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賴怡伶   攝影‧蕭耀華

霧台鄉魯凱族原始生態、三地門鄉排灣族石板屋，
大武山系美好家園、果樹櫻花香氣幽遠……
十個月前莫拉克風災，讓這一切成為夢裏才能重溫的景象。
原住民古調訴不盡流離的驚慌和煎熬，
再填入新詞，但願族人相互扶持，打造新部落，存續傳統文化。

穿著墨綠色的傳統服飾，頭上戴著花圈頭飾，手牽手繞著一圈又一圈，三十位來自霧台鄉魯凱族的老嬤嬤們，在屏東長治鄉慈濟大愛園區動土典禮上引吭高歌。
傳承自祖靈的音調如斯熟悉，然而歌詞內容卻又和往常不同——過去吟頌著豐收的美好，如今則感恩各界幫助走過莫拉克風災，並且呼籲著霧台鄉魯凱族能團結起來，共建新家園。
美麗的大武山系，養育著魯凱世代子民；莫拉克中颱卻在瞬間降下高達兩千多毫米的雨量，導致山體創傷，住屋基底掏空，安居所已經不再安全。返鄉路斷，搭乘著直升機下山的山林子民，從傷心、憤怒到冷靜、團結；新生活何去何從？遠離災難，是共通的思維。

美哉阿禮　愛護自然與傳統

老鷹在空中盤旋，紅肉李轉為深紅色，深山櫻凋謝後長滿翠綠的葉片，如同每個山裏的初夏。但跟隨杜月香回到阿禮部落，卻鮮無人煙，只有深山傳來的狗吠如此嘹亮，靜靜等待著主人歸來。
在動土典禮帶著老嬤嬤們表演的杜月香，是魯凱婦女會會長，也是阿禮部落的媳婦。她提到部落現況：「老人家暫居在內埔鄉的榮民之家，較少上來，因為道路狀況不好，常常中斷。年輕人出外工作，只有節慶時返鄉。在山區務農的居民，這時節會上來採收，但也不會長住；目前回到山上居住的，大約十戶左右……」
沿著省道台二十四線上山，經過三地門鄉後，才進入霧台鄉。陸續經過谷川、霧台、吉露、阿禮等部落，而神山、佳暮、大武等部落則在對面的山頭。
平均海拔一千公尺以上的霧台鄉部落，出入需入山證，加上地處僻遠，魯凱族人過著自給自足、簡單的農獵生活。部落耆老以種植芋頭、小米、地瓜、樹豆等維生，務農的族人則多種植高經濟價值農特產如紅肉李、水蜜桃、愛玉等，盛產期時販賣，賺取微薄的利潤。
阿禮部落位於台二十四線尾端，是霧台鄉最深山的部落，人煙更為罕至；但因為海拔更高，較無人為破壞，自然環境保持完整。所以在幾年前，幾名有志族人包括杜月香在內，開始發展「生態旅遊」。
杜月香說：「我們習以為常的魯凱生活習慣和常見的動植物，對於平地人而言是很新奇的；透過這種新的旅遊方式，我們能將族人保護山林、保留文化的觀念傳遞出去。」透過導覽員培訓、頭目家屋擺設、村落形象塑造等方法，帶動了整個部落的觀光發展。

地層滑動　山壁片片剝落

「但是莫拉克颱風一來，我們辛苦的血汗，幾乎化為烏有了。」杜月香百感交集。
首先是交通問題。颱風過後，台二十四線沿途大大小小的坍方中斷，其中前往阿禮部落的路上，長達數百公尺的大崩壁，直到災後半年多、今年二月才恢復單向通車。
其次是居住問題。阿禮分為新舊兩部落，舊部落尚稱完好，但是新部落有大半房屋向下滑動，沿著道路而生的水泥裂縫及傾斜的地板牆壁，讓曾經安身於內的住民膽顫心驚。從部落往遠山望去，青巒疊翠的山脈，如今山壁片片剝落，露出土石底層；和高雄縣那瑪夏鄉、桃源鄉災後景象並無二致。
車子再往吉露部落走，更能看到明顯的地層滑動。一間即將完工的新屋孤懸在岌岌可危的山坡邊；當初花費高額裝潢，如今前方道路已經被沖下數百公尺深的山谷，無法再住人。而部落長老的傳統家屋，更在颱風來襲當夜被沖得不見蹤影，長老一跨足便跌落山谷後又爬回部落，死裏逃生，餘悸猶存。
村民巴春男、巴玉生，忙著將水泥房屋旁的鐵柱與鋅板拆解下來，運上車載往他處。「這邊不能住了，已經蓋起來的房子搬不走，但這些鐵柱和屋頂還可以拆下，運到親戚住的三和村再蓋起來。」
吉露村多數村民到早期的移民村瑪家鄉三和村依親，村落內已無人居住；搬遷已是定數，不少人申請入住長治大愛永久家園。未來生活會如何，似乎還有許多期待……

生活重建中心　呵護老幼

穿過許多狹窄的鄉間道路後，來到了屏東榮民之家。從去年八月至今，霧台鄉魯凱族人陸續集中安置在此，度過十個月之久。一個一個ㄇ字形的房舍，分別以部落為單位，安置著阿禮、谷川、佳暮、大武等居民。這群榮家的「新住民」，年輕人多出外打工或上山工作，久居者以老人、婦孺為主。
不僅是婦女會領袖，同時也是鄉公所職員的杜月香，相當關心族人，常常來到榮家走動、關懷。杜月香說：「很感謝榮民之家照顧我們的族人，吃住不成問題。但畢竟這裏的生活環境和山上很不一樣，老人家還是不習慣，許多甚至生病了。這時候，部落和教會也給予很多幫忙，關懷老人家或小孩。」
由世界展望會及教會組織合作的「生活重建中心」，與榮家洽談用地讓部落耆老農耕，並提供肥料、工具等；而族人及教友則分成婦女、老人、孩童等功能團體，依不同的需求帶動。
若是早上在安置房舍內走動，甚少遇到人；但到了房舍後方的空地，則能看到樹叢間，許多老嬤嬤正低頭在自己小小的一畝菜田耕耘著，地瓜、小米、花生……種類紛然並陳。甚早開始耕耘的佳暮部落，所種植的玉米甚至已經採收了；在旁用塑膠布簡單搭建而起的遮涼棚底下，還有個娃娃在吊床裏玩呢！
彎下腰拿著小鍬勤奮地翻土，佳暮村柯來梨老嬤嬤所種的地瓜葉長得茂盛又繁密，證明了田地主人的用心。她細數著：「每天一早就來這裏工作！要翻土、拔野草，中午休息一下，下午也繼續做……一直待在房間裏心情鬱悶會生病，還是種菜比較習慣！」
每到休息時間或晚間，她還忙著編織籃子、縫製衣服等手工藝，晚上參加老人會的唱歌、跳舞等活動，生活一點都不清閒呢！
到了夜晚，則會看到就讀小學的孩子們聚集在布置好的教室內，由課輔大哥大姊教導寫功課，寫完之後大家擠在一起看電視，感情分外地好。週末時，教會的大哥大姊還帶動孩子們做活動、舉辦運動比賽，日子過得也很充實。

思念原鄉　難以承受之重

住在榮家的居民，在部落自立及教會慈善力量的協助下，生活漸入常軌。對於未來是否居住永久家園，則各有不同的想法與選擇。
多才多藝的柯來梨，認為住山下很好：「我也有參加動土典禮，很謝謝慈濟幫我們蓋房子！現在上山的路很危險，住在山下，小孩可以比較常回來看我，而且就醫方便。我的生活很簡單，有工作做就好了！」
谷川部落巡山員李清光，才剛下山但是下午又要返回霧台鄉；他的孩子在瑪家鄉北葉國小寄讀，太太照顧孩子，所以居住在榮家，但他多數時間還是住在山上。「我沒有申請永久屋，因為我的家還好好的，住山上比較習慣。風災後，山上沖下來很多木頭，才發現森林被破壞太嚴重。保護山林是我們的責任！現在部落成立巡山員去勘察，不能讓別人繼續破壞！」
身為部落意見領袖之一的杜月香，則客觀地提到數個月來部落的改變：「我們剛下來時，以為只是暫時離開，後來知道不能回去、變成永別，內心很激動氣憤！一心希望政府盡快將路修好，讓族人快點回家看看情況。」
「等待的時間很艱難也很痛苦，許多老人家適應不了生活的改變，身體病痛和心病交瘁，好幾位就這樣過世了……我們的文化中沒有火葬，卻因為在平地而不得不這麼做，內心的悲痛無法言喻！」
「但等到路真的修通了，可以回到家看看，才發現生活環境改變太多……我的舊家雖然安好，看來沒有立即的危險，卻看到許多族人房屋傾斜、道路破碎……這樣的環境真的還能居住嗎？附近是否還有安全平台可以遷居？和族人在一起、為族人著想未來，更是我們該做的。」
生活的轉變無法一朝一夕，每個人有其選擇的意願和考量。而決定搬遷下山的人，這陣子即在施工中的長治大愛園區，參與家園肇造的歷史進程。

梔子花香　相伴以工代賑
 
五月，梔子花盛開，數十位霧台鄉及三地門鄉鄉親，頭戴馨香的梔子花環、背著裝滿工具的小包袱，來到長治大愛園區參與以工代賑。
大愛園區於四月二十六日在中央廣播電台舊長治分台動土，第一期計畫興建一百六十七戶，提供魯凱族的霧台鄉阿禮村、吉露村、霧台村谷川部落、佳暮村，以及以排灣族為多的三地門鄉達來村、德文村等六個村落居民居住。
負責設計規畫的建築師歐新通說明，基地呈現長條型，保留央廣原有建築，而自兩側開始建設；各部落以中央橫貫的主要幹道作區隔，部落群聚並且不被道路切割，並設計為雙ㄇ字形，包圍中央廣場，此充足空地可供部落未來運用；大、中坪數房屋為雙拼雙層設計，小坪數為雙拼單層設計。
五月十日起啟動以工代賑，由志工帶隊，邀請鄉親在工地進行環保、搬移枯木、生活香積等工作。谷川部落長老林秋男，因為關心部落前景而積極參與以工代賑，他談到這些日子的心得：「慈濟人熱心又親切，相處起來很自然。我以前到工地工作過，從來沒有看過像現在興建永久屋那麼好的材料。我對慈濟的品質很有信心！」
而住在三地門鄉達來村、也戴著芳香花環上工的陳順雲，如今暫回山上居住、每日通勤到長治工作，對於新家園滿心期待。「雖然很捨不得山上，但是環境已經跟過去不同了，返家的路變得很危險。為了四個孩子的生活和教育，還是要下山；看著家園興建的過程，愈來愈覺得踏實。」
隨著工地進程一天天推進，工作愈來愈密集，鄉親們的期待逐漸落實，內心也能構築出新的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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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香在阿禮的家「阿如布布路」，由石板和雕刻形成，是一座美麗而富涵文化意義的傳統住宅。尤其是門楣上由她的先生柯清雄雕刻而成的家族歷史——自農獵漁牧時代進而接觸教育教會的歷程，精緻且令人一目了然。
而在長治即將形成的新社群，又會如何被寫入這新歷史當中呢？如同杜月香所說：「部落彼此有共識，在長治更能維持魯凱文化！」族群的凝聚意識，更能因居住在安心安全的住所，而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