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勝剛強,現代新男人
撰文‧李委煌
(攝影/黃志冠)
對家庭或人生如果有遺憾,
再多金錢也無法彌補,
將軍楊冠新放下官銜,做一位新好男人。
三十年的官校及軍戎歲月,已七十歲的楊冠新回憶道,其實是帶著許多愧疚的。
當營長時帶兵駐紮澎湖,一待就是幾個月,無法休假回臺中;女兒就在那時出生,他只能隔海遠眺臺灣慨嘆。女兒一、兩歲時,楊冠新又調往金門當副指揮官,難得排假返家,「女兒看到我,就哭了起來。」他無奈說,孩子眼中的老爸,實在是太陌生了。
隨著部隊四處輪調,不僅孩子讀書、成長階段,他沒能好好陪伴參與,年邁的母親,他也一樣無力隨侍照顧;撐持大家庭的責任,全由太太周錦求一肩挑起。對老、對小、對妻子,楊冠新一直有很壓抑的虧欠與歉意。
四十七歲時榮升少將的他,看似平步青雲、教人讚譽欽羡,但他坦言,其實從三十五歲任營長起,他就有退伍的念頭。這種心情醞釀十多年,直到四十九歲時他決定不再蹉跎,毅然提前退役,將未來的人生時間全留給家人,以及最適合自己性情的慈濟。
遵守戒律,成就紀律
好奇地問楊冠新,熬了三十年,終於如願褪下軍裝、脫離講求紀律與組織的軍隊,怎麼像是無縫接軌似地,又投入了另一個同樣看重團隊紀律,且給人組織化、制度化印象的慈濟呢?「軍隊講究紀律,慈濟重視戒律,它們本質上是南轅北轍的。」
給人「望之儼然、即之也溫」形象的楊冠新笑說,「戒律比紀律,其實還深層許多。」畢竟軍隊紀律只是外表服從,內心則無從約束;但做志工是自覺、自願地遵循一種價值,這種打從內心的認同,會心悅誠服地表現在組織紀律中。
當將軍時,事事有人招呼服務,做志工則凡事親力親為;楊冠新坦言,自己至少花了半年做心理調適。走過這段歷程,他也完全知道慈濟人跟所謂的階級或背景毫無關係,因為慈濟志工藍天白雲制服或女性志工身著的慈濟委員旗袍,所代表的只是更多的甘願、付出與承擔,完全沒有任何實質的社會地位或利益。
在外人眼中,楊冠新好歹是將軍退役,怎麼去慈院跑腿送病歷,還得接受志工隊長的任務分派?又或是開車接送訪視志工慰訪弱勢家庭,配合多數是女性志工的勤務;有時甚至還得卑躬屈膝,幫忙打掃或清潔廁所……
「志工服務的初衷,本來就不是來指揮他人,而是要放下身段、親身投入。」楊冠新認為,這樣的心態才能成就團隊,同時也不失去自己。
在這裏職銜背景全得放下,因為做志工及慈善服務,人人都是平等的。
風島男兒,戎馬半生
慈濟發展五十年來,愈來愈多像楊冠新這樣的男性志工──無論是將軍、董事長,還是初入社會工作的小伙子,他們都願意放下傳統男性身段,自願加入慈濟當志工。來時路雖各不相同,但是許多人有一樣的理由:「行善與孝順都不能等。」
出身澎湖白沙鄉的楊冠新,性情純樸、不擅言辭;就讀澎湖海事水產職業學校時,父親逝世,生活重擔全落在母親身上;無論狂風暴雨或冷冽寒冬,記憶中的母親,依然堅持去海邊抓魚掙錢。
大學聯考時,楊冠新未錄取理想中的師範學院,而是考取了私立東海大學,而且是村裏首位大學生;村民放鞭炮慶賀,楊冠新內心卻沮喪不已──身為長子的他,下有八位弟妹,家中食指浩繁,根本沒錢供他就讀;木訥的他沒得選擇,就到高雄鳳山讀陸軍官校。軍校太苦,加上體能也差,甚至連五個伏地挺身都做不來;同學拉著他一起退學返家,「我不敢,我沒有退路。」儘管常操練到流鼻血,楊冠新也只能咬牙撐下去。官校畢業後擔任排長,一排也不過幾十人,「但站在士兵面前,我的雙腳還是發抖著……」
之後,楊冠新繼續往兵科學校學習專業,再到三軍大學的陸軍學院及戰爭學院就讀;一路歷練了排長、連長、營長、群指揮官、副旅長、陸軍總部組長、陸軍裝甲訓練指揮部參謀長、教育長等,一九九六年申請退伍。
「好好做到六十歲再退伍,到時退休俸豈不更多?也許還有機會晉升中將呢。」難免有人這麼詢問他。但楊冠新不曾回首眷戀,也從未感到懊悔,他認為對於家庭或人生如果有遺憾,是再多金錢也挽不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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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在北朝鮮賑災發放,男性志工剛柔並濟,和村民跳舞同樂。(攝影/蕭耀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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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換跑道,生命無憾
退休後,老母親一度頭皮嚴重感染,大片傷口需天天換藥,楊冠新自然是一手承擔起來,一個月間每天兩次清理換藥;妻子周錦求發現,「兒子在身邊服侍,母親滿臉笑容,病情很快就痊癒了。」
平日母親因為眼疾、高血壓、糖尿病、氣喘等毛病就醫,也都是楊冠新陪著往返求診,他說:「以前沒機會,退伍後當然要多做、多彌補。」在楊冠新退役五年後,七十八歲的母親癌末往生,因為整個過程盡心陪伴,他說:「至少沒有愧疚了。」
環視周遭,他發覺許多軍中同學、同袍在退伍後,想說忙碌操勞大半輩子,應該「好好享受一番」;於是經常聯誼聚會、吃喝玩樂、打高爾夫球,甚至急著尋覓事業第二春,許多人不僅對有限的退休金感到焦慮,更對失去過往社會職銜、權力而跟著失去自信……
楊冠新在退伍前,曾有朋友介紹他去香港的公司當顧問;但他心態不同,便婉拒了。「再怎麼位高權重的人,早晚也都要退休的。」他認為,有限人生,應該活得更寬?些。
軍職生涯,幾乎不曾有機會出國;反倒是退伍後,跟著慈濟志工到印度洋海嘯後的斯里蘭卡、四川地震、菲律賓海燕風災等災區參與賑濟工作;外人看似捨棄擁有,他心知自己得到更多。
許多投身慈濟的男性志工,在擁有穩定收入或位高權重的社會身分下,除了對家庭的照顧責任外,其實對於付出、關懷等較柔軟的人生意義與價值方面,和女性一樣,都擁有很大的潛在力量。
就像帶兵不是只有一種方式,楊冠新認為,社會對男人的期待,也不該只有傳統刻板印象。過去從軍出生入死,現在投入慈善服務則是出貧入苦;他在加入慈濟後,跟著來自各行各業的男性做志工,他們或選擇提前退休、減少營利心,或是採行更簡樸、更環保的生活方式,花更多時間陪伴家人,為社會服務無私付出,剛強又柔軟,一樣能展現自我。
目前接受培訓並受證的慈誠隊員(男性慈濟志工),在全球已有三萬多人;他們一如楊冠新,為現代社會的男性,下了一個有別於傳統的新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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