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楊明薰　攝影‧蕭耀華

阿議往生兩、三個月後，志工意外接到爸爸的來電，
哭說他好想阿議，也很想念我們……
跟著志工到病房關懷其他病友，阿議爸爸勇敢且慈悲地說：
「用走過的經驗幫助更多人，是我最大的希望；有需要時，盡量告訴我！」

移植前夕　掛念捐髓者

健保房內，四位病人討論著彼此的病情，相互鼓勵更相互照顧。他們有個共同特點——都是獨自一人住院，盡量不麻煩家人；更何況在病房裏有伴：生病的同伴。

阿議的身材圓圓壯壯、肌膚黝黑，怎麼看都不像病人。在證實罹患「再生不良性貧血」之前，他經常捐血；想不透向來健康的自己為何會得這個病。

罹病九年來，阿議天天服藥控制病情，這次入院是準備接受骨髓移植。

過些天，阿議就要住進無菌室。阿議爸爸對我們說：好感恩捐髓者。他執意要拿些錢給捐髓者買補品；我們婉拒並請爸爸安心，所有對捐髓者該做的照顧，慈濟會妥善處理。

阿議爸爸張大眼覺得很不可思議：「你們不只出力，還要出錢？ 」

病房照護　難以成眠的夜

阿議爸爸有年紀了，我們告訴阿議，如果在無菌室想吃什麼東西，可以告訴我們，不要勞煩爸爸老遠奔波送來。

一次從醫院離開，馬上接到電話，阿議說想喝運動飲料。我們連椅子都還沒坐上，趕緊買好飲料送到無菌室外，請護士轉交給阿議。

阿議接受移植後，血球生長狀況不太理想；還因為上下床不小心，人工髖關節脫臼，勞動三位骨科醫師進入無菌室將骨頭移回原位。

三週後，阿議終於能轉到一般病房，但一直發燒。對面床的病友阿源告訴我們，阿議爸爸定好鬧鐘，每三小時幫阿議量體溫。「每天清晨四點最會發燒，他爸爸幾乎整晚沒睡，有夠辛苦！」

阿議爸爸的眼睛布滿血絲，讓人心疼；每週六、日，阿議的弟弟會從雲林麥寮來接手，讓爸爸休息。

阿議進食狀況不理想，偶爾吃點流質。爸爸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雖然有注射營養針，但一定要靠自己吃、讓腸胃吸收才是最究竟的。我們勸阿議盡量吃些東西，也請病友阿源多鼓勵他。

醫師會談　父親期待心碎

阿議爸爸告訴我們，阿議看著較晚接受移植的阿源，恢復情形比自己好，開始對自己沒信心，失去求生意志……翌日醫師要與家屬會談，爸爸希望志工能一起參與。

會談時間，阿議的父母、舅舅、舅媽、堂姊及弟弟們都出席了。醫師表示，阿議的心、肺、肝、腎功能都有衰竭跡象，該做的處理，院方都已盡力……

得知阿議是院方執行骨髓移植以來，醫療處置費用花費最多的患者，爸爸含淚說：「人家給我們的菜苗（意指骨髓）是健康的、是好的，我們自己的這塊地（意指阿議）是沙地，一點營養分都沒有。菜苗種在貧田，沒澆水、沒施肥，缺乏照顧無法生長，也會枯死。這無法怪別人，只能說阿議無福氣……」

說著說著，阿議爸爸竟向我們鞠躬：「是我們自己的努力不夠。對不起捐者，也辜負了你們……」

我們趕緊向爸爸說：「大家都努力了，沒有誰對誰錯。關心阿議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是你們讓我們學習到這麼多，說感恩都來不及。」

阿議爸爸也感謝醫師在這一個多小時的會議，讓家屬了解這麼多。他告訴志工：「以後你們能以陪伴阿議的經驗幫助更多人，是我最大的希望！」

開出菜單　媽媽味的蛋炒飯

我們幾乎天天來看阿議，這天他說不想再治療了，「太痛苦了，想進安寧病房。」

「爸爸知道你的意思嗎？」我們問。阿議搖頭。

「你想自己跟爸爸說，還是我們去說？」阿議回答：「我們一起說好不好？」

我們點點頭，蹲下來向阿議說：「可不可以再努力點，吃點東西好嗎？想吃什麼，我們都會想辦法辦到。就像對面床的阿源，都會吃媽媽做的炒飯。」

「那就吃有媽媽味道的『番茄蛋炒飯』！」阿議提出訴求。

「有媽媽味道？」我們狐疑著。阿議很肯定地說：「對！要有媽媽味道！」

傍晚六點，我們把炒飯準時送到。阿議開始一口一口吃下，爸爸比誰都高興，因為這是阿議兩個多月來第一次進食固體食物；爸爸再度燃起希望。

我們開出菜單，阿議決定明晚吃麵。

這是個好的開始，他無法進食對醫護人員來說，這場仗實在難打。

然而好景不常，阿議出現淋巴水腫，尤其是雙腳還有出血點。

護士建議可以按摩來舒緩。爸爸擔心自己粗手粗腳傷了阿議，我們欣然替阿議按摩，他舒服地睡著了。

病房告別　好走別牽掛

那天，阿議的狀況轉壞，爸爸來電聲音哽咽。我們火速趕到，阿議戴著面罩，氧氣全開，意識清楚。

阿議爸爸說：「伊按呢真痛苦，阮愛叫伊好好走。阮是伊老爸，抹開嘴，喉管就袛（意指沒開口喉嚨就滿了，哽咽說不出話）。請恁來，甲阿議講：好好走，麥掛心阮兩老。師姊，拜託恁。」

原來，家屬希望我們協助與病人做最後道別。

我們向阿議說：「以後你不在了，要麻煩弟弟照顧爸爸媽媽，也包括你該盡的那分責任，對不對？」阿議點著頭。

我們轉向一旁的弟弟說：「哥哥很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以後爸爸媽媽要麻煩你了。你願不願意幫哥哥這個忙？」弟弟含淚點頭，哽咽說「我會」。

「我們謝謝弟弟好嗎？」阿議不但點頭，還用盡力氣說出「謝謝」兩個字，然後大力喘著氣……弟弟已掩面離開現場。

我們請爸爸媽媽站在病床兩側，然後跟阿議說：「拉著你右手的是媽媽、左手的是爸爸。我替你說話，對的話你就點頭。」阿議點點頭。

「阿議要謝謝爸爸媽媽這四十年來的疼惜，能做你們的孩子是這輩子的福氣。阿議不能再孝順你們，跟你們說對不起！」阿議一直點著頭，淚水流下。

爸爸對阿議說：「有你阮嘛真光榮，你未破病前，攏知影捐血救人。」

我們又代替阿議向父母說：「我不在後，弟弟會照顧你們，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這樣我才能放心。」

爸爸說：「你放心走，免操心阮，只要你麥擱痛苦就好！」老人家泣不成聲地說出心底話。現場每個人都淚眼模糊。

曲終人未 散　一輩子的朋友

隔天中午阿議走了，走得很安詳。阿議爸爸說：「雖然無甘，但是真安慰，按呢大家攏無遺憾！

隔些日子，爸爸買了一份小禮物及感恩卡請我們轉贈給捐髓者；也念念不忘當初照顧阿議的護理人員，總是想盡辦法借來電熱扇給阿議用。所以爸爸買了三個電熱扇及六個冰枕，請我們陪同致贈給病房。

兩、三個月後，意外接到阿議爸爸來電，哭說他好想阿議，也很想念我們……我們趕緊會同當地志工前往探視。我們也邀阿議爸爸回到醫院，探視最近狀況不好的病友阿源。

阿源計畫進安寧病房了，和姊姊瞞著媽媽。阿議爸爸語重心長勸慰他們，應該讓媽媽有心理準備，把握短暫相處的日子，才不會造成遺憾。

阿源姊弟倆接受建議，表示會與媽媽溝通。

這次病房關懷後，阿議爸爸對我們說：「以後有需要時，盡量告訴我。」

簡單幾個字，但很有力；讓我們對他的勇敢、理智、慈悲與堅強，更加敬愛。

阿議雖然走了，但是我們與爸爸成了一輩子的朋友；只要一想到彼此，內心總覺得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