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雖快，但求證較真
◎萬岳乘（《潮人物》雜誌創社社長）
現代人幾乎離不開網路，但海量資訊包圍我們的同時，一面可以汲取有用的學習，一面卻有可能道聽塗說，把八卦當樂趣，把錯誤當經典。生活在這個進步的科技時代，作為竟活脫脫回到蠻荒年代。這種價值的混淆，《潮人物》雜誌創社社長萬岳乘將一一釐清。
經由社群網路、通訊軟體等管道，排山倒海而來的資訊這麼多，我每天都感到自己不知所措地接收各種訊息，覺得過去那種很有安全感、有秩序、有傳統的生活模式被剝奪了。
例如，我覺得，在資訊這麼發達的現代，人跟父母的關係、人跟老師同學的關係——也就是所謂孝道、師道這些傳統，還有像是「視病如親」這樣的醫病關係，幾乎都蕩然無存。
有時候我不禁思考：雖然資訊這麼多，我卻有種想像，到底有沒有人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操控這些資訊？這些資訊何者是真？哪些是假？
曾經看到一則報導，一個開著名貴房車的媽媽，不小心撞傷一個小孩，還好小孩只受到輕傷；本來沒什麼事，網路言論卻開始撻伐這位媽媽，一連串的惡意留言，讓人看了心驚膽跳，不由得自問：我們到底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在這個新舊交替、紛亂的時代，我跟許多人一樣沒有什麼如何自處的標準答案。
資訊太多，人卻變笨
在和許多人交流意見後，我發現了一個事實——人真的變笨了，而且智商變低了。或許大家會想：不可能吧？人怎麼可能愈來愈笨？不是應該愈來愈進化才對？
人到底有沒有可能真的變笨？可能退化到某個境界，最後由某些人來操縱大家的生活？仔細想想，會發現這不無可能！
哈佛大學穆來納森（Sendhil Mullainathan）教授做過一項研究——窮人為什麼會往往一直處於貧窮？假設，我們今天給一個窮人一筆錢，他不就變成有錢人了？只是，現實並非如此。通常不出幾天或一段時間之後，這個窮人又會變回窮人。為什麼他有了錢卻還會再度貧窮？
據這位教授研究，因為窮人通常每天生活在斤斤計較、精打細算中，努力想方設法地賺取很快就用盡的微薄收入，已經沒有多餘的智慧或想像力，去規畫多餘的金錢——我要怎麼利用這筆錢？要投資做生意？或是做更好的人生規畫。
所以，有了一筆錢，他習慣上很快就用掉了。就像我們常會看到國外報導，很多人就算中了兩億、三億的樂透之類的大獎，也是兩年到三年就會花光光。
穆來納森教授把研究窮人的例子，轉換成自己與時間的關係。他發現，像自己這麼一個每天被各種事務追著團團轉的人，若是突然有了兩天的假期，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多出來的時間對他而言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已經沒有辦法去規畫多出來的時間，也沒有辦法想像如何運用這些時間去做哪些事情。
同樣地，我們每天面對那麼多網路及媒體訊息，不斷地追、不斷地趕，最後喪失了對正確判斷資訊的餘裕；對於真正有用的資訊，反而沒有能力處理。
穆來納森教授的研究結論是，長久形成的「稀缺心態」，會造成一個人失去對某種事物的認知能力以及控制力，因為你的大腦已失去空間或「餘裕」去掌握事物。到最後是人的智商變低、智能退化，連對未來的想像力也失去了；因為每天忙著處理眼前的事，沒有能力規畫遠大的目標，當然更無力完成。
還有一個「餓漢吃自助餐」理論。某人對朋友說：「我明天晚上帶你去知名飯店享用自助餐吃到飽，你先餓一天。」朋友便從早上開始不吃飯。到了晚上，這個餓漢一衝進飯店，卻開始吃饅頭、包子、吃稀飯、麵條等一些便宜的東西，一下子就吃了八分飽，吃不下其他高級食材跟美味料理了。
同樣地，當我們每天囫圇吞棗地接收那麼多資訊後，根本沒辦法判斷到底什麼是對自己真正有利的資訊。所以，我要跟大家分享的，便是如何訓練自己判斷正確資訊的能力，以及找到善用資訊的方法。
創造故事，掌握話語
我們可以用「股票市場」為比喻來思考這個問題。我們每個人都被「網路市場」所評價；許多人都在網路上生活著，你的讚、你的轉貼、或是你搜尋過的東西，全部都被某些人（例如網路平臺及大數據公司）記錄著，並透過這些紀錄被評價。
過去，受限於某種傳統觀念或制度，每個人的發言「價值」是不同的，有些人較有權威性，多數人則否。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在網路上自由發言；我講的話跟郭台銘或是證嚴法師講的話，基本地位是一樣的，然後就是要看被認同的程度，會被人按讚，或是受其他人追蹤。
在這樣的狀況下，每則言論和每條資訊，都想要做到最大的曝光度，以維持它的生命。一句話或一條訊息傳出去，就如同脫韁野馬，誰要按讚、評論都可以，一般人並無法控制；每條資訊及言論就這麼像是有機生命一般，在網路世界成長或逝去。如果某則言論一、兩天就不見了，表示這則言論沒有吸引力。
就這樣，便會形成一個人在「網路市場」的「指數」高低；你只要會「肉搜」，便能知道某個人的指數如何。
但是，網路指數高低不代表真假。買賣股票者有所謂的「菜籃族」，也就是不懂股票分析、只會消息面說什麼就跟著買的一群人，這樣的人通常會買到那種快要股價已經要下跌的股票；而真正知道或更快知道內幕消息的，早已經買入、或賣出獲利了。
類似的，如果你沒有判斷話語真假的能力，就會像「資訊菜籃族」一般，只會跟風、被牽著走，分不清楚真假或是對自己有無用處。
在股市，當所有人都覺得不想再被投資公司騙，不想再當被實驗的白老鼠，不想再當被收割的韭菜，而將不再投入資金時，股票市場可能就會崩盤。
同樣地，網路亦可能產生所謂「言論崩盤」的現象。也就是指，大家對別人講的話都不再相信，就像我現在看到任何網路言論都不相信，覺得一定是經過某些加工，或是別有企圖，或是某些人刻意放出來的。但是，當言論不再被所有人相信，「言論崩盤」了，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糟糕；因為，所有人都在造假，所有人都在吹噓，可能吹到一半就泡沫化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可能崩盤。
判斷資訊，真假良窳
我和幾個朋友合辦《潮人物》雜誌，就是感慨媒體的報導，從演藝明星到立法委員，都是紛紛擾擾、大呼小叫地相互踐踏。我就疑惑，臺灣有各種人才的故事，為什麼沒有人講出來？於是，我們開始去報導一些不被重視的故事，例如報導〈臺灣貧瘠海岸〉、〈低智商文化報告〉等。
在〈低智商文化報告〉這一期報導中，我們發現，人的智商被網路降低了。想像一下，未來世界變成一個由機器控制的世界。人會「變笨」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腦袋都是被機器或網路所操控，所以人不用太聰明，「變笨」成了這個世界的潮流。
我們這裡所謂的「低智商」，不等於「智商低」，而是指所做的事情往往損人不利己。譬如，軍中發生霸凌、虐待或醜聞時，大家會拚命罵國防部，而導致軍心低落、渙散；可是，臺灣還是需要國防部、需要軍人來保衛。也就是說，當我們做一件事情時，有沒有想過這件事可能會傷害到自己？
網路上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一則報導，都會被批評、回應、理解、討論，有幾萬個人去按讚，甚至對看不爽的當事人發揮「鄉民正義」。在一人一票的時代，當所有人都可以參與投票時，未來可能由按讚數最多的超級網紅成為我們的統治者。
我們該如何避免這樣的狀況？首先，我們要試著創造自己的故事、掌握話語權。
我們從小都是聽故事長大的；人們往往會透過故事了解社會運作的道理、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界線，以及如何處理彼此之間的關係等。所以，我們應該創造自己的故事，不要把話語權輕易丟掉。
有的人講一句話便一呼百應，這就是掌握了話語權。說話是一種力量、一種權力，也就是透過話語影響別人。這個權力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你必須有辦法去感動、去改變別人；然而，大多數人從小就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
話語的訓練不只是講話的邏輯、講話的條理，還包括講話的內容，這還只是最表象的。很多權力的產生，就是在講話時無形中形成的。一般人以為權力是在政府手上、在財團手上、或在企業手上；其實，我們自己也可以握有權力。
我們要思考的是：如何把講話變成權力？權力在政府中是如何運作？如何靠話語來改變這個社會和世界？如果我放棄這個權力，放棄想講的話語，權力是不是就會被別人取走？
總之，如果你連判斷話與真假、資訊好壞的能力都沒有，你也就沒有話語權，就會活在虛假當中。活在虛假當中的壞處，就是多數人會汲汲營營於很多事情，時間被切割、資訊被切割，影響到對事情的判斷能力。
保有好奇，說好故事
很多年輕人喜歡參加一些人文團體、公益團體、救難團體、以及非政府組織之類的活動，覺得參加這些組織很開心。投入戲劇的朋友說，創作戲劇的人是最有理想的，出版界的朋友也說自己很有理想；不過，從現實面來說，「賺不到錢」和「有理想」不能畫上等號；如果畫上等號，就陷入無限的辯證中——所以，賺錢就等於缺少理想？
舉例來說。比爾蓋茲基金會為解決兒童夭折問題，每年花上百億投入疫苗的開發；目標是希望，將每年五歲以下兒童的夭折總數，從兩千萬人降到一百萬人以下。試問，哪個公益團體可以做到？哪個非政府組織可以做到這個規模？錢從哪裡來？錢，從企業獲利而來，一定要獲利才有辦法經營、推動本業以外的理想。
重點在於：獲利、有錢不等於罪惡，企業獲利跟社會公益並不衝突。然而，如果每天在網路中生活著，你難免會接收到對於有錢人或大企業的負面批評，很自然就會仇富，討厭有錢人，討厭那些生來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
然而，這樣的態度對的嗎？我們在漫天的網路資訊中生活著，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要轉貼別人文章？自己難道沒有任何想法嗎？別人的文章和你的想法一模一樣嗎？我們能不能創造屬於自己的故事，練習一下不要轉貼文章，而是把自己的想法組織起來，在眾多新聞事件中構思自己的想法？
我認為，「好奇心」是許多現代人所缺乏的東西，也就是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對我來說，好奇心是解構事情的好方法：好奇這個新聞是怎麼發生的、這個原理是怎麼產生的、為什麼這些人會做這些決定？
有了好奇心，你就會去解構、去搜尋、去選擇。人生不只是解答問題，也是不斷地詢問問題。好奇心除了解構以外，在了解各種資訊、各種說詞的過程中，也會建構起一個人的思想方式與體系。
我們要保有好奇心，練習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或寫出來。至於應該怎麼做？如何自我修練？我們可以去看很多書、去找很多文章，嘗試把周遭的人事物或自己的想法組織起來，並實際寫下來。
謹言慎行，昂首闊步
懂得分辨真假之後，我們還要知道如何遠離麻煩。
在網路上，自己的一言一行有可能在無意間便被別人搜尋、評價或留言；所以，要謹言慎行，不要隨便發言，也不要隨便呼應別人，而是先經過頭腦思考，再決定要不要按讚或加入討論，因為你不知道日後會有何效應。
比如，現在有很多公司會利用網路搜尋，了解應徵者的過往。曾有求職者感到奇怪，為什麼自己一直找不到工作？後來發現，就是因為個人在網路上的一些不當作為，很容易就被查詢到了。因此，「謹慎」是唯一的辦法。
此外，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學習人文。學習人文，是為了提煉靈魂深處的需求，是為了救贖自己，不是為了達到某些目的或實現某些願望，而只是為了提升自己，讓自己有追求文明的本事。每個人好還要更好，才能在各種惡劣的環境中，阻擋非常多的不利因子；就如中醫所說，把自己的抵抗力練好，是抵抗外在病菌最有效的方法，紛紛擾擾都不算什麼。
以民國初年為例。當時內憂外患、戰爭不斷，人要活下去很困難；但是，許多人在精神方面發展卻特別發達。如陳寅恪、錢鍾書、胡適、陳獨秀、傅斯年等許多學者，他們在內心形成了一個強大的世界，不管怎麼受凌辱、怎麼被威脅誘惑，甚至被迫害、被毆打，不管意識形態如何紛雜，他們都能展現社會文明和高貴人格的一面。
再如大陸「文化大革命」期間，許多知識分子被迫害得很嚴重；不過，就算是被拉到街上進行批鬥，有的人也堅持要將西裝、襯衫穿好、頭髮梳理整齊，走到街上，抬頭挺胸，無論別人用什麼難聽的話咒罵、用什麼東西丟擲，依然能夠面帶微笑，慷慨赴義，這就是自我修練。
總而言之，當然不可能要大家從此不用網路，但我們可以讓自己更文明一點、高貴一點，直到Bigger than Life（比生命更偉大）。很多人或許會覺得自己難以想到、做到；其實，只要試著每天進展一點點。
歷史上，擁有高貴情操的人，即使在千鈞萬難之下，依然能抬頭挺胸、昂首闊步；對他而言，任何刺激紛擾都是外在的，內心則是高尚的、快樂的。
至於如何破除關於自己的網路謠言？我沒有答案，可能會跟大家一樣驚慌失措，每天害怕著哪天會因講錯話、做錯事而被肉搜。我只能學習人文，保持處之泰然；面對任何網路謠言或是任何世間紛擾，讓自己變得更文明、更高貴，是踏過千艱萬辛唯一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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