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援助生態移民 甘肅變與遷
撰文‧楊舜斌 攝影‧黃筱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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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遠縣雙龍鄉偏遠村落,一對夫婦住在窯洞中,是這個村僅存的三戶窯洞人家之一。雖說窯洞冬暖夏涼,但所耕種的薄田難以餬口,大部分人早已遷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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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境內,黃河上游流過,
這片黃土上個世紀水草豐茂,家家小康;
然而氣候變遷日益嚴重,居民廣種不收,
加上土質特性,水土嚴重流失,
農人難以抗衡風沙與乾旱,世襲貧窮。
環境惡化,影響超乎想像,
春季沙塵暴甚至飄至一千多公里外的臺灣。
各慈善組織協助甘肅居民抗旱,
慈濟十八年來援建水窖,推動生態保護、移民遷村。
居民經歷無水之苦,忍痛捨離故土,封山育林,
養息大地,讓家園生生不息。
▍開荒放牧,地力耗竭 ▍
愈墾愈荒,愈荒愈墾,加上生態環境惡化,幾乎到了廣種不收的地步,黃土高原上許多農民改行牧羊;但羊群中的山羊,因為會扒食植物的根莖,反而導致這片土地更加貧瘠。所幸近年在政府管制下,牧羊人的放牧區域逐漸受到控制,讓土地有機會休養。

▍窯洞、水窖、老人家 ▍
吳鳳鳴將這天的用水從水窖中拉起,這座慈濟援建的水窖,迄今八年了,水質依然清澈;不過去年雨水少,連帶影響了蓄水量。「省著用還行!」吳鳳鳴笑著說。兩老盼著在外的兒子賺錢回來改善生活。

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颳過,不管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不管過去了多少歲月,祖祖輩輩留下我,留下我一望無際唱著歌,還有身邊這條黃河……」一首膾炙人口的《黃土高坡》,不曉得已被多少歌手唱過,歌曲看似歌舞昇平,貼切地描述出北方人樂天知命的性格,但隱約透出的滄桑無奈,也許只有在這片黃土地上生長的人才能明白。
缺水夢水,又愛又怕
前世界銀行副執行長伊斯梅爾‧薩拉傑丁(Ismail Serageldin)在一九九五年表示,二十世紀的許多戰爭都是因石油而起,而到二十一世紀,水將成為引發戰爭的根源。因為人沒了石油也許還能活著,但如果沒有水來生產糧食,生存就會變成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而這也是黃土高原上的人們面臨的困境。
甘肅境內約有四分之一屬於黃土高原地形,而在距離甘肅省會蘭州市約兩小時車程的靖遠縣,扣掉黃河流經的川區,幾乎大部分都位在黃土高原中,海拔一至三千公尺。上千溝萬壑,平均年降雨量僅有兩百四十毫米,蒸發量卻高達一千三百毫米。對照臺灣的平均年降雨量約為兩千五百毫米,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黃土高原是全世界公認水土流失最嚴重的地方,也是生態環境最脆弱的地方,流經此處的黃河,因此成為全世界含沙量最大的河流,年平均輸沙量為十六億噸,原本清澈的河水出了這裏,就變成名副其實的黃河。水土流失會如此嚴重,主要還是來自其土質的特性,以及歷經無數朝代的濫墾濫伐,讓這些從戈壁沙漠吹拂而來的沙塵,失去了植被的包覆。
想像一下在沙灘裏倒水的情境,水流輕易地在沙堆中造出一條缺口,直到完全滲入沙中,一滴都不剩。這就是黃土高原的縮影,農民好不容易盼到下雨了,但不過眨眼的功夫,水就在地面上消失了。雨勢如果大一點,水流匯聚成一把利劍,沿著斜坡一路切割,成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萬千溝谷。
雖然「想水、說水、喚水、夢水」是每個農民心裏深切的渴望,但當地人仍提醒著,遇到下雨千萬別待在谷下,能逃則逃,不然就趕快往上爬,等雨停了再走。因為過去發生太多次意外,不少人車被土石埋到不知何方。在一次前往雙龍鄉的途中,看到眼前的溝谷,曾是過往村與村連接的道路,難以置信,卻也不得不相信雨水在這裏的兩面情懷。
集水抗旱,移民遷村
一九九八年,慈濟基金會應中華慈善總會建議,首次抵達甘肅勘查。志工成員之一的張文郎回憶,當時與王端正副總執行長、莊振基、鄒永升、許秀綿、林櫻琴等六人到了甘肅考察一週,聽到通渭縣、會寧縣的居民說,他們一生只能洗三次澡──出生、結婚、死亡,感到十分震驚,心想怎麼會有地方這麼缺水?
為了維生,每家每天至少得耗費一個人力在數小時的往返取水中,且隨著乾旱加劇,泉水愈來愈少,人也愈跑愈遠。而打造一眼水窖所需經費約三千元人民幣,更是一般村民負擔不起的。
勘災團回報情況後,開始推動水窖援建計畫。證嚴上人指示要尊重當地、用心於品質;所以團隊一開始便摒棄了傳統土窖,從水泥窖體進行評估,在菱形、橢圓形、花瓶形、球形等數種窖體中,依照施工難易度、適應性及效益,最後決定使用球形窖。歷經十一年,慈濟總共在甘肅省六個縣援建了一萬九千多眼水窖。
在靖遠縣,一九九一年起連續六年大旱,雨水一年比一年少,山上的老百姓連基本生存的吃水都出問題。靖遠縣政府成立慈濟項目辦公室,從水利局徵調專業人員,專門協助慈濟在靖遠縣推動抗旱與慈善工作。
「但有了水窖,天不下雨也是枉然。」慈濟項目辦公室人員顧秉柏說,近十年來,乾旱的程度日益嚴重,雖然這些水窖曾經讓山上的居民解除了吃水難題,但隨著氣候變遷加劇,乾旱的情況連他在縣城都感受得到。
政府進行「黃河提灌工程」,通過泵站及水管溝渠,把黃河水提灌到海拔較低的高原地區,提供農業與民生用水;住在高海拔的農民,有能力搬家的早就逃下山了,在新興的農業區發展;剩下的都是些極度貧困或殘疾人士,只能靠政府救濟,但無法根本解決問題,只有遷村一途。
經多次協商,慈濟選定劉川鄉來窯村作為第一期移民遷村試點,於二○○八年三月正式動工興建,協助海拔兩千多公尺的若笠鄉山區兩百一十戶窮苦人家遷下山,從此改變了這些人的生活。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經驗,慈濟與靖遠縣政府於二○一三年展開第二期的遷村計畫,二○一五年九月正式竣工,三百戶居民準備在五合鄉白塔慈濟村,迎接新年與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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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土流失,人們開始重視生態;護林員王雙行俐落地一腳踩在陡坡上,檢視這座山頭的樹苗是否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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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天吃飯,水盡山窮
今年元月七日,來自臺灣、青海、重慶、四川、陝西等地六十多位慈濟志工抵達靖遠縣東升鄉,與當地志工和新村居民一同為三百九十五戶人家發放冬令物資。
東升鄉是慈濟在靖遠縣第八個進行冬令發放的鄉鎮,從二○一一年的雙龍鄉、石門鄉開始,再到若笠鄉、大蘆鄉、高灣鄉、五合鄉、靖安鄉,還有今年的東升鄉,總共發放近七千戶,受益人數達兩萬四千人。
慈濟項目辦公室王益主任表示,靖遠全縣人口約四十八萬人,農業人口就占了四十二萬;其中有十四萬人生活在靠天吃飯的山區中,雖然經過多年的努力,仍有七萬人在貧困線以下。
東升村村委會主任包偉說,東升村有三十多人下山領物資,都是五保戶、殘疾人士或是因病而貧的家庭;他很感謝慈濟一直以來的援助,不但替他們村裏援建水窖,還發給貧困學生學習用品,如今又致贈棉外衣、棉內衣、棉被、生活包、白米,讓村民安度寒冬。
我和攝影記者隨著冬令發放的隊伍回訪東升鄉村民,歷經快一個小時的車程,顛簸地來到馱西村,宛如廢墟般昏黃一片,傾頹的土牆、上鎖的門戶,大部分人都搬走了,只剩零星幾戶人家,繼續守著故土。
這裏的土令我印象深刻,行進間縱然腳步放輕,卻仍激起漫天飛沙,踏上去就好像泥牛入海般,找不到施力點。慈濟項目辦公室人員跟我說明,這就是標準的黃土高原,如果在黃土層最厚的若笠,感受會更深刻。
在這個自來水到不了的地方,居民在冬季來臨前就要努力蓄水,遇到下雪還得趕緊補充庫存。如同我們前往拜訪的展元一家,他和太太解翠均已六十多歲,兩個兒子在外打工,平常就只有兩個老人相依為命;由於前幾天才下過雪,院子裏少說擺了五個桶子,一半裝著雪,另一半則是有點污濁的水,原本以為是用過的髒水,問了才知道這些就是雪水融化後的樣子。
我跟著主人走進廚房,裏頭一大盆像是紅豆湯般的水,不曉得已經用過幾輪了,而旁邊的火爐正煮著化掉的雪水,看來依舊污濁,這就是他們日常的飲水。看到我們來,他們感到十分開心,離去前,我注意到門口有棵少見的大樹。
「這樹是你們栽的?」
「是啊,這是一九六八年種的……」
算算也快五十年了,我想這應該就是當年他們在這落地生根時栽的吧;雖然天如此旱,但這棵樹就如同他們,堅毅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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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靖遠縣城到劉川鄉的幹道上,有塊地如同現代版的愚公移山,政府將土丘剷平,在長達兩點五公里的道路兩側,種起了一排排的白楊樹與松樹,底下埋入管線定期滴灌,確保這些樹日後能成為林蔭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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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山造林,涵養水土
在慈濟著力於集水抗旱水窖工程暨移民遷村援助的同時,當地人也意識到生態保護的急迫性而積極作為。
位於靖遠縣石門鄉的哈思山脈,是靖遠縣唯一的天然林區,也是鄰近鄉鎮飲水的源頭,因此政府將此列為省級自然保護區,林業局也在鄰近鄉鎮設立護林站與護林員,許多護林員都是當地居民,除了因為他們最熟悉山路,這也是為了輔導居民轉業,避免從事消耗地力的工作。
這裏曾經因為牧羊人過度放牧及蟲害造成林木浩劫,但近年搭配退耕還林與封山育林政策,成效十分顯著,森林覆蓋率已經過半。雖然正處冬季,但遠方的哈思山脈上依舊能看到不少松樹與刺藤。
石門鄉老崖村原有一百五十四戶,如今只剩下兩戶,其中王雙行是護林員,早上五點出門,傍晚才回到家,每天得走上十小時的山路,巡視他負責的林區;由於家中只剩母親一人,所以天還沒亮,他會先去挑兩趟水回家放著,然後扛起專用的鏟子出發。
他的工作除了最基本的撲滅林區內的意外火源、確保沒有牧羊人侵入地界,春季還得帶著藥劑驅除蟲害,並找出空地栽樹;像去年的整體指標是栽種兩萬零八百棵樹,如今整個山有多少棵樹無法估算,但大約已有五萬多畝林地。
王雙行說,巡山時看到樹木快乾死了,就會趕緊記錄,通報專人開小車載著水桶把水澆滴上去;沒有路的地方,就用驢子駝水。談起護林的成果,他顯然還滿自豪的;但也視為一份工作而已,如果有機會,他期盼有一天能離開這邊。
中國從一九八○年就有植樹造林的計畫,但技術和維持力尚不成熟,所以幾十年來改變有限。直到二○○二年提出退耕還林及滴灌造林兩項政策,才有顯著成效。
二○○七年,全國正式推動退耕還林,各鄉鎮被要求退耕幾萬畝地,一開始引發農民反彈,覺得都吃不飽了,地還要被收掉一部分;政府後來提供補償金,依照退耕地多寡每年發給農民。由於天旱種植也沒收成,農民也同意把地還給鄉政府統一運用。
靖遠縣山區的退耕面積逐年增加,二○一五年更是達到二十五萬畝。這些地由鄉政府統一種植沙棘、檸條來固沙,或是根系發達的經濟作物,生長的果子能賣錢,根部又能涵養水土。
造林一開始是用人工定期提水澆灌,由全縣的公家單位負責認養照顧,因此常可以看到公務員種樹、澆水的景象。直到二○○八年引進滴灌技術,在種樹同時將管線埋好,然後在山頂設置水塔,根據天氣的乾旱情況澆水,每次都會滴上一整天,確保樹木的根完全吸收,存活率大幅提升。
除此之外,靖遠縣還推動封山育林,將林場用鐵網圍住,禁止人羊進入。而且不只旱區,縣城內也有規畫,如烏蘭山與小屏山,已成為當地人踏青的好去處。至今政府依然每年撥出近兩千萬的預算造林,職員每年也從薪水抽出一百元資助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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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慈濟在東升鄉的冬令發放總計發給一千三百零七人,居民臉上洋溢著笑容;雖然物資不能真正改變生活,但至少能讓他們過個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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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抬頭,抖落塵埃
靖遠縣有首打油詩是這樣說的:「風吹石頭滾,樹比電線杆少。一年一場風,從春颳到冬。出門逆風行,舉步難上難。晨起抖塵埃,總有二兩二。」
那場從春颳到冬的風,是黃土高原的成因之一,也是居民困苦生活的源頭。顧秉柏回想二○○八年,他前往劉川鄉訪查貧困居民,春季總是經常颳起沙塵暴,鋪天蓋地的黃沙,把天空染成黃色,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
綿密風飛沙無孔不入,晚上門戶沒封好,睡醒就等著吃上滿嘴沙;一早開門更要小心,得先開個小縫把手伸出去將積沙撥開。所以家家戶戶門口都用舊的厚棉衣縫成一塊布掛著,一方面禦寒,另一個功用就是擋沙。
「但這些景象已經慢慢減少,去年也就一、兩次風沙而已。」顧秉柏說,這歸功於近年政府大力推動的環境政策,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靖遠縣的改變;目前全縣大約有上百萬畝管制區造林,樹木雖然還小,但至少有草了,長期推動的話,這些山就會有草皮,不再只是光禿禿的黃土。靖遠縣在黃土高原治理的成功經驗,也帶動鄰近的縣市開始實行,因此大幅減少了沙塵的危害。
車子走在高速公路上,兩側樹木不只依稀可見,而是層層疊疊,雖然正處冬季,難以窺見他們所說的綠色一片,但短短三年內就能有這樣的成果,著實令人驚訝。一些原本貧瘠的土地,受益於「黃河提灌工程」,讓樹木的存活率提高了,農地雖然種植經濟作物,但至少有植物覆蓋,黃土就不容易被吹起,移民們也習慣在屋前屋後種起幾棵樹,象徵家族興旺。
黃土高原真的有可能透過治理而不再是黃土一片嗎?答案也許不會這麼快知道,但隨著環保意識的抬頭,政府到民間都有人努力著,要讓綠色重新降臨這塊土地上。十年、二十年後,小樹總有長成大樹的一天,也許我們能像當地人這樣期待著,黃土高原不再是黃澄澄一片,而是一望無際的翠綠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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