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經驗 險地經商 從自危到愛人
◎撰文‧凃心怡
攝影‧林炎煌
「我也曾疑惑,為什麼我幫助原住民,他們還搶劫我?
後來我想,是因為我做得還不夠,得更把握機會去行善、去改變一些人。
大家來這裏經商,錢賺得愈多就愈擔心被搶,何必呢?
賺的錢用來救濟,對員工尊重還要有愛,
簡略來說就是兩個字,付出。」——簡菘伯
在南非,不是問:「你被搶過嗎?」要問:「你被搶過幾次?」
這句話,出自於在當地經商二十六年的臺灣商人簡菘伯口中;轉述給任何一位外商,得到的也是肯定的答案。
「當初我因﹃利﹄而來,後來卻真心愛上她。」交通便捷、公共設施完善,每間公廁供應冷熱水,水龍頭扭開可以生飲,草原美景宛如天堂……說了那麼多的好,簡菘伯話鋒一轉,「沒有天災,只有人禍!治安有夠差!」
「我的員工都很討厭我去上班。」簡菘伯說。他的員工添姆巴‧漢布魯(Themba Hkambule)在一旁相當認同:「歹徒要搶就是搶老闆,他如果來上班,我們還得保護他,整天提心吊膽。」
每天下班,簡菘伯的員工分成四小隊,每隊備著無線電走到工廠的角落,「這裏沒問題。」、「我這區也沒看到可疑人物。」直到確認安全無虞,簡菘伯才能上車行出公司大門。
「我的安全維護,跟總統差不多。」簡菘伯哈哈笑著,但也不得不承認,如此緊密的防護,仍有疏漏之時……
兩難
經商安居大不易
二十八歲從商,簡菘伯足跡遠至中南美洲、中東還有非洲,踏遍半個地球;一九八五年,首次來到南非,從三箱樣品發展到一間員工以百、以千計的大工廠,也就此安居。
自到南非的第一年起,他固定捐資關懷一所原住民盲人院,至今不輟;距離他工廠幾條街之外,有一大片鐵皮屋區,他不時開著公司車、帶著員工前往幫助貧困戶。
一九九四年廢除種族隔離制度,外商走的走、遷的遷,如今臺商人數還不及顛峰時期的十分之一。簡菘伯選擇留下,不可避免的,劫難也數次找上他。
「第一次被搶,我永遠忘不了,那是去索威托發放的前一晚。」索威托(Soweto)距離約堡市中心約十五分鐘車程,原是礦工臨時住宿所,多年後發展為南非最大的原住民居住區,以貧窮和暴力著名;暴力也阻擋了外界對貧窮的濟助。
簡菘伯那天跟員工忙到很晚,就是為了將滿滿的物資堆上卡車,準備翌日一早送入索威托。
當他拉下鐵門準備離開,才發現忘了帶麥克風,發放物資時還用得上呢!他獨自折返,鐵門拉開,才一走進去,馬上感受到腰間被冰涼的槍枝抵著。
歹徒將他壓制在地,用麻繩綑綁雙手,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告訴歹徒:「我一直在救助你的同胞,你看那台卡車上面滿滿的玉米粉跟物資,都是要載去發放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如今想來,這樣的大膽若是遇到狂囂之徒,或許早被一槍斃命,「但那個歹徒愈聽我說,繩子就愈綁愈鬆,後來也沒傷害我,拿走保險櫃裏的兩三千元就走了。」
隱憂
因積善而化解
「很多人覺得慈濟志工很瘋,花自己的錢做別人的事就算了,還要冒生命危險進去原住民區。」幾次生命財產面臨威脅,簡菘伯也曾疑惑;但每一次他都自我轉念:「因為我做得還不夠,這是一個國家的大環境問題,我要把握機會去付出,或許能感動一些人、改變一些人。能改變一個算一個。」他不因為被搶而停止善行,反而更積極地行善。
「有一次意外讓我感觸最深,覺得沒有白費工。」那是個星期六的下午,兩部卡車準備駛入工廠,車內的歹徒拿出兩萬元現鈔,打算籠絡警衛:「你不要出聲,我們要進去給這位華人『搬家』。」警衛回覆:「現在才兩點,裏頭人還很多,你們四點再來。」四點折返時,已經有一群警察等著逮捕他們。
「很多老闆被搶,或者家裏被侵入,大多是裏應外合。」簡菘伯稱自己幸運擁有好員工,而添姆巴笑著直搖頭說:「不,是因為老闆一直在幫助我的同胞,我們感謝他。」
添姆巴對於這位華人老闆在種族如此分歧的南非,竟然願意走入原住民鐵皮屋區,他感到驚奇、感動,但最讓他心暖的,還有其他,「他把我們當成家人。」
付出
待員工如家人
添姆巴是簡菘伯的司機,也是最常待在他身邊的員工。
在南非有個風俗,對無血緣關係的人稱父親或母親,代表你非常敬重這個人。
添姆巴就常暱稱簡菘伯為父親,但一開始,他其實並不是那麼欣賞這位老闆,「他要我們跟著去發放、關懷窮人。」添姆巴笑說:「我常在心裏抱怨,時間到了還不讓我下班,是想壓榨我嗎?」
「但看到他去幫貧窮的人擦澡,還挽起袖子幫他們洗碗、洗衣服,誰能不佩服這個老闆的氣度?」
添姆巴說,當簡菘伯的員工是幸福的。「我三十四歲時就已經買下屬於自己的房子。」今年三十九歲,高大又精瘦的添姆巴,口氣帶著滿足的驕傲,「在這裏,少有人有儲蓄觀念,很多人終老還買不起一間磚房。」
簡菘伯每個月幫員工儲蓄部分薪資,他常告訴員工:「趁現在年輕有氣力,就要開始存錢,別到了五十幾歲退休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當添姆巴存到一定的積蓄,這位「父親」就要他出去找房子,還要他列出一份企畫案,「清楚表明賺多少錢、開銷多少,每個月可以負擔的貸款又是多少。」
最讓添姆巴感激的,是簡菘伯不但替他們儲蓄頭期款,當款項交到他們手中時,那疊錢的重量肯定比存進去的還要有分量。簡菘伯提高他們的存款利息,甚至向銀行擔保這名員工有能力支付貸款。
另一位印度裔員工,十七歲時流浪到簡菘伯的工廠門前,餓得蹲在牆角;路過的簡菘伯給他食物,還請他入內,了解他的人生故事。他原本家境富裕,但因為父母經商失敗,他不但輟學也失去父母。
簡菘伯把他留下當司機,十多年來,他不僅買了房,連結婚也是簡菘伯替他作主;知道他有拖車與卡車執照,更鼓勵他創業。現在,他自立做生意了,還擁有五部卡車,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看不見未來的流浪兒。
●
走入白人社區,戶戶都有保全系統,高高圍牆上架著六至八根電網,圍牆內有紅外線、感應燈,每個窗檯、落地窗都釘上鐵窗。儘管層層防護,外商遭遇搶奪的事件仍不勝枚舉,又傷又亡的案例幾乎天天發生。
我們訪談的另一對臺商夫婦,不但損失好幾百萬斐鍰,甚至還被折磨幾個鐘頭,打得是鼻青臉腫;還有人在搶劫過程中不幸喪生。對比之下,簡菘伯說自己是個幸運兒,頂多不過是被踢了一腳、踹上一下。
在南非二十幾年,零星幾次劫難,損失少並能全身而退,工廠也沒被「搬家」過,好多外商都想問簡菘伯在南非「經商成功的秘訣」。
「大家來這裏經商,錢賺得愈開心就愈擔心被搶,何必呢?」人們常說,以往南非最大的問題是種族隔離,而今影響南非聲譽的治安問題,則因經濟隔離而起。簡菘伯常這樣告訴他的商人朋友:「賺的錢拿去做救濟,對員工不僅尊重還要有愛,簡略來說就是兩個字: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