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溫暖 陪伴在回家路上
◎撰文‧凃心怡 攝影‧林炎煌
便道便橋搭起、深深淺淺的灰取代了蔥籠綠意……
告別寄居兩個月的安置中心,回到熟悉卻又陌生的山上,
風災陰霾並沒有隨之揮別。
桃源鄉高中村村民從營區帶回來的東西並不多,
但接收來自各方的愛與溫暖,牢實存在回憶裏,
讓往後艱辛重建路上,不孤單……
桃源鄉高中村,位於南橫公路沿線、海拔約五百公尺的河階台地上,荖濃溪支流「塔羅留溪」流經村內,這條生態復育成功的河流中,最著名的魚就屬苦花魚了。
苦花魚即是錮魚,生長在溪流中上游,在急流中能跳躍自如,每當大雨或是洪水將之沖往下游,魚群總是會在溪水恢復清澈後逆游而上,被喻為「激流勇者」。
莫拉克無情風雨,讓高中村村民離開家鄉,兩個半月後在斷橋破路中找出回家的路;收拾為數不多的家當離開營區,數百人搭車顛簸三小時回到日夜思念的部落。
有人說家已不再安全,沿途所見也是山河變色、殘破不堪的景象,但回家是他們這幾個月飄離在外最深的期盼。硬朗的八十歲耆老感動的用布農語說:「我們就像是苦花魚,終於克服萬難回到祖靈地了!」
勞動——
彌補青黃不接
日子來到十一月,秋天將結束,山上的風比平地更寒;回到家鄉一個月的高中村民,也在時節交替中讓生活漸上軌道。
路邊涼椅的景觀工程,在停工三個月後重新復工,工人在座椅上面滑上一層水泥,再貼上小磚,美麗圖騰躍然而現。另一旁,小貨車載滿幼雞上山,村民圍上前挑選議價。風災時雞隻多被大水沖走了,只見主婦精密計算:「這樣大小的,從現在開始養,到過年剛剛好。」
村莊建設重新開始,生活物資收購完全,家庭經濟也得趕快復甦。
高中村設籍七百多人,在桃源鄉八村十二部落中,人口數居第二位,以布農族為主,平日多務農。但分布在山頭的農地大多被沖毀,或是被厚厚的土石流掩埋;土石流含碎石、樹枝,且土質密度高,並不適合種植。
「要在原地恢復耕作,除非請怪手把土石挖掉……那要挖好幾層樓高耶,實在太辛苦了!」高中村民趙菊妹在山上的耕地已經不在,但她非常感謝鄰居免費出借一小塊地給她,「種些菜、地瓜,就可以養活自己了。」
高中村地處偏遠,物資並不豐足;雖有外地商賈開著小貨車運來生鮮食物和時蔬販售,但因為路途難行以及油資費用提高價格。「有時候上山工作,趕不上菜車來的時間,就買不到菜了。」趙菊妹說,這些因素讓村民養成耕作自給自足的習慣。
「剛回來的時候,田都沒了,只好期待菜車趕快來。」等了整整一週,菜車仍然沒來,「我們只好去山裏找野菜。」聽來很辛苦,但趙菊妹笑說:「住在山上勞動習慣了,沒有動反而不好。」
像趙菊妹這樣的老人家只需要擁有一小塊地,就能生活無虞;但年輕一點的村民需供應小孩的教育費用與生活開銷,得更積極工作。
為了協助災區民眾度過經濟受創的燃眉之急,勞委會自八月十七日起推出「八八臨工專案」,受災鄉親投入家園重建工作還能領到津貼。任職鄉代表同時也是家長會長的賴文德,感謝政府對村民的照顧;而這個學期孩子們的學雜費、餐費、制服費甚至教科書也是免費的,「這對災區家長來說,無疑是最大、最真切的幫助。」
隱憂——
再下大雨怎麼辦
告別寄居兩個多月的安置中心回到山上,但對村民來說,風災的陰霾並沒有隨之揮別。
興中國小老師劉淑姿表示,孩子們仍然精力豐沛,但只要有飛機或直升機飛過校園,他們就會跑到陽台,高舉雙手大力揮舞,邊喊著:「我們在這裏!救救我們!快點來救我!」
趙菊妹坐在自家門前,對眼前應該是熟悉的景象露出迷茫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是覺得怪怪的,好像……不太一樣了。」她說不出所以然。但原住民樂觀天性沒讓她沈默太久,哈哈大笑說:「一定是天氣啦!以前在營區覺得很熱,懷念山上舒服的天氣;但好不容易回來,卻覺得怎麼那麼冷!」
高中村周遭山體嚴重走位,且滑坡層層,土石流直衝河床山谷、斷路毀橋,幸無侵襲村莊,無人傷亡,房屋大致完好。儘管如此,在村內托兒所擔任教師的柯麗玉回想風災當時,仍微微顫抖。
「我門窗深鎖,仍聽得到大石頭滾動的聲音,還有洪水的怒吼。往窗外一看,馬路變成水道,山一直崩、一直崩……」當時停電,她拿出收音機了解災況,得知高中村上面的梅山村有堰塞湖形成,「如果潰堤了,我們高中村很危險。」
地處深山,村民在平台上生火燃煙指引救難直升機方向,連續兩天尋找乾燥枝葉維持營火不滅,終於獲救。
柯麗玉惆悵地說:「上了直升機之後,我看到家已經不是家了,路跟橋好像不曾存在,山跟河床通通不一樣了。」每天上班必定要經過兩條溪流,如今她總是膽顫心驚,「我都會想,哪一天水從上面沖下來我要往哪逃?」
自稱經歷這次風災已經變成「災害博士」的賴文德分析,以往下大雨或颱風過後,溪水兩三天就會恢復清澈,但三個月以來,溪水濁度仍高,這是大自然給人類的警告。
「如果土質、岩層是堅硬的,水流經過還是清澈的;反之,水流帶走地底泥土而混濁,代表土質變得很鬆軟,山體已經不堅固了。」賴文德憂慮,不用等下一次颱風,只要再來一次豪雨,高中村附近的山可能再崩,「專家判定我們這裏是『安全』的,但真的『安全』嗎?」
關懷——
從營區到山上
六十八位村民堅持留守部落,沒搭直升機下山;沒水沒電的日子,他們扛起器具沿街清掃污泥垃圾。賴文德說:「我們肯定是災區最乾淨的一個村落!」
高中村沒有設置自來水系統,接山泉飲用;風災沖毀水管,他們上山尋找水源,重新架設供水系統。把握分秒將一切復原就緒,等待山下的家人回來。
道路尚未搶通、便橋沒有建設好的這段期間,他們仰賴空投的泡麵跟罐頭度日;賴文德摸著自己的五分頭,打趣說:「我以前頭髮很多,吃太多泡麵,現在快掉光了!」
十月十八日村民從營區返鄉,慈濟志工準備六百斤白米、四百包奶粉以及礦泉水親自送上山,讓村民一到家就有飯可以煮、有水可以喝;這些物資足夠村內每戶人家維持兩週無虞。
「慈濟幫助最需要的人,在全球的德行有目共睹。以前只是聽說,這次則是親身體會到。」賴文德相當感動。
村民們回想剛到營區人生地不熟,有需求不知道向誰說、生病了不知道怎麼去醫院,想買東西不知道哪個方向才能通往商店……說著說著,群起大嘆:「那段時間很難熬。」但話鋒一轉,全是感謝,「後來找穿藍色衣服、白色褲子的人就對了!」
負責營區關懷的慈濟志工陳姿伶說,第一天進入營區即進行普查,了解鄉親的需求,「回收回來的問題厚厚一疊,但我們一一解決。」需要棉被的,志工找社會處幫忙;馬桶壞掉的,志工通報修繕組;要看病的,就開車送他就醫,住院期間噓寒問暖。
「對村民來說我們是陌生人,首要之務就是成為他們的朋友。」陳姿伶說,村民感受到志工無所求的付出跟協助,終於願意接受這分如家人般的關心。
約定——
下個月再來看健康
高中村民返鄉後,慈濟人的關懷隨之跟上山來,特別是義診團隊,包含婦科、牙科、內科與中醫等,醫療器材與醫護人員十一月八日重回高中村駐診。
村民們除了來看病,還要跟這些老朋友敘舊。「還好有電了,村長可以廣播義診的消息。不然我就放狼煙,跟大家說你們來了!」開朗的他們不斷說笑,逗得醫護與志工們哈哈大笑。
高中村醫療缺乏,二○○二年慈濟人醫會與高中村村民約定,每個月的第一個週日要為大家健康服務。七年來不間斷的義診,因風災後路斷橋毀,被迫暫停三個月;但是慈濟人醫會依舊在每月第一個週日出勤,路通到哪裏,就在那裏駐診。
通往高中村的便道完成後,醫護們如願回到這個與村民有約的地方。高屏人醫會召集人洪宏典醫師在現場停留一小時後,馬上又與護士帶著醫藥箱往診,「因為更上面的村落,還有很多我們的病人。」
高中村向上走是桃源村、勤和村、復興村、梅蘭村及梅山村,都有幾位人醫會長期照顧的醫療個案。但直到現在,前往復興村的路難行,遑論更裏面的梅蘭村跟梅山村;至於桃源村及勤和村,則是要走河床才能抵達。
車子行駛河床上,一路顛簸,望向兩旁山體,表層已不見翠綠覆蓋,岩壁裸露;大家也驚覺,部分岩壁竟是如魚鱗般的風化石!
沿路走著,高屏慈濟人醫會總幹事蔡江灣很無奈:「這一次受災的地方,以往義診我們都來過……」繞了幾圈,大家都很難過,語帶心痛反覆說著:「都不一樣了、不一樣了。」
好不容易抵達桃源村,居民多數仍在營區安置,山上的環境原本就靜謐,少了人氣,更顯得空蕩蕩。洪宏典醫師遇到人就說:「要不要量血壓?」高阿珠阿嬤就是在自家門前乘涼被找到的新病人,測出的血糖指數超過標準值四百有餘,高阿珠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我最近覺得身體怪怪的!」
雖然河床「道路」並不好走,艱辛又困難,醫師還是跟村民相約:「你要按時吃藥喔,我們下個月來會檢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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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入柯麗玉任職的托兒所,五、六個孩子跑來跑去,童言童語始終沒有停過;柯麗玉說晚一點等十二個孩子到齊之後會更熱鬧。
她一下子拉開兩個吵架的孩子,一會兒又拿抹布擦拭桌上翻倒的飲品;在忙碌中她也不禁開玩笑說:「還是在營區好!」
「我們在營區時就開課了,軍方和志工會來幫我帶孩子,輕鬆不少。」看著教室裏為數不多的玩具跟書籍,柯麗玉嘆口氣說:「在山下很多人捐玩具跟書,還有溜滑梯!小朋友在那裏好像比較幸福。」
柯麗玉說,在山下他們接收許多無私的關懷,也從這些善心人士的身上學會很多。還記得去營區前他們被安置在一處佛教道場,睡大通鋪,此起彼落的打呼聲讓她夜不得眠;幾天後她遇見一位法師,正準備抱怨時,法師搶先她一步說話:「你們晚上打呼的聲音好好聽喔。感覺你們是很安詳的,我好開心!」
回想起這件事,柯麗玉害羞得都紅了臉,「師父的一番話讓我學會要用欣賞的角度對待他人,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高中村民從山下帶回家的東西並不多,但就如柯麗玉所說的,他們從逃難到安置的這段期間體會到很多事情。
這些回憶紮紮實實存在記憶中,所接收到的愛與溫暖也牢牢實實放進心裏,無論日後家園重建還有多辛苦,他們都已經有了力量,支持他們無畏地找到面對新生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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