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咱ㄟ庄腳病院
2015-07
  田中央的奇蹟
  尋常而深刻的愛
  一張完美的臉
  從學步到進步
  到「樂智學堂」上學
  最鄉下也最國際
  犀利眼光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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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鄉下也最國際
◎葉文鶯

原以為貧病黑人最無助,從南非回到臺灣行醫,才發現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現醫療資源未到達的情況……

醫師工作雖忙,兩個女兒的成長,許宏達也沒錯過。(攝影/顏淑英)

 
「那個阿伯會笑了耶!」就讀小學五年級的佳佳開心地描述新發現。

第一次跟著醫師爸爸“HONDA”和媽媽、妹妹一起到阿伯家時,她和妹妹實在不敢進去。在這之前,假日跟著爸爸到病人家中看診已是稀鬆平常,而且她和小自己兩歲的妹妹恩恩也都認領「工作」——站在病人面前唱歌、表演手語,逗他們開心。

「你們年紀雖小,可是那些病人,特別是爺爺、奶奶都喜歡小朋友,你們能做的,是爸爸、媽媽都做不到的喔!」聽著媽媽這麼說,小姊妹頓時感覺並非小跟班而已。

將自小在大林大愛幼兒園學到的幾首閩南語歌,搭配手語表演,替病人帶來一點娛樂;唱歌之外,她們也會學媽媽撫摸病人的手或摸摸他們的頭,就像對待自己的爺爺、奶奶一樣可親。

可是這次情況有些不同。屋子裏的阿伯身體很瘦,兩隻手分別放在脖子和頭頂,好像僵硬得放不下來;他的傷口發出陣陣臭味,客廳都是吃過的食品空罐,吸引許多蒼蠅飛來飛去,環境實在髒亂。

因為害怕,媽媽沒有勉強兩姊妹靠近,只提醒她們要稱呼一聲:「阿伯!」

 
連尋死都不順遂

這位阿伯名叫黃慶源,一個因為工傷導致失去工作能力、老是擔心沒錢又缺乏關懷的中年病人。未婚獨居的他,自殺多次卻總是死不了,令一身的病痛徒增慘烈而無助。

在他低矮的小屋,只有傷口的惡臭和一堆食品空罐招來蒼蠅陪伴,難怪輕生念頭如影隨形。他用刀割、用鐵絲勒纏脖子;因為非務農,農藥行不賣農藥給他,於是喝下漂白水;也曾經從五樓躍下,「牙齒都斷掉,人卻沒死!」黃慶源訴說生命的悲慘挫敗,連尋死都不順遂。

鄰近派出所經常接獲他的求救電話,最後聯絡社會局和慈濟志工進行關懷。三年多前,黃慶源就這樣與慈濟結緣。

二○一二年元月,訪視志工出現在黃慶源家中,得知他患有心臟病,兩條大腿和手上都有嚴重的傷口,靠著一張可以滑動的椅子代步。

三十五歲那年,他在鐵工廠工作時遭受意外,身體被成綑鐵條壓成重傷,從此無法勝任勞力工作。開了幾年貨車,因為健康情形惡化,喪失工作能力的他,只好搬回嘉義六腳鄉老家和父親同住。

父親在世時,黃慶源還能打起精神,就算是靠著「大家樂」碰運氣,也還是一股想讓生活變好的動力;父親去世後,由於兄弟姊妹居住外地,能給予的幫助有限,他感到「無人關心真艱苦!」就這樣帶著一身病痛,藉由不治療甚至自殺來結束痛苦,可惜事與願違。

大林慈院風溼免疫科醫師黃光永認為,黃慶源可能是免疫系統造成的類硬皮症,由於未能及時就醫,雙手變得十分僵硬且手肘彎曲,左手橫在鎖骨上方,右手也屈肘橫在頭頂上,教人看了簡直難以置信!

因手腳不便,他常以食品罐頭配飯吃,營養不良導致時常昏倒;當身體在地上拖行,也加劇兩腿的傷口惡化。志工首先看見他的營養需求。

黃慶源有臺電鍋,志工送來白米、五穀粉等,社工員為他申請居服員到府服務,至少協助改善三餐、洗澡、換藥以及居家環境整潔。然而每當志工提議就醫,他總有千百個理由拒絕,只好轉介給慈濟人醫會前來往診。

醫護人員為他換藥,給予藥膏、棉花棒、消炎止痛藥及高蛋白食品等,但以傷口的嚴重程度,往診過的醫師一致認為,最好是到大林慈院接受清創手術。

 
醫病和諧用耐心

俗話說:「沒錢行無路。」黃慶源一想到沒錢支付交通費、住院費和龐大看護費用,就醫之路就此卡住。大林慈院整型外科醫師許宏達幾次往診,屢次勸說就醫未果;不意,副院長簡瑞騰親自往診,竟說服了他。

劃開病人傷口清出膿瘡,許宏達耐心替黃慶源換藥,而不一次大刀闊斧;一旦清除太多造成巨大傷口,病人可能因術後傷口復原得慢而失去信心。他在醫院經常為糖尿病人處理足部潰爛,有些病人嚴重到被告知「必須截肢」,多半大受驚嚇而神隱,等到不得不再就醫,截肢範圍往往更大了!

「這傷口先清一下,讓它乾淨點,然後再觀察。」許宏達往往這麼告訴病人,接著一次次耐心清創,病人既能感受醫師的同理心,也會對治療結果產生現實感,進而接受事實。

黃慶源也是如此,大腿上的傷口很深,每每換藥時需要充填很多紗布,令人看了不忍,但是感受醫師花費時間和精神真誠付出,他總是開心地和許宏達聊天。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好轉,加上一群人的關愛,讓他重獲生存勇氣。

「你來看我,我最高興了!」躺在病床上的黃慶源拿著一根「不求人」抓癢棒,微笑看著許宏達,一派輕鬆。

「許醫師,下次回診我叫救護車來好嗎?」黃慶源其實是健談的。

「不用了,已經約診就不需要從急診進來,可以請復康巴士載你來。」

之前,黃慶源老是推拖不接受治療,有時敷衍說好,卻擅自取消住院預約,讓志工和醫療團隊頗傷腦筋。原來,他跑趟醫院,僱計程車就得花一千多元,如今有復康巴士可申請,不但上下車方便,且不需支付費用。

出院後離下次回診,期間會有人醫會往診,黃慶源太期待了,便問許宏達:「什麼時候來我家?」

「反正你也跑不掉,我已經知道你家在哪裏了!」黃慶源聽了心裏頗樂,畢竟醫師當他是朋友才這麼說,況且每次來看他,太太和兩個女兒也會來,兩個女兒很有禮貌,還陪他聊天。

「醫病之間,最重要的是讓病人看見『希望』,讓他們相信自己的病會好轉。」許宏達說,人醫會每個月往診,在病人需要時接到大林慈院共同照顧,但付出最多的是社區志工,平日探訪照顧戶,包括就醫的交通安排、營養品補給,甚至在黃慶源住院初期尚未申請看護,也是由男眾志工輪流陪伴。還有居服員春梅每天為他送餐、換藥與清潔等,後續照顧更是不可或缺。

 
錢可以再想辦法

許宏達始終不知道簡副院長如何說服黃慶源前來住院治療。根據大愛電視臺大林地方中心在二○一二年十二月所做的往診紀錄,醫病雙方有一段關鍵性的對話——

「這整個都臭掉喔!裏面都有膿。」簡瑞騰告訴黃慶源,他的傷口看似不嚴重,其實是俗稱的「金包銀」,傷口從裏面潰爛。

「對,一點點啦!」黃慶源自我安慰著。

「不是一點點,裏面很嚴重,最好來醫院比較好啦!」簡瑞騰得知他大多以生理食鹽水清洗傷口,頂多塗上優碘,且雙手僵硬不靈活,無法確實換藥,才導致壞死性筋膜炎;而他時常發燒,也自知是因為傷口感染。

「不可以再拖了!不要省那個看護錢。好好的處理還是有希望,一定要跟醫師配合。」簡瑞騰最後補充一句:「錢,可以再想辦法啊!」

「明天早上一定要來醫院喔!」就這樣,簡瑞騰宣布了清創手術的必要性,志工也安排了交通,黃慶源所擔心的費用將不成問題,會有人幫忙解決。

「我以為臺灣有健保制度,已經很進步,參與人醫會往診才發現居然還有一些病人像黃慶源這樣,過得那麼辛苦!」父親是農耕隊、獨自在非洲工作幾年後,許宏達八歲時跟著家人移民南非,完成醫學教育後開始執醫,曾在約翰尼斯堡參加慈濟義診活動,看診對象包括社區中的華人,及孤兒院、養老院的黑人,以為那是他見過最窮困而無助的族群,沒想到臺灣也有。

從跨種族為貧病黑人服務,回到臺灣,在慈濟醫院服務的許宏達參與過印尼、中國四川的義診,又從服務的社區醫院做到最在地的居家往診,有人好奇問他其中有何不同?他認為在哪裏行醫都一樣,「醫療要做的就是服務,但是義診確實很有意義。」

許宏達憶起小時候住在臺南外公家,外公也是醫師,每當病人付不起醫藥費,外公不但不收錢,甚至拿錢塞給對方,請他們搭車回家;外公的行誼影響他和哥哥走上行醫之路,特別是照顧病人的態度和誠正待人的風範。

 
行醫跑道大轉彎

一九九九年,南非政局不穩定,許宏達考慮離開,優先之選是同為英語系國家的加拿大。他和哥哥平日參與慈濟義診活動,當時南非慈濟負責人張敏輝邀請他們九月回臺灣參加人醫年會。

在花蓮舉辦的中秋節晚會,證嚴法師看見許宏達便問:「你想回來吧?」接著回頭詢問陳英和院長:「我們醫院有缺嗎?」陳院長回覆一句:「可以。」一時因緣際會,許宏達接受證嚴法師的「延攬」,在那年年底來到花蓮慈院服務。

由於在南非只受過三年家醫科住院醫師訓練,依臺灣醫學養成制度,他必須從住院醫師訓練起。許宏達先在一般外科學習,後來到整型外科,這個專科訓練必須長達六年,但他不以為苦,父親告訴過他,如果一項技能將跟你一輩子,花多少時間學習都值得。

唯一感到不便的是,自小移民南非,許宏達接受的是英語教育,中文程度有限,更別說書寫能力。病歷以英文撰寫,開診斷書可難倒他了,往往由他口述,委託護理師代筆。

「在臺灣舉目無親,只認識慈濟。」許宏達的行醫跑道透過證嚴法師兩句話,奇妙地轉到慈濟醫院,而專科訓練過程也伴隨漫長的寂寞。母親記得他每次打國際電話回來,經常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除此之外的時間,他幾乎都待在手術室學功夫,常跟著老師開刀到三更半夜才結束。

當時也在花蓮慈院擔任護理師,後來成為他另一半的顏淑英記得,他們幾位住院醫師經常開刀到很晚,累得走路時雙腳都「開成外八」了!有天晚上她值班,病房一位阿嬤無法入睡,她打電話向值班醫師反映,通常醫師都在電話中下醫囑,沒想到許宏達直接到護理站,問:「第幾床?」

顏淑英以為他去去就回來開醫囑,沒想到久不見人影,她好奇地前去察看,發現許宏達正拉著阿嬤的手陪她聊天。好一會兒才回到護理站開出一顆藥。

難得的這分溫柔體貼,不但讓阿嬤一夜好眠,也打動了顏淑英的心。後來兩人陷入熱戀,讓原本打算只待半年就轉往加拿大的許宏達,為愛留住!

 
耳濡目染體會多

二○○七年,許宏達帶著妻女轉任大林慈院。這所「田中央的大病院」四周被農田和綠樹圍繞,低矮房舍保留著純樸之風,夜裏田間的蟲叫蛙鳴是四季協奏曲,清晨還能聽見公雞啼叫,在在喚起他童年居住外公家,以及在南非鄉下成長的記憶。來到大林,是他最鍾情的鄉居生活。

平日忙於看診、開刀及慈濟醫學院的教學,許宏達只要班表不衝突,一定把握人醫會假日往診;要是女兒沒遇上學校即將考試,他便開車當成全家難得的出遊日。珍惜家人共處,也讓孩子接觸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活情境,透過環境自主學習。

他記得小時候在南非,父親兩年一聘在辛巴威、史瓦濟蘭等非洲國家指導農業技術,很少在家;母親初不諳英語,他也是一句英語都不會講便進入當地小學,從小接受環境訓練,變得不怕辛苦。

帶著女兒一同探望黃慶源,一開始因為他的傷口太大又有異味,屋子窄小髒亂,她們不太敢靠近,太太教她們先向病人問好;後來病人有進步,她們也漸習慣,於是當起爸爸的小幫手,在旁遞棉花棒或膠帶,或拿著垃圾袋讓爸爸丟棄穢物。無形的靠近有助於她們觀察,進而和阿伯聊天,後來驚喜地發現:「阿伯會笑了耶!」

看見阿伯的腳雖不方便,卻能找來帶輪子的靠背椅代步,她們也誇讚:「阿伯很厲害!」

又有一戶,老舊庭院教人懷疑真有住人嗎?這是一位失明阿嬤的家,幾年前還照顧著老伴,寡居後無法走出家門,也少有人來關心。志工一行只見阿嬤踡臥在床,陪伴她的只有一架收音機。雖然身體虛弱無法翻身,但有人來探訪,她回以滿臉的微笑和禮貌的應答,沒有一絲怨天尤人。

「阿嬤口渴了怎麼辦?」女兒看了,也不禁擔心。這時顏淑英想起在產房遇見的一件事,她說:「嬰兒只要肚子餓或尿布溼了,通常都會大哭引起大人注意,來幫他們餵奶或換尿布;可是媽媽發現有個嬰孩,哭聲低低的而且只有一、兩聲。這孩子怎麼如此特別?」

顏淑英說,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個棄嬰,好像從小就知道別人不要他,所以不敢大聲哭鬧。「凡事遇上了,你就知道。」言簡意賅,不必多說,孩子自有體會。

大女兒佳佳念一年級時,一天,顏淑英接到導師電話,說今天班上有位同學身體不適、嘔吐,當其他同學驚叫遠離,只有佳佳主動幫忙將同學的桌面和墊板擦乾淨。在導師的讚許聲中,也許好奇這對父母的教育方式。

顏淑英說,其實沒有特別教,她們從小耳濡目染,就像許宏達的外公對他的影響一樣。記得一回,全家出動往診,許宏達替糖尿病人診斷、開藥後,見對方趾甲該修剪了,二話不說便坐在屋簷下,將病人的腳放在自己腿上,就著天光細心為對方修剪。

也許就是這樣的環境,孩子自然學會同理別人的處境,也能真誠讚佩受苦者的毅力和智慧,更加珍惜所擁有的幸福。

 

許宏達個性開朗,與他相處過的人習慣以他的中文名字諧音稱呼他“HONDA”,這是日系車廠「本田」的發音,聽起來簡「捷」有力,頗具喜感。

雖在國外長大,受傳統家教影響,許宏達認為教育小孩首重禮貌,第二是盡本分,將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而身為父親,醫師工作雖忙,總希望把握親子共處時光,譬如女兒學校辦運動會,當她們在家練習舞蹈,許宏達會跟著孩子一起跳;利用假日值班空檔,擅長包水餃、烤披薩的他也從擀麵皮開始,教女兒一起做頓飯;或者當他累躺在沙發,便任由女兒拿起馬克筆在他的腳底畫畫。女兒還運用媽媽的智慧型手機偶爾和爸爸傳Line。顏淑英認為,孩子需要和爸爸建立親密,媽媽不要總是當傳話人。

每年五、六月,許宏達固定奔波花蓮慈濟醫學院進行模擬手術教學。那天,醫院總機一直找不到他,只好聯絡顏淑英轉告,一位母親不滿兒子瞞著家人接受開刀,直指醫師未徵詢她的同意便施行手術。

顏淑英先確認病人已成年且術後狀況良好,在與先生聯絡上後,許宏達立即致電家屬:「他來開刀事先沒讓你知道,害你這麼擔心,這個兒子應該打屁股!等他回診,請你陪他來,讓我來罵他。」就這麼四兩撥千斤,撫平了這位母親的情緒。

「他一直是阿嬤級『殺手』!有時參加醫學會、慈濟活動,看見他穿上筆挺的西裝,我常感到吃驚,身旁這位紳士、慈誠隊『師伯』是我老公嗎?他很鄉土也很國際!」顏淑英爽朗一笑,教人看出她對這位「師奶殺手」的讚許,一如當初看上他的溫柔體貼,始終不變!

身為父母,除了努力經營婚姻、家庭與事業,顏淑英更感謝因為在慈濟這麼美善的大環境,一家人才能處處得遇善緣,學習與成長。

(資料提供/大愛電視臺大林地方中心、大林慈濟醫院人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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