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鄭招娣（左）持續在萬華社區帶動環保回收，如今邁入第二十七年，一同做環保的鄰里如今也相偕步入老年。

當老邁的身軀逐漸跟不上勤奮的心志，
易鄭招娣不禁哭了，
卻也更為深刻體會到年長者所面對的害怕與寂寞，
更慶幸身旁有老鄰居一起做好事 、 一起變老。

清早，七十四歲的易鄭招娣拖著菜籃車上市場，買回了十幾斤的菜回家。整理完平時的家務，週五的午後時光，她沈浸在洗菜、備菜的忙碌裏，同時還搬出了家裏幾十副碗筷清洗消毒。有時到了近午夜，兒子踏入家門，捨不得她還在忙碌，也加入了幫忙的行列。

週日清晨四點，廚房裏香氣四溢，易鄭招娣忙進忙出，一道道佳餚逐一打包；近八點，她出門招呼鄰里做環保，稍晚，兒子則將菜餚搬上車，送前往萬大國小的慈濟環保回收點。

在全臺北市人口「最老」的行政區 ── 萬華，易鄭招娣推動每個月固定兩次的週末環保日，已邁入第二十七年，這也是慈濟自一九九○年代帶動環保風潮，在萬華的第一個起點。從易鄭招娣一個人開始，鄰里間如今有近五十位環保志工，萬華地區也有眾多環保站林立。

為了招呼鄰里做環保，活動前夕，她總是逐一聯絡環保志工；為了感謝志工前來，她總是挖空心思變化菜單，藉著拿手廚藝烹煮點心，邀請大家工作完畢後享用。

長年之下，原本未必熟識的街坊鄰里因著一同響應環保日，彼此互動日漸緊密；而當初一起做環保的志工們，如今也和招娣一樣步入老年。

志工裏頭為數眾多的是鄰里的家庭主婦們，因著做環保而踏出家門、投入眾多慈濟事務。好幾次，他們隨著招娣為海內外災難救援義賣募款。原本僅照亮一個家的小小燭光，更在家門之外綿延成一片和煦的光輝。

環保聚攏鄰人

一九九一年，上人呼籲做環保之初，招娣還未完全走出父母相繼離世的苦痛，自屏東的娘家回到臺北，她翻閱鄰居遞來的《慈濟道侶》半月刊，按撥了電話至慈濟臺北分會表示想捐善款。

與之互動的志工陳雪子，時常聆聽招娣傾訴哀痛，也邀她參與訪視、助念等活動，兩人情同姊妹，招娣投入慈濟也愈做愈歡喜。

「易師姊，你去做環保。」陳雪子的一句話，招娣毫不考慮地答應了，卻也立刻後悔。

彼時，她在住家樓下開雜貨店，是鄰里皆知的老闆娘，先生任職軍官，她深怕街坊誤以為她上街「拾荒」，於是心生抗拒。然而她想起在此之前到花蓮靜思精舍打佛七，那七天，每一抬頭凝視上人，總是難以忘去那慈悲的眼神。反悔的話還未說出即已嚥下，她告訴自己，遇到困難就要設法克服。

於是，她推著菜籃車上街，盤算著若被鄰里問起，就說自己準備到市場買菜。她東張西望一會兒，開始挨家挨戶地按門鈴，沒想到在她的邀請下，左右鄰居更相互招呼，整理家裏的回收物讓她帶回。

菜籃車滿載回收物，她低著頭趕緊推回家，躲在公寓樓梯間做回收。幾個月後，家附近的每條巷弄她都逐一走過，釋懷了當初的抗拒，公寓的樓梯間也開始容納不下眾多物資，於是她請鄰里每兩週送至她家門口，並且邀請他們幫忙分類。

口耳相傳之下，固定前來投入的環保志工愈來愈多，也有許多人開車送來回收物資，附近商店賣不完的報紙也送來回收。

每到環保日，鄰居在招娣家門口匯聚，忙著整理回收物資，門庭若市；鄰里和樂的景象，吸引了自軍官退休的先生，偶然好奇探頭，遂下樓加入陣容。

先生退休前長年在外，只有休假時才回家，儼然是社區的過客，如今卻自然而然地和鄰里打成一片，他總是謙稱自己是個退休的小兵，隨後便拿起掃帚整理環境。

爾後，招娣結束了雜貨店的生意，夫妻倆全心投入慈濟。隨著回收量日增，環保點也幾度搬遷，落腳至鄰近的萬大國小。

是責任更是愛

儘管曾經是雜貨店老闆娘，理應和大部分的鄰居相識，但招娣說自己個性內向，平時不善與人交往，反而是因為鼓起勇氣號召鄰居做環保，她深覺自己有責任照顧每一個志工。

每個月固定兩次的社區環保日，鄰里送來回收物資，也留下來分類，許多人都是長年投入的環保志工。

每個月的環保日，無論晴雨，甚至是自己的兒女結婚，她都不曾改期，只為了當天若是有鄰居前來，家裏總是有人招呼；她不僅每一次親自下廚，還特別留意每一位志工的狀態。

幾年前，某位志工的先生經商失敗而負債，因此病得認不得人；招娣時常前去家裏探望，對方開刀時也常到醫院陪伴。

七十多歲的志工劉石瓊霞，就住在附近的巷弄。「易師姊，我好不舒服喔……」招娣立即放下手邊的事，陪她直奔醫院，經歷了各項檢驗，等到她的兒女抵達，招娣才離去。

劉石瓊霞的兒女白天上班，她獨自在家，招娣時常帶了餐點陪她吃飯，也陪她聊聊天。

有一年母親節，招娣做完環保時，招呼大家切蛋糕，外籍看護推著坐著輪椅的劉石瓊霞前來。那一日，她的輪椅邊圍繞著眾多志工，在鏡頭前留下溫暖的笑容。

劉石瓊霞病篤之時，招娣和幾位志工前去探視，她認出了招娣，依偎在招娣肩上喃喃述說，彷若回到過往情同姊妹的時光。

學會與自己共處

長年關照社區裏的環保志工，招娣明白少子化之下，年輕人忙著工作，老年人獨處在家的寂寞，尤其是生病時的那分恐慌。這深深地觸動著她喜歡照顧別人的天性；即使自己也步入了老年，依然到處忙碌。

五年前，先生往生，兒女陸續搬回來與她同住。平日，招娣靠著做志工的忙碌，度過了那一空閒下來就因思念而落淚的寂寞，也依然沒有將自己與「年老」聯想在一起。

刻苦耐勞的個性之下，招娣總是堅持事情做完才能休息，然而老邁的身軀卻逐漸跟不上勤奮的心志。一日晚上，勞動過度的腳開始嚴重抽筋，她說，自己連經歷生孩子的劇痛都不曾掉淚，如今卻再也忍不住地啜泣。

夜深人靜，同住的兒女早已熟睡，難以知曉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苦楚難當。終究，睡在隔壁房間的兒子醒了，趕緊替她按摩雙腳，減緩不適。

經歷那晚的危機，她方才感受到自己老了，也更為深刻地體會到年長者所面對的害怕與寂寞。

「我這一輩子做環保是做對了……」招娣說，人生到了老年，依然有可以付出的機會，是一件開心的事。

採訪的這日，客廳電話聲不時此起彼落。原來是幾位志工知曉招娣方才陪著女兒出國回來，紛紛來電問候。儘管個性獨立的招娣不喜歡麻煩別人，然而與「老」共處的路上仍有許多人默默地陪伴著，一如她總是關照每一位環保志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