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賴怡伶  攝影‧林炎煌

一路從深山滾落的林木和石頭，
在杉林大愛園區結束漂流，
帶著故鄉美麗的記憶，
陪伴鄉親在新家園沈澱悲傷、緬懷傳統，
同時展現永續新生的力量。

若從空中俯瞰杉林慈濟大愛園區，一排排整齊美觀、素灰淡雅的樓房隨著街路開展，雙斜屋頂如小火柴盒般次序排列，成就新社區模樣。

然而從台二十一線轉入園區，首先看到的卻不是屋舍，而是厚實的草皮土坡上，巍然矗立的幾顆大石頭，刻印著「杉林慈濟大愛園區」幾個大字。

沿著往村落前進的幹道走，路旁的石頭、植栽提點著注意；在大愛橋前的四根筆直巨大漂流木，刻畫的字句更是進入園區的歡迎禮。

這些用石頭、木材、土方等天然素材鋪就而成的景觀，構築成園區第一印象；而園區所強調的「生態健康社區」特質，也從中可見一二。

來自各方的受災鄉親聚集居住於此，如何修復心靈之慟、撫平大地創傷，環境氛圍是重要的一環。集合了專家智慧、鄉親力量、慈濟志工打造而成的社區景觀，具備了沈澱悲傷、緬懷傳統的特質，同時也展露了永續經營、生生不息的力量。

涵養水，肇造多樣生態

杉林鄉觀音山下的這片農地，一如杉林鄉其他常見的農田，林木整齊成長，蕉園密集茂盛；夏季下雨時，杉林國中後方、稱作觀音溪的這條小旱溪才會漲起水來。

當這片沃土成為受災鄉親重生再造的家園，它被賦予的意義和過去截然不同。「我們定義為『健康康復環境』，不僅是家園重建，還要有環境康復、膚慰人心的重要意義。」景觀顧問陳瑞源強調，園區造景與一般園藝思維不同，是以「助天生物、助地養形」的觀念來貫徹整個社區的環境塑造。

大愛園區一改原本的農地生態，遷移植栽以興建屋舍建築，「農園變家園」。「我們以器械改變部分地勢，創造新的水文網絡，讓受創的土地順著自然演化，恢復生機。」陳瑞源設計出數個散布在社區周遭的水系網絡，有如一張水文密網，分區導水，就地涵養水源。

他舉例說明，旱溪陡直，但是岸邊地勢平坦，雨季時隱藏危機；景觀營建團隊利用建築屋舍時挖掘出的土方，堆疊成高低起伏的山丘，並將河岸的急彎修緩。山丘和河岸有所聯繫，在蜿蜒及起伏間，一條想像中的水文網絡已經成形。

「水是大生命。過去治水理念認為水是問題，興建排水溝將『問題』排出家園，反而在他處造成更大的危機。在大愛園區，透過高低緩坡、蜿蜒曲灣、石頭護岸等方式，讓來自天上的大水減緩流速，在土地上多停留一些時間，就有機會滲透、就地儲蓄水源。」陳瑞源進一步解釋：「這些高低緩坡水分停留的比例不同，適宜生長的植物也不同，進而產生植物多樣性。」

利用多餘土方在園區創造出數個丘陵，有節能減碳及土方平衡的優點，不需要外送耗費資源；而改變地形所留下的水，功能多多，「生物在水裏繁殖，植物靠水才能生長，動物也會逐水而居……生態的肇造就從涵養水開始。」

廣植樹，綠廊道護生物

土地造化水文，植栽也悄悄復甦。在蜿蜒的丘陵上，不時看到以工代賑的鄉親及志工們撒米糠及澆水，保濕及提供養分；挪植來的樟樹發芽，楓香更是嫩葉青綠，等待迎接春季。

樹木最能展現生機。大愛園區接收了老中青三代的林木，樹種呈現多樣性，陳瑞源說明：「年輕的苗圃如楓香，是這塊土地上原先種植的，我們先挪開以利工程進行，再轉回種植；而外界捐贈移栽的老樹如樟樹、桉樹，悉心種植再續生命；和原住民往昔生活相關、並且在此環境適生的植物，如台灣欒樹、雀榕等，也在社區廣植。」

沿著園區周遭丘陵地，植栽的密度特別高，陳瑞源預計樹木生長茁壯後，枝葉聯繫將成為「生態廊道」，讓鳥類、昆蟲等生物活動範圍更廣，進而讓生物種類更多樣。

生機盎然的樹木圍繞著園區，經歷風災而自山上沖刷下來的漂流木，以往淨化大氣為生靈奉獻，如今強壯的軀幹在此找到新故鄉，繼續貢獻良能，有的作為路緣歇息的座椅、有的搭建成觀賞台或涼亭。

陳瑞源指著自己設計的「漂流木之網」，說明當初想像：「經過水患移居到這邊來的新居民，就像漂流木找到故鄉；經過苦難碰撞，洗盡鉛華，手牽手、心連心重建家園，像網子網住愛與溫暖，也將苦難隔絕於外。」經過防腐處理，漂流木記載著山上的美好回憶，更透出一種樸實洗鍊的精神。

石造景，記取痛銘刻愛

在大愛園區使用最普遍的環境素材，應當是石頭——各式大小、邊緣圓滑，經過堆壘或者排列，呈現出樸素的秩序美；而被雕刻的石頭，則像是背負著記憶的岩石，能凝鍊情緒數百年，延長為永恆。

「石頭曾經是鄉親的夢魘，但是來到大愛園區，卻是珍貴的禮物。」陳瑞源說，莫拉克颱風沖刷大量砂石淤積在河床，縣府疏濬後提供部分給大愛園區建築使用；有些打碎了做地基，或者拿到河岸邊護坡，更多圓石則是創造景觀、書寫心情的最佳工具。

陳瑞源鼓勵鄉親用石頭創造出圖騰表達感受，也察覺有安撫人心之效。「起初請鄉親來護岸排石頭，發現他們在工作中加入了情感——排列石頭象徵著『把握當下』。對照於大環境、大石頭的不可控制摧毀家園，當手上拿著小石頭，會感覺這是可以控制的、可以依靠肯定的；排列過程，彷彿在秩序中得到療傷。」

家住桃源鄉寶山村的陳朝良，便以石頭排列出原住民圖騰，三角形圖騰內，以黑白圓石鋪成顏色；幾何圖形的圖騰，外圍圓弧，象徵在杉林的新生活定會圓圓滿滿。陳朝良說：「怕族人想起山崩地裂的恐怖景象，用石頭排出圓滿的意境，希望讓他們遠離悲傷。」

時常拿著水管澆灌幼苗與石頭的那瑪夏鄉胡貴美，看待石頭有不同的三個階段，「在山上看到石頭，沒有什麼感覺，因為身邊都是；土石流來時，石頭非常可怕，會襲奪親友的家產，對它敬而遠之。」

「來到這裏，搬石頭、排石頭，我從沒耐心到充滿耐心，仔細排出大小，很有成就感。灑水把石頭澆得閃閃發亮，竟然浮現一種想法：『石頭真美！為什麼我以前不認為？』師姊則說是因為我的心境改變了。」

排列石頭的過程是「膚慰大地」的歷程，將深刻的話語刻在石頭上，也是傳遞無聲的訊息，其中或許有悲傷、有感謝、有愛……卻都代表著鄉親的心情。

雕刻師傅謝四郎以電動雕刀刻著一句句：「風災過後，同學和美麗的部落都消失了」、「我想跟家人說，心連心，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大自然的力量太可怕，要保護國土，珍惜現有資源」、「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而我就是有福的那位，更要惜福，對幫助我的人說聲謝謝」……

這些語句，摘錄於鄉親參加人文營的心得。謝四郎很能體會鄉親的感受：「因為這場驚世的災難，他們認為家庭團聚已屬難得，會表達出對家人、族人的愛。因為失去摯愛，他們感受愛是非常重要，會更珍惜並記錄下來，成為大愛園區人文景觀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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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園區、大愛路旁的樹林裏，有以工代賑鄉親持續以石頭排出蜿蜒道路。石頭大小不一，但行走其上只覺平整，不經意間還可發現巧妙圓滿圖騰，給行人無限的樂趣。

鄉親們仔細自大土石堆中揀選適宜石頭，拿著小土鍬挖出適宜空間，再鋪上石頭，一一拍平；杉林鄉鄉親潘玉純擅長類似園藝工作，過去收入更豐，但今日在大愛園區施作，本於一分貢獻鄉土的心。「慈濟人很親切，做志工又這麼認真，我也是貢獻一點專長。以後居民來這裏散步，心情會很愉快——歡迎大家到杉林鄉來住！」

自然與關愛，交織成大愛園區的美好風景。誠如這顆大石頭所注記的鄉親心情：「莫拉克颱風留給我們身無分文，窮無一物。我們帶走祖靈的烟火、先人的血流、族人的新生。大地和天空是我們的，慈濟的大愛、人性的美善是我們的新故鄉。曾經，我們是前所未有的窮困；今天，卻是我們從未有過的富有。」

在富有自然氣息、用自然素材打造而成的大愛園區景觀，期待鄉親在此寫下新的歷史，在圓滿的丘陵石塊間，收拾好心情，再度出發。
（資料提供╱陳淑音、劉慧玲、朱英彥、黃嘉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