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邱淑絹 攝影.蕭耀華

〔圖說〕多國慈濟志工來到獨魯萬市急難救助,在連續多日以工代賑清理市容後,街道面貌大幅改變,志工與兩千位居民步行十二公里遊行。志工矢言走在最前,做到最後,在完成階段工作後承諾:「要再回來!」
二次大戰結束六十八年後,位於西太平洋的菲律賓萊特海灣,
再次湧進各國船艦,登陸布署不為海戰,但為救災,
國際慈善組織齊聚,接力幫助海燕災區民眾從毀滅中重生。
若不是還有飛機起降,很難想像這毀損不堪的平樓式屋落,是一個機場,而且是菲律賓中部維薩亞群島(Visayas)東部主要出入門戶──丹尼爾‧羅姆爾德茲機場(Daniel Z. Romualdez Airport)。
機場座落於萊特省(Leyte Province)東邊靠海城市獨魯萬(Tacloban City)的聖荷西(San Jose)鎮,進出旅客的流量年年攀升,二○一二年時達到一百一十萬人次,二○一三年被評選為全菲律賓四十五個機場中,第八大的商業機場。
這機場是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由進駐的美軍建築臨時跑道而奠定基礎;面對著萊特灣(Leyte Gulf),湛藍的海天景色閒適怡人。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突擊美國在夏威夷的海軍基地珍珠港,重挫美軍艦隊,次日突襲馬尼拉;當時擔任美國遠東軍總司令的陸軍中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不敵,受美國總統羅斯福之令撤離菲律賓,退守巴丹島。一九四二年二月,麥克阿瑟帶著無奈心情前往澳洲時,矢言重回菲律賓:「我將回來(I shall return)。」
「珍珠港事變」促使美國、英國向日本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英、美與中國等結為同盟,對抗德、日、義等「軸心國」的侵略。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日,時任盟軍最高統帥的麥克阿瑟履踐誓言,率軍大舉登陸菲律賓萊特島,在獨魯萬市的聖荷西涉水上岸。
麥克阿瑟站在濛濛細雨中,情緒激動地發表談話:「菲律賓人民們,我回來了!托萬能之主的福,我們的軍隊又站在菲律賓這塊灑滿我們兩國人民鮮血的土地上了。」
這一上岸,揭開太平洋戰爭史上最大規模的海戰──萊特灣海戰(Battle of Leyte Gulf)的序幕。此戰之後,盟軍攻占菲律賓群島及沖繩島,並大力反擊日本本島,逼使日本於一九四五年八月無條件投降,終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時過六十八年,二○一三年十一月,麥克阿瑟登陸的萊特灣邊,超級颱風海燕摧殘後景色一片枯萎、焦黃,了無生氣。美國航空母艦喬治華盛頓號、英國航空母艦卓越號、中國和平方舟號醫院船,以及加拿大、日本、韓國、紐西蘭、澳洲、印尼及馬來西亞等國的船艦和飛機,在此地展開登陸布署。
不同於當年麥克阿瑟,此次登陸布署不為海戰,但為救災。
海燕俯衝 鋪天蓋地
被稱為史上超強的海燕颱風(Typhoon Haiyan),二○一三年十一月二日在馬紹爾群島南部海面上生成時,還是個「熱帶擾動」;隔日上午八時,日本氣象廳將其升格為熱帶性低氣壓;下午五時,聯合颱風警報中心將這熱帶性低氣壓,給以編號31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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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災後,獨魯萬市出現治安問題,馬尼拉一千多名警察前來支援;十一月二十六日,慈濟針對獨魯萬市警察人員致贈慰問金,其中也包括長時間沒有回家的外地警察。面對天災,女警祈禱時痛哭失聲。 |
三天後的十一月六日下午十一時,聯合颱風警報中心將其升格為五級颱風,是繼颱風天兔、范斯高、利奇馬之後,二〇一三年西北太平洋第四個達到五級的颱風,也是本年度太平洋颱風季第二十八個被命名的風暴,被視為今年全球最強的熱帶氣旋。菲律賓大氣地球物理和天文管理局也將已進入責任範圍的「它」評定為「颱風」,命名為尤蘭達(Yolanda),繼而發出一號風暴信號。
隔天下午五時,菲律賓氣象部門針對尤蘭達發出四號風暴信號,是繼九月天兔颱風侵襲巴丹群島後,第二次發出最高級別的四號風暴信號。
「尤蘭達」,國際氣象組織命名為「海燕」。海燕遨翔過湛藍太平洋後,十一月八日上午七時,在菲律賓中部萊特省杜拉格(Dulag)沿海登陸,中心最高風速每小時三百一十五公里,遠超過最高級別的十六級颱風時速兩百公里,成為超級颱風。
從外太空俯瞰,海燕像是隻獨眼的巨獸,強度極強、速度極快,美國媒體以「大禍臨頭」形容即將受襲的菲律賓。
海燕結實的暴風結構觸及海拔不高的菲律賓群島後,引發高及六公尺的強大暴風潮(Storm Surge),猶如鋪天蓋地的渦流,所到之處,一切人事物都漫淹在它強大的暴風潮中,瞬間毀滅。
菲律賓中部萊特省的獨魯萬市、奧莫克市(Ormoc City),還有薩馬省(Samar Provience)的圭烏安島(Guiuan Island)受災嚴重;萊特、阿克蘭(Aklan)、羅哈斯(Roxas)、巴拉望(Palawan)等四個省分的機場均受損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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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風災過後一星期,市政府近乎癱瘓,無力重整災區,難以統計傷亡人數;待兩週後慈濟推動以工代賑大清掃,許多遺體因此被挖掘出來。 |
獨魯萬市的羅姆爾德茲機場,因雙向臨海而正面受擊,塔臺及通信設備嚴重毀損,無法使用。災後,軍方緊急清理跑道,讓軍機可以運送物資。起降其中的,還有聯合國小型螺旋槳飛機、美軍CH-47型運輸直升機,以及C-130型運輸機等。
耶誕節來臨前的十二月初,羅姆爾德茲機場恢復民航航班運作,卻不受航班表限制,隨著旅客的多寡,隨時取消,或提前起飛。
站在羅姆爾德茲機場前,可見破損的建築物猶如廢墟,隨意搭起的塑膠布,掩蓋著機場毀損的建築物外牆。欲搭機的旅客得自行提著行李進行人力過磅,再提至檢驗處,以人工一包包、一箱箱地被打開檢驗後,再上行李車,等著被運往飛機機腹下後,由人力裝載上機內行李艙。
機場廳內,天花板整個掀落,裸露支離的骨架;原為旅客用的座椅,用簡單的磚頭或輪胎勉強撐起,歪歪斜斜地,連個背包都放不穩……離被列為第八繁忙機場評比不過幾個月,羅姆爾德茲機場已今非昔比。
飢疾交迫 全城宵禁
今非昔比的機場所在地──獨魯萬市,地形有如螃蟹螯足的左手,機場就在那隻大螯足的後端,右逢聖巴伯羅灣(San Pablo Bay),左緣加卡把托灣(Cancabato Bay),颱風來時,兩灣的暴風潮(Storm Surge)有如巨大海嘯般地雙面包抄,從天而下,把整個聖荷西鎮區,摧折得有如炸彈炸過一樣,寸草不留,寸土不全。
極目所見,是倒下的大樹或斷頭的樹幹,傾斜的電線桿和支離破碎散了一地的房屋,交映在街道上一片燒灼的狼煙中,彷彿颶風、海嘯、地震、龍捲風同時來到一樣,讓獨魯萬全市毀損得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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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海燕釀災,菲律賓全國進入災難狀態;受災區域停水停電缺乏食糧,為確保治安,入夜後的八點至翌日清晨五點實施宵禁。 |
狼狽不堪的災情,不是脆弱的人命所能抵擋。獨魯萬市主要街道上、教堂裏,不少往生者的遺體隨意置放;殘堆瓦礫中,更有未能挖掘出的遺體,對外顯露著頭、手或腳。海燕颱風死傷人數,官方與民間組織的統計不一,從數千到一萬不等;由於眾多公務人員失聯,市政近乎癱瘓,災後一星期仍無人可以算得清楚。
更零亂與無措的,是受災後的無辜人們。在災區建築物全毀、缺水缺電、通訊中斷下,經濟條件許可的,紛紛擠爆了機場與港口,搶著船票、機票往宿霧、馬尼拉及其他地方逃難而去;條件不足,需要食物、藥品的,此時此刻顧不及「道德」與「犯罪」,個個帶著憂惶的心,在市街道上的商家店面裏,大舉地搬、搶。不少超級市場、商店、藥房均被洗劫一空,連街道旁的提款機,都無能倖免……
獨魯萬市市長助理林福益(Tecson John Lim)就說:「商店和大型超市都出現搶劫狀況,大家看到什麼就拿,連電視機也搬走,都被拿去交換食物。」
獨魯萬市情況危急,民眾開始擔心自身安全,高校教師波米達(Andrew Pomeda)憂惶著說:「獨魯萬完全被毀了,有的人因為飢餓或失去家人而發瘋,變得很暴力。我怕不到一個星期,這邊的人會因為飢餓而開始相互殘殺。」
天災加上人禍,獨魯萬市猶如人間煉獄。菲律賓總統艾奎諾三世十一月十日到獨魯萬市勘災,宣布十一日起全國進入災難狀態,受災區域全面戒嚴,入夜後的八點至翌日清晨五點實施宵禁。
獨魯萬市原有兩千多名警力,災後第八天僅報到約三十人,只得從馬尼拉調來一千五百多名警力,在五十九個崗哨上,荷槍實彈地維持治安。
海陸空運 先鋒探路
在人民們紛紛逃出死城之餘,卻有超過二十個國家及國際組織加入救援行動。位於菲律賓北邊,飛機航程不到兩小時的臺灣,第一時間出動十八架次的C-130運輸機,載運救援物資至宿霧;後因各界捐輸者眾,再派出海軍中和軍艦載送各界捐贈的愛心物資,送抵宿霧後再由捐贈單位自行將物資運送至受災區。
十一月十二日,第一架次運輸機自臺灣新竹空軍基地起飛,裝載有慈濟基金會捐贈的毛毯、香積飯;二十日由民間海運義務為慈濟運送的,有香積飯、淨水器、環保碗,以及先後分批運出的六十間、二十間簡易組合教室;二十五日啟航的海軍艦艇中,則裝載有慈濟太陽能充電組十組、LED充電式手電筒一百個及發放袋一萬五千個。
慈濟基金會援助物資的運送極速,賑災團腳步亦是快速,遍尋著路兒要進災區。十一月十三日上午,慈濟菲律賓分會、人醫會及馬來西亞雪隆分會志工,由馬尼拉輾轉至宿霧後,結合宿霧聯絡處志工一行五十幾人,乘船經由三小時的滾滾浪濤,至萊特省奧莫克市勘災。柯賢智醫師帶領的人醫會同步進行義診,志工則及時發放九百二十九戶包括五公斤白米、毛毯及二手衣物等生活用品。
先鋒志工第一時間在奧莫克市進行勘災與發放,但隔鄰獨魯萬市陸續傳出的慘重災情、搶劫,以及市民陸續棄家而逃的訊息,不斷地傳進慈濟志工的耳中;所聞所獲,無不是深度的絕望與嘆息。志工深覺:「不能棄獨魯萬市於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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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人們在晴雨交加的時空下呆坐泥濘中,伴著頹敗的大地,眼中沒有一絲希望。人潮背後,是堆積如山、終日發出惡臭,數也不數不清的垃圾。 |
獨魯萬市距奧莫克市一百零五公里,平常車程三小時。災後一切毀損情況下,前路迢遙且茫然,得經過多少小時的舟車勞頓,沒有人知道。但遠途而來的志工們並沒因此放棄,在與獨魯萬市市長行政助理,亦是慈濟慈青學長林福益取得聯繫後,一行人在十五日的早上,帶著可能無法當日返回奧莫克的心理準備下,由軍人護送前進獨魯萬市勘災。
看見絕望 鎖定馳援
前往獨魯萬車程中沿路所見,沒有一絲一毫的完整。無論是百年大樹或新植小樹,無一不倒;而房屋殘破得有如被推倒的積木一般,潰散一地。抬頭放眼望去,遠山峰嶺是一片焦黑與枯黃,山頭下,椰子樹棵棵沒了葉子、棵棵垂頭喪氣……
此番行路中,任憑人們張大了眼睛、使盡了力氣,也只能拾回滿目的瘡痍與絕望。那絕望,在行入全面受災的獨魯萬市區後,更令人無語問天。
獨魯萬市聖荷西鎮區裏,一位女孩坐在廢墟中呆望著,活像個木頭人,不動、不笑,亦不哭泣。女孩的阿姨說,她的家就在堤防邊,是個二樓式空心磚建築。相對於當地許多以薄木板及鋅片搭成的違章建築而言,女孩的家在親人與鄰人們眼中,是個堅固的房舍。
家裏的男人們個個對這屋感到驕傲與信任,任憑颱風警報來臨,女人們個個都撤離到收容所時,一家五位男人還在屋裏飲酒作樂……
當兩邊海灣揚起的暴風潮,從左右夾擊聖荷西時,座落其間的這間屋子,整個屋頂瞬然間塌陷,包括女孩的爸爸、兄弟等四人均被埋覆瓦礫下,僅有姨丈在暴風潮來前的最後關頭酒醒,逃了出去……
災後再回到潰散一地的家,女孩望著瓦礫殘牆、望著還埋在裏頭的親人,她彷彿靈魂出竅般,沒有了元神。慈濟志工羅美珠不說一語,上前將她緊緊擁進懷裏,拍了拍她肩膀兩下,女孩剎時放聲大哭,扯心掏肺地……同行的慈濟志工,個個都流下了眼淚。
從聖荷西輾轉再入獨魯萬市區勘災,志工視線所及的主要道路上,陳放著大量遺體,這邊幾具、那邊幾疊,曝曬在陽光下,氣味濃厚地令人窒息。獨魯萬市政府對面廣場,集中了六、七十具遺體;慈濟志工縱然被腐臭之味熏得頭暈目眩,仍帶著一顆虔誠的心,合掌為罹難者助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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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慈濟志工至獨魯萬市以工代賑,亦提供民眾熱食香積飯,十一月二十六日到十二月中旬,至少供應二十二萬份。 |
災後,獨魯萬全市學校停課,市政府更是完全癱瘓,原有員工兩千兩百五十人,災後第八天,報到者不到六十人;各方捐贈而來的物資堆積在倉庫,沒有人力可以進行整理與發送,只能任人拿取。
慈濟志工停留獨魯萬市一日,勘查聖荷西、安妮柏鎮(Anibong),及拜會市政府後,當天重返奧莫克,並於十一月十七日回到馬尼拉;但志工們決定:「要再回來!」
再回來的他們,一行四十六人,帶著與臺灣本會報告、討論、決議結果,在後勤志工陸續準備物資的後援下,十一月十九日兵分兩路前往奧莫克及獨魯萬市,陸續進行義診、物資及祝福金發放、以工代賑及簡易組合教室搭建等。長達一個多月陪伴、扶助受災民眾,至十二月十九日暫別災區,開始評估援建學校與永久屋之長期計畫的可能。志工們承諾:「我們將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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