「個案訪視組」，葉慈靖親自陪伴著本土志工累積訪視經驗。

陳濟任滿懷感恩地說：「我們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原本覺得苦無辦法，突然間有了實際的方法和使命，可以去助人；而且有一套制度和『訪視須知』，透過人家走過來的經驗，我們知道該如何在訪視時落實尊重等種種做法。」

〔圖說〕一九九三年，胖寶（前排中）成為照顧戶，慈濟志工鍥而不捨地陪伴，這分大愛經過二十年，歷久彌新。（攝影╱李佳營）

一九九三年初，慈濟志工接獲提報訪視，九十歲的張罕老伯和五十八歲的智障兒子阿九叔相依為命；凌亂的屋子、變壞的食物，兩位目光茫然的老人默默坐在一角；林慈心回憶起那段訪視的過程，歷歷在目。「張罕老伯，那時候應該是需要人來照顧的年齡了，但是還要負起責任照顧兒子。他家裏每一個角落都很髒，但是他說力不從心。」

大家二話不說，捲起衣袖即刻為父子倆整理屋子，再準備食物。往後，除了補助生活費，清理環境也成為長期工作；無所求的付出和陪伴，直到父子相續往生為止。

「一旦接案，我們是從頭陪伴到底，若只是一次的援助，始終不究竟，沒辦法真正地幫助到對方。我們也很感恩張罕老伯父子倆，讓我們見苦知福。」林慈心說，這麼多年來在慈善工作上，一直有著上人的法和理念貫穿著，所以心裏很踏實，方向也很清楚。

濟貧訪視的工作發展幾年之後，在本土慢慢看到了雛型，分為長期救濟金資助、貧病醫療補助、長期居家關懷及機構關懷。一九九五年九月，檳島和威省連續三天滂沱大雨，傳出災情，即便當時，慈濟志工不曾有過大型急難救助的經驗，但不忍民眾受苦難，於是展開第一次大型急難發放。不畏辛勞全程投入救助。

訪視，做中學、學中覺

「今天星期五，我們準備往浮羅山背（Balik Pulau），也就是檳城的後山做居家關懷。」這一天，我們跟著訪視經驗非常豐富的王濟毅上山訪視。從靜思堂到後山要一個小時，途中經過一座山脈，上山又下山，這條路，他每兩週跑一次。

四十八歲的他，說話時圓圓的臉始終掛著微笑，讓人倍感親切；經過二十年耕耘，投入慈善工作的志工多了，但回想當年訪視情況，路途遙遠，貧苦人多，時間非常緊迫。

「家訪、上車、用餐、然後繼續下一戶個案家；我們準備麵包放在車上，走到哪就吃到哪；也是在車上分享，這個個案要如何陪伴、如何幫忙。草創時期，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

做訪視的信心來自於，在做中學、學中覺的過程得到經驗的累積。非常明白這一點的王濟毅，一方面帶頭給照顧戶溫暖的互動，另一方面也溫柔地推動見習志工，勇敢對照顧戶展現慈濟的大愛情操。

跟著王濟毅來家訪的見習志工邱蘊文，把竹筒交給照顧戶，鼓勵他們行善聚善念：「這是你的一分心，不是捐多捐少，而是富有愛心想要幫助別人。」

跟陳濟任一樣，王濟毅也是當年第一批回到臺灣花蓮尋根，十八位志工的其中一位。他從中學就開始接觸佛法，二十八歲那趟到花蓮學習，找到實踐佛法的動力和方法。「那一趟隨師行，讓我們體會到上人的慈悲，感受到那分厚度，於是乖乖地聽上人的話，衝著向前行；做，就對了。」

早期志工不多，也尚未有落實社區的條件和制度，可能必須開幾個小時的車到很遠的地方去訪視。王濟毅對於慈善訪貧從來不計較車程，也不隨意缺席，他的用心讓吉打的慈濟志工劉慈芝師姊不敢掉以輕心。

〔圖說〕曾經是慈濟照顧戶，現在的陳秀芳（右）是慈濟志工。她用行動證明，受助只是一時，只要給予愛和陪伴，每個人都能成為幫助別人的幸福人。（攝影╱杜蕙希）

「他很耐心帶領我們做訪視。從檳城北上吉打兩個多小時，又回頭南下到吉打的中部，然後還要往玻璃市去……訪視工作從早上八點一直到下午，我們回到本地的時候已經很疲倦了，但是想到濟毅師兄還要花兩個多小時從吉打回檳城。他的精神，就讓我們非常的佩服。」劉慈芝娓娓道來，當年訪視的狀況和克難。

感恩，見苦知福更造福

這一天，採訪小組隨著慈濟志工，從檳城驅車前往北海「快樂之家」養老院，整整一個小時的路程，要去看看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胖寶。

「胖寶，還記得媽媽嗎？」志工梁慈晴帶來一本陳舊的《慈濟月刊》，記載了胖寶及媽媽，跟慈濟志工之間的溫情交匯。「這是濟任師兄啊，你還記得他嗎？每次幫你沖涼的啊……」看著胖寶開始對照片的人有反應和印象，大家感到欣慰。

從月刊刊登的照片中，看到了媽媽的容顏，胖寶想起已往生的媽媽，眉頭深鎖，滿懷心事，思緒彷彿飄到了二十年前，媽媽還健在的時候。

胖寶真名為徐清發，小時候的一場高燒傷害了他的智能，家庭曾經富裕，但無常帶走原本的小康，留下他和媽媽及哥哥相依為命；一九九三年，哥哥病重入院，心裏一直牽掛著已經兩週沒人照料的胖寶及癱瘓在床的媽媽；看見慈濟志工院訪，哥哥立刻求助。

「當時我們到醫院去探訪一個個案，遇見了胖寶的哥哥說，你們人這麼好，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可以去幫助我的媽媽和弟弟，因為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東西吃了……」陳濟任說，當天他們就前往探視這對母子的情況；兩週無人照顧的窘境，猶如人間地獄。

志工一致決定，召集更多人手先協助這對母子把環境清掃乾淨；當問及阿嬤和胖寶這段時間怎麼過的，阿嬤說，只吃家裏唯一的可可飲料粉和屋外垃圾桶的食物……

當時看見慈濟志工助人的態度，年輕的梁慈晴深感佩服。「非親非故，為什麼這些人會做到這樣？然後還把床褥清理得很乾淨，我就蠻感動的。」從小備受父母和三個哥哥疼愛，家庭環境不錯的梁慈晴，當天回到家，重新面對父母時，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感受。

「那天之後就省思，原來我父母提供我這麼多的東西，我從來沒有真正地感恩過。見了苦才知道自己的福報；就這個因緣，決定開始投入慈濟。」

幾年間，親人相續因病往生，如今五十八歲的胖寶住在北海快樂之家，仍然無法言語，但他懂得愛；身邊有行動不便的院友，他會伸出援手，院友非常珍惜他。慈濟志工對胖寶的關懷，二十年來從未間斷，自從胖寶搬到北海快樂之家，就由北海的志工接手陪伴。

「大家有愛，大家有愛，白雪都融化……」志工們在養老院現場帶動唱，院友們笑得開懷。胖寶來了這邊，無形中，也把慈濟人帶去看望更多的人；把愛傳給胖寶的同時，也讓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

轉念，濟貧教富心離苦

每個月至少兩次，慈濟志工來到照顧戶陳素珠的家，像親人一樣關心問候。陳素珠和這群慈濟志工的姊妹緣，從先生罹患肝癌開始；先生往生之後，剩下她一個人。志工看到她體弱多病、鬱鬱寡歡，非常不忍心，每次都帶著滿心誠意和滿口好話鼓勵她。訪視成員之一的陳秀芳說：「以前她比較弱，現在她臉色好，胖一點，我們很高興。」

每位慈濟志工都知道，救貧，不能只是提供受助者生活上的溫飽，更要在他們的心田播下愛的種子。陳秀芳和志工們給陳素珠帶來慈濟刊物，讓她接觸更多正面的訊息，祝福她早日解脫身心靈的苦，做一個能夠為人群服務的有福之人。

「帶她出去幾次參加慈濟活動，然後她就習慣了。所以現在每個月她會跟我們去資源回收，今天晚上有新志工說明會，她也答應我們去。」陳秀芳說，帶動照顧戶走出心靈的苦，一定要有方法，慈濟的活動就是很好的管道。

這一天，陳秀芳和妹妹陳矜方、妹夫江國興，在結束陳素珠家裏的訪視工作後，挨家挨戶去回收資源。若不提起，沒有人知道，親切開朗的陳秀芳，其實曾經也是慈濟的照顧戶。

二○○六年，陳秀芳的先生罹患腎臟病，育有兩個女兒的她，生活頓時陷入困境；還好，妹夫幫她到慈濟會所提報成為慈善個案。

洗腎費的補助，加上志工的關懷，舒緩了他們的經濟壓力，更讓陳秀芳得到最溫暖的心靈依靠。「接觸到慈濟這個慈善團體，真的是我想要找的，之前我們夫婦也是想做善事的。」

陳秀芳的先生洗腎一年後就往生了，為了把女兒撫養長大，她很快地拾起傷痛，除了照常工作，更和妹妹和妹夫積極投入慈濟。

原本樂善好施，再加上曾經受過幫助，陳秀芳在面對照顧戶時，更能將心比心。「投入了訪視，真的是見苦知福，會更惜福。」

〔圖說〕二十多年前，陳濟任（右二）投入慈濟慈善工作，累積經驗，也從本土邁向國際，在緬甸風災發放中與志工並肩表演手語帶動居民。（攝影╱李文傑）

參與慈濟六年之後，二○一一年十一月十六日，她和妹妹、妹夫一起回到臺灣花蓮受證為慈誠與委員。直到如今，他們的身影仍然不停穿梭在慈濟的各項活動，用行動來證明，受助只是一時，只要給予愛和陪伴，每個人都可以自立自強，能夠成為幫助別人的幸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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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志業在馬來西亞從「慈善」起步，單單在檳城州，從一九九一年到二○一二年，接受長期經濟補助的照顧戶已累積將近十二萬戶次，而接受居家關懷的有三萬戶次。

投入慈善工作二十年，陳濟任用時間累積慧命，深刻體悟到：「上人告訴我們，『見苦知福、感同身受』，當我們真正去做，感受會回歸到心裏面；不要小看它，它會伴著我們的一生，度過每一秒、每個人生難關。所以，慈濟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不是我們為慈濟做什麼，而是因為慈濟讓我們的人生更美好。」

「志工的心靈提升，還有受助對象心靈的提升，才是讓慈濟繼續在我們馬來西亞，以慈善為本、不斷地做下去的最主要動力。」陳濟任道出了二十年來，心底最深刻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