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邱如蓮　攝影‧蕭耀華

一些新生椰木的清香，一些升火燒飯的菜香，
繚繞著日漸成形的房屋，
飄送出海燕風災兩個半月後的復甦氣息。

人們把被風雨暴潮打壞的房子蓋回去，
也在心宅中布置了希望和勇氣，
這是他們在慈濟急難救助中所體會到的，
轉受災苦為付出愛，邁出重建的每一步。

獨魯萬市各行各業慢慢復工，許多人拿到薪水，趕緊買來木頭、鋅板等材料重建家園。

天空灰幕低沈，因為海面上熱帶低壓的影響，菲律賓萊特省（Leyte Province）獨魯萬市（Tacloban City）已經連續下雨多日；沿著海灣，走在當地人稱「old road」（老街）的小路上，一棟一棟以木頭架構、鋅板搭頂的高腳小屋，綿延岸邊。

以海為生的居民告訴我們，家家戶戶都以木頭自建小碼頭，漁船出海捕魚後直接靠岸，轉身往門口一擺，就賣起魚貨；經年累月下來，老街成為魚市，熱鬧非凡。

然而去年十一月八日的海燕颱風改變了這一切。災後迄今兩個半月，在慈濟發動近三十萬人次的以工代賑後，街道大致恢復整潔，只剩下被大浪和風雨打得不成屋樣的木頭結構，以及不捨丟棄的舊屋建材；許多居民趁著天氣短暫放晴，敲敲打打拆下可變賣的建材，或運來剛買的木頭重建家園。這段時光，漁夫們搖身成為建築工人。

「這麼強的颱風難得一見，應該很久以後才會再來吧！」居民羅蘭（Roland）說，明知颱風增加航行的危險，但他一生倚靠海，早以海為家。

空氣裏的潮溼氣味，混著一些新生椰木的清香、一些燒飯的香氣，令人感受到家的溫暖氛圍；雖然災區復甦的速度不快，但能夠明顯感覺到，那被海燕撕裂的傷口，已經止血。

距離獨魯萬十七公里的阿朗阿朗鎮，多所學校受損嚴重；政府以木板搭建的簡易教室，只要一遇下雨，就是遍地泥濘。

泥濘草地矗立組合教室

然而海燕橫掃面積之廣，讓慈濟志工的腳步沒有時間停歇。包括來自十三個國家地區、九梯次賑災團，從去年十一月中旬到今年元月下旬，持續接力守在災區。

在華人重視的農曆年前，志工依舊在獨魯萬市以及南方受災嚴重的帕洛鎮（Palo）和塔瑙安鎮（Tanauan）進行急難救助，共有一萬零九百戶獲贈「祝福金」與物資。

無論是發放前勘災或者籌備發放的沿途，見到許多學校受到風災破壞，孩子們腳踩泥濘、撐著傘克難上課。志工不捨師生受苦，持續增加組合教室興建數量，從奧莫克（Ormoc）、獨魯萬、通加（Tunga）到塔瑙安，預計將有兩百餘間組合教室拔地而起。

志工楊國英說：「很多學校老師在通加或奧莫克見到我們捐贈和組裝的組合教室，一直打電話來申請。每到一個學校勘災，都不忍拒絕。」

為了加快速度，來自臺灣的營建志工將組裝技術傳授給當地人，第一批營建團隊由通加當地受災村民組成。一月十六日，當工程進度來到阿朗阿朗鎮的阿朗阿朗中學（Alang Alang National High School），志工再度招募家長、鄰人，一起來建造臨時教室。

戴著斗笠、皮膚黝黑，穿著夾腳拖鞋爬上爬下的瑞登（Raden）說：「我的哥哥是這間學校的老師，他每天站在泥濘裏教書；所以聽到慈濟要來蓋教室，我就來幫忙了！」淋著雨，不但要小心泥濘溼滑，還要注意電鑽漏電，但有了本地居民矯健身手的幫忙，工程速度加快很多；第二次來到菲律賓賑災的臺灣營建志工蔡明模說：「現在是師傅給他們做，我們做小工。」

在雨中，這批來自臺灣的簡易教室閃著光芒，好似出自泥濘的清蓮，正含著慈濟志工的愛與居民們的希望待放。

簡易教室自臺灣船運送抵災區，雨水和泥濘增加搭建難度，但志工親見教育環境克難，設法解決難題，趕工組裝。

傷痛土地初生新芽

慈濟急難救助階段，完成連續十九天的以工代賑、超過六萬四千戶的祝福金及物資發放。前線的慈濟志工自從踏上這片受傷土地，就沒再離開過。慈濟基金會宗教處同仁施雅竹說：「災難之初，我們看到很多人表情都是毫無希望，而今都不一樣了。」

度過了菲律賓人重視的耶誕節、新年，以華人為多數的賑災志工團隊，也將慈濟歲末祝福帶到這個不過農曆新年的國度，期待讓居民感受新年新希望，也透過活動讓更多善種子扎根。元月十一日到十三日，在賑災著力較深的奧莫克及獨魯萬，舉辦六場種子志工培訓，共有一萬零八百多人參加，在了解歲末祝福的涵義後，將由他們來引導每場超過數千到上萬人的祈福活動，讓場面可以莊嚴溫馨。

培訓課程第三天，獨魯萬市萊特師範大學的禮堂裏，陸陸續續湧入人群，即便外頭下著雨，仍然沒有阻擋他們準時抵達上課。從救災之初，便借出教室空間讓志工使用的禮智興華中學，多名師長相偕參與培訓，中文組主任楊綿綿說：「慈濟一直在幫助我們，我們也想幫助獨魯萬的鄉親。」

海燕颱風損傷了大禮堂，天花板有著大小不一的破洞，但是居民們一進到室內，便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等候開課；外頭下著大雨，室內滴著小雨，麥克風時不時斷訊，依舊澆不熄這課堂的熱情，面色專注聽著臺上志工用菲律賓話講解著什麼是「問訊」、「合十」，因為他們可是在歲末祝福中很重要的小老師。

培訓課程結束後，慈濟志工發給灰色Ｔ恤，象徵他們是受過培訓的種子志工，正式成為「Tzu Chi Volunteer」。

萊特體育場是獨魯萬最大的戶外運動場，本地志工在歲末祝福來臨前夕「釘地標」，就地取材拿起石頭與鐵釘，拉線將標示釘上，大風也吹不走地標紙，屆時每場兩萬位居民將以此循序進場。

今天起也是慈濟志工

剛剛完成志工培訓，穿著灰色Ｔ恤的威廉（William Graroso Jr.），不忙著回家，反而匆忙奔走大街小巷，提醒招呼著鄰居親朋，下午不要忘了來上志工培訓課。

三十五歲的威廉，有七位手足，靠著父母賣便當與曬椰乾養大；兄弟姊妹各自成家後，剩下他與老父母同住，未婚的他在一間販賣清潔用品的公司擔任銷售員，薪水雖然不多，但夠一家三人生活。

他帶著我們回家看看。從海灣穿越過車流不息的主要幹道，一條窄巷兩邊就是居民的住家，一戶挨著一戶；不見天光的小巷，因風災後電力久久未通，更顯黑暗。

威廉說：「颱風那天，海水就從巷尾直衝而來，好在我家前面有間堅固的教堂，擋住了發狂的海浪。」威廉家的二樓躲了五戶鄰居，風吹走屋頂後，二十多人擠在一起淋著雨，默默祈禱颱風快點離開。災後幾天，同樣住在獨魯萬的妹妹，也帶著孩子回來投靠，家雖然沒了屋頂，好在還有一樓勉強棲身。

公司倉庫被毀，宣布停工，威廉正愁沒錢安頓家裏，聽到里長說來自臺灣的慈善團體，請大家來打掃街道，每天能領五百披索；隔天，威廉就去排隊加入以工代賑。而這筆代賑金，得以讓他買來帆布鋪在屋頂，暫時抵擋雨水，好讓一家人不再受漏水所苦。

威廉從好朋友珍妮佛（Jennifer）老師那兒知道，這個「TZU CHI」團體穿著藍色上衣的人都是志工，不但沒有領薪水，還自己花錢來到獨魯萬，每一天不怕日曬雨淋，跟著大家穿梭廢棄物堆，遞上代賑金時，還會暖暖地說：「salamat po !」（菲語謝謝之意）

珍妮佛問他，要不要也來當志工，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說：「平常做里長助理，只能幫忙自己里上的居民，當志工卻可以幫忙整個獨魯萬的同胞！」以工代賑第六天開始，威廉已經是位「志工」。

清潔公司通知威廉，預計二月以後才會復工，在此期間，威廉只能靠著慈濟致贈的祝福金度日，但他很滿足地說：「我們一家吃得很簡單，不花什麼錢，每天可以到慈濟去幫忙，就很開心。」

媽媽在一旁說：「以前他都跟著壞朋友去喝酒，現在可以做好事，我很高興。」威廉害羞地摀著臉笑了，他說：「如今做每件事情，都會想想這樣做對不對。」

在慈濟舉辦活動的各個現場，可以看到威廉帶著鄰居來參與，他協助維持隊伍次序，雙手不停揮著，不時把手指放在唇邊，叮嚀大家保持安靜；身上的灰色Ｔ恤像是一種驕傲，他開心地說：「I am a Tzu Chi volunteer!」

本地志工威廉即使自家受損，災後仍接回妹妹與侄子來避難，偶爾哥哥也會探訪；生活貧窮，一家人卻覺富足，他笑說：「當志工真的好幸福。」

不想過往只積極未來

同樣穿著灰色Ｔ恤，個子高瘦、說著一口流利華語的，是華商第二代陳鴻洋。他的家被颱風吹去了屋頂，從樓上往下望，不遠處就是被颱風蹂躪破碎的海灣，販賣建築材料的一樓店鋪，多數建材已經泡水；災後搶劫四起，他眼見家對面的超市被搶，心想：「在羅賓森百貨旁的汽車配件店鋪，肯定也被搶了。」

損失無法估計，但陳鴻洋來不及計算，一家人收拾行李，請朋友開車載到奧莫克坐船前往宿霧投靠親人。陳鴻洋說：「獨魯萬好像不再有希望了，當時真是不想回來了。」直到後來看到朋友的網站上有許多慈濟帶動以工代賑的照片，「每天打掃市容，可以拿五百元；我很驚訝，有了錢，人們就有重建的力量。」陳鴻洋說，照片中，高高堆滿各類雜物的街道逐漸恢復暢通，還有人開起小鋪子。他開始想，是不是要回來看看？

回到獨魯萬，已經是災後半個多月，陳鴻洋看到慈濟還在獨魯萬十分驚訝，他一方面整頓店鋪，重新開張，一方面也透過商會了解慈濟；之後，聽說慈濟需要翻譯人員協助賑災事務，他將店裏忙碌的生意交給家人，自己當起翻譯志工。個子嬌小的陳媽媽，篤信佛教，她說：「慈濟有需要，儘管叫他去，家裏我們忙就好。」

直到現在，陳鴻洋還不想去計算自己損失多少，家的損毀，店鋪的受災，還有遭搶一空的汽車配件店，都等待著整頓，但他說：「因為有慈濟，獨魯萬重新有希望；我不再想失去多少，只想著未來怎麼再站起來。」

元月二十日，第九梯次賑災團於塔瑙安及帕洛致贈九千戶「祝福金」及物資；災區微雨，婦人抱著剛領到的環保毛毯，這分溫馨將為她擋去一程人生風雨。

勇敢面對人生風雨

元月十八日，輕度颱風玲玲於西太平洋生成，是今年首個颱風；也影響了原定元月十八日、十九日在獨魯萬萊特體育場的兩場歲末祝福，緊急改為十九日舉辦，上下午各一場。

十八日鎮日的雨勢，讓志工們十分擔心，虔誠祈禱；十九日清晨，迷濛細雨轉為晴朗陽光，迎來第一場歲末祝福，超過兩萬人參與。

本地種子志工清晨五點就在體育場外集合，領著各自負責區域的鄉親，於七點開始進場。二十三歲的潔娜莎（Jennassa）很期待這天的到來，她說：「即使下雨我還是想來，來當志工讓我的心再度有了勇氣。」而和六位鄰居搭著三輪車來的芮葵奶奶（Raquel Abon）則說：「沒有給錢不要緊，我想要收到上人的祝福。」

露天的運動場，因為連日多雨而遍布泥濘，志工發給大塑膠袋，請居民席地而坐。鄉親運用巧思，有人將大塑膠袋挖洞變成雨衣，也有人綁在腰間，即使場地不是很舒適，大家還是熱切地期待歲末祝福。

獨魯萬市市長亞佛雷‧羅姆爾德茲（Alfred Romualdez）也到場參與，他說：「感恩上人、感恩慈濟，在沒電、沒食物時勇敢進來幫助我們；你們給我們愛，還教我們如何去愛。這場感恩祈福的活動，會讓我們鄉親的心更加安穩。」

播放「二○一三年慈濟大藏經」影片時，海燕颱風橫掃家園的畫面再度讓居民感到心痛，然而隨後看到四十六個國家地區踴躍募款，跨海為菲律賓送愛而來，很多人紅了眼眶。蘿莎瑞（Risanra Mercado）說：「我和先生、孩子今天來當志工，為的就是學會你們的愛與勇敢，我會更強壯。」

獨魯萬上、下午兩場歲末祝福統計約有三萬七千餘人參加，離場時，許多人自動將點滴愛心投入竹筒。慈濟志工李偉嵩說：「他們付出的五元、十元，都是最真誠的回饋。」

克難地點亮手中蠟燭，居民們低頭祈禱，除了祝福獨魯萬，也為未來許下希望；風很大，將燭火吹熄了，但是心中的燈火，將以愛為火源，一直溫暖著獨魯萬。

一月十九日，慈濟志工在獨魯萬萊特體育場舉辦歲末祝福，連日下雨終在開場的虔誠祈禱中暫停，兩萬多位居民高喊：「Tzu Chi ganen , mabuhay Tacloban!」（感恩慈濟，獨魯萬加油）現場一片歡欣，彷若春風吹走了籠罩心中的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