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心聲】當那一刻來臨 我願意
◎撰文‧黃秀花
即使身為醫師,也無法代替至親承受病痛;
林榮宗相繼送走父親和愛妻,也許願步履他們的大捨,
以此身供學子鑽研病症,減少醫療的遺憾。
「明宏現在是大林慈院骨科醫師,文豪是衛生所主任,建翰在台大、國賢在和信、眉穎走皮膚科……」擔任慈大醫學系「慈誠爸爸」的慈濟志工林榮宗,對於第一屆和第八屆帶過的學生近況知之甚詳。
去年他再次擔任「慈誠爸爸」,這屆醫學生明年九月升上三年級,修習解剖課時,或許將輪到妻子雪娥的大體被啟用;他私心期望所帶的十一位學生中,至少有一兩位能排到與妻子同一組,那麼他就可以對他們多所勉勵。
他會把妻子無法及早發現病症的經過講述清楚,把他身為醫師卻無力救妻的苦痛宣洩出來,期待這群初入門的莘莘學子用功鑽研病症,「我希望他們能更恭敬、更精進、更用心做解剖!」
林榮宗連用了好幾個「更」字,無非是冀望學生本著愛屋及烏的心態,愛惜且認真地在妻子身上劃刀;日後當了醫師更要小心謹慎,尊重生命,不能輕率認定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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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是典型的富家女和窮小子的結合,相戀、相契五十年;在人生最精華的歲月一起擔任慈濟志工,常是夫唱婦隨出現各個服務場域。
「雪娥會幫我剪頭髮、搭配衣服,又教我禮數,把我變得很有教養。」畢業於台大醫學院的林榮宗,拚命用功把書都讀通了,卻不懂為人處世和穿衣禮節,婚後靠妻子一點一滴調教。「雪娥很有耐心,一樣一樣教我,教到後來我能表達無礙,人緣也很好。這不僅是夫妻情,更是媽媽、老師和姊姊的那種感情啊!」
十五年前,當上人呼籲大體捐贈,他和雪娥就簽立同意書。「我們自許是上人貼心的弟子,對於死後『不論土葬或火葬都將化為烏有』的理念,深感認同;何況我念醫學系時,也用過別人的遺體做解剖,以身回饋是應該的。」
二○○六年六月,雪娥罹患膽管癌。「五年前她做檢查,醫師判斷是良性血管瘤,我就很在意了。」每三個月,林榮宗安排妻子追蹤檢查,接連兩次都判定是血管瘤;不意五年後,卻獲得難以置信的「膽管癌第四期」宣判!
「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不能開刀,也無法做肝移植,只能化療和放射線治療。」轉往另一家醫院複診結論相同,林榮宗難掩失望。反而是雪娥鎮定地叮囑他——第一是趕緊打電話給先前的主治醫師,告知「她雖非典型卻確定是癌症」,以免醫師日後診斷重蹈覆轍;第二是要林榮宗不能有「恨」,「你自己也是醫師,能怪誰呢?」
「她的病痛,我很不忍,卻無能為力!幸好還有自家醫院當後盾,隨時為她打針,減輕她的痛。」林榮宗說,只要雪娥精神稍好轉,就嚷著要去慈濟高雄分會,看看法親、關心志業,「看她坐在輪椅上,笑得那麼燦爛,我更覺得心酸了!」
二○○九年一月二十日晚間,雪娥喘得很厲害,林榮宗餵她吃藥、調勻呼吸,陪伴到次日凌晨五點才昏沈睡去;七點驚醒時,發現她沒了氣息,但指甲仍是紅的,顯示剛在睡夢中安詳離去。
十二年前父親急症往生,身為長子的林榮宗儘管不捨,仍徵得母親和手足同意,將父親遺體捐給慈濟大學作解剖教學之用,「慈大從追思、送靈、火化到入龕,都辦得很莊嚴,讓人覺得很安心。」愛妻往生後同樣捐出遺體,他相信她也會被用心對待、善用,發揮生命終極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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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雪娥十一歲相識,歷經生離死別,林榮宗總覺得思念有增無減,雖難捨但也知該放下了。有次,上人行腳南部將返回花蓮,他依例一大清早到屏東送行;從會客室走出來時,他發現自己兩腳穿了不同款的皮鞋。
這一幕被上人看見,隨口說出:「雪娥不在,沒人幫你……」說到一半,就停下了來。林榮宗猜想,慈悲的上人是怕又勾起他的傷痛,才沒繼續說。為了不讓老人家擔心,那天早餐他刻意多吃了一碗粥,也暗自惕勵:打起精神站起來。
自雪娥生病後,林榮宗每週二暫停門診,陪她去看病;如今她走了,這天就當成紀念日,他從事與慈濟或推廣醫學教育相關工作,延續妻子的大愛精神。
妻子過世後,林榮宗又接任一屆的慈誠爸爸,等到這屆醫學生畢業時,他就七十歲,變成「慈誠爺爺」了。他知道自己百年之後,也將循著父親和妻子的步履,捐獻大體、奉獻醫學教育,實踐他在第一屆醫學系畢業典禮,對即將邁向職場的學生們所做的期勉——
「你們不可能在大學時代就看遍所有病;沒看過,自然就不會診斷。沒關係,林爸爸願意得那種病,讓你們看;若生前還查不出原因,我死後就當大體老師,讓你們從外到內看個究竟。」
身為三屆醫學系的慈誠爸爸,林榮宗很想竭盡所能教會這些醫學生,讓他們將來都變成真正的「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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