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志奉道的靜思家風
撰文‧中文期刊部慈濟史編撰小組 相片提供‧慈濟花蓮本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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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三年,上人於花蓮普明寺後方的小木屋閉門潛修,直到破例收了出家弟子,為善盡人師的職責,才結束近半年獨善其身的小木屋修行。圖為一九六六年功德會成立後,生活克勤克儉,師姊們來幫忙常住挑揀可以播種的花生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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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靜思精舍建成之前,
證嚴上人與弟子即以
「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精神刻苦修行;
克己、克勤、克儉、克難的靜思家風,
從此綿延久遠。
一九六四年底,時年二十七歲的上人,帶著皈依弟子紹惟師,借住位於花蓮秀林鄉,原住民部落佳民村內的普明寺,紹雯師、紹恩師隨後也來。師徒四人步上刻苦修行之路。
三位女眾弟子放下一切,誠意殷切從俗家走進如來家,不在乎環境惡劣,一心跟隨師父修行。他們效法唐朝百丈禪師「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精神,利用廟後五分旱地耕種青菜、番薯、花生來維持生活。每日凌晨三點多,晨曦未露即起身做早課,用完清簡早齋,便是撿柴、耕作時光。
附近居民「阿兩伯」不時會過來關照,教導耕種技巧。此外,原住民朋友大妹、庫黛、馬黛,也會牽牛來幫忙整地、犁田,還教他們如何種花生。
「花生剝殼後,要挑出比較健康的花生仁當種子。」她們一邊說著,一邊仔細教導如何分辨健康的種子,也示範播種方式。
「播種的姿勢與時間非常重要,要學會腳步怎麼走;撒種子時,手的動作必須配合正確的腳步。牛在前面犁溝,人在後方提著籃子,走一步就播下一、兩粒種子,間隔播種。」
依照她們的示範,上人一手拿裝花生的籃子,一手將花生撒進土裏,一腳隨即撥土掩埋,另一腳再踩踏上去,將土踏實。
如是行去,回頭一看,條條田上整齊的腳印呈現幾何圖形,點綴著那田、那地,有一番「腳踏實地」的奇妙感受。上人有感而言:「走路,也要這樣步步踏實,才能走得漂亮!」
撒下種子的土地,第一天沒動靜。第二天,泥土地現出裂縫,種子開始發芽;第三天,種芽高高冒出土面;第四天,新芽已長出兩片稚嫩葉兒來。
長出小小芽兒,要醞釀四至五天,冬天則更久。種子極盡掙扎,才能掙出地面、撐出足夠的空間仰頭。上人驚歎,種子的韌力真強,自然之理真是奧妙!
「土要經過整頓,拔草、翻土、牛犁,一溝溝地翻土、犁平,播下種子,而後掩土踏實。為了一顆花生的長成,土地是如此『忍辱負重』啊!」
若無大地的容忍,如何能長出花生?覺此有情,上人由衷感恩土地孕育萬物,並曉悟:「修行,就如一顆種子落土,需掙出土地才能發芽茁壯。行菩薩道也是如此,有壓力才有衝力;有足夠的勇氣、經得起壓力,慧命才能成長。」
靠天吃飯的農耕生活辛苦,但上人和弟子「守志奉道」的心踏實;他們向大地學習,每換一樣新作物,就多一分常識,也平添生命的智慧。
晴耕雨讀,嚴師身教
因為少欲、知足,單純的歡喜在一方小屋裏流漾,師徒情誼也在貧困中滋長。
白天工作到太陽下山才休息,中間空檔及晚上,上人就為弟子講學。上人教弟子背經文、四書外,也教導課誦與法器。包括如何執引磬、木魚,如何在唱誦同時執法器不中斷,如何擔任維那、悅眾起音引導大眾進退威儀等,反覆教授修正。
一次,上人驗收弟子敲木魚,感覺他們不夠用心,無法正確掌握節奏,於是拿起棒槌一股勁兒地大敲三下,說:「這樣才對!你們要用心!」隨即放下木槌,逕自走進房裏。
紹雯師見狀,心一慌,趕緊拉住師父衣袖。上人外表秀氣,力道卻很大,紹雯師的手被甩開,空留一屋子的靜默。
三位弟子趕緊跪在門外,求師父原諒。「以後我們會認真學,請師父開門。」誠懇跪求了半個小時,最後還是平慧永老太太出面說情,才開了門。
紹惟師明白,這是師父的教育方法,並非真的生氣。「師父現怒目金剛相,是要我們心生警惕,日後才會確實改過,認真求進步。」
紹雯師深深感受到師父對弟子「愛入骨髓」,但表現方式從來不是噓寒問暖,而是嚴格教導。「師父的愛不是『寵』,而是『教』——他分分秒秒以身作則,希望將我們雕出修行人應有的形象。」
紹雯師二十三歲跟隨師父修行,剛開始不會生火煮飯,火柴一擦「啪」地起火了,她就嚇得趕緊丟開。師父看她忙了半天,飯還沒著落,就上前教她如何生火,怎麼過濾米漿。悉心調教下,紹雯師終於學會煮好一鍋飯,日後也能掌廚。
在那物質匱乏的清貧歲月中,師徒間建立深厚的法親情誼,讓他們精神富足。
師愛徒,徒敬師
上人有先天性心臟病,身體向來虛弱。離開俗家四年來,居無定所、三餐經常無以為繼;獨自在小木屋修行時,生活很苦、營養很差,是附近佳民衛生室梁醫師的常客。
與幾位弟子借住普明寺,自力更生、勞累種作、精勤修行,身體更無強健之時,經常發燒、胸痛。弟子每每看他坐在床沿、將手按在竹蓆上,就知道師父又發燒了,希望靠涼涼的竹蓆來降低體溫。想請醫師來,師父總堅持:「不用!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會斟酌。」
他所斟酌拿捏的,是錢。因為,他們經常窮到連搭公車去花蓮市區的錢都沒有,請醫師來診一趟、打個針,往往要一百多元,哪裏是他們負擔得起的?
可是,這錢只省在自己身上,若遇弟子生病,上人一定要求弟子們就醫;不去,他就嚴厲地說:「我叫車子載你去!」
生活如此拮据,弟子們也有自知之明,看一次病至少二十元,若遇感冒、頭痛等小毛病,師兄弟間彼此刮痧,常常把脖子刮得一片通紅;要不,就自己抓草藥煎服。
師父常胸痛、心臟不適,他們總是動作迅速地倒水、拿藥、拿毛巾熱敷,默契十足,盡心侍奉。即使是深夜,師父房內稍有動靜,紹雯師立刻起身探視。紹雯師的被子又薄又硬,蓋不暖,她卻執意不換新,只因為「睡得太舒服,就沒有警覺性」。
勤做手工,工廠即道場
雖寄望耕作自給自足,然而買種子、施肥等農事成本,教師徒四人負擔沈重,只好尋覓其他生計。花蓮盛產大理岩,是製造水泥的原料,臺灣水泥公司一九六二年在花蓮美崙設廠,年產九萬公噸水泥。水泥廠自然有水泥袋,他們找到了「糊水泥袋」的手工。
工地使用完的水泥袋,他們一個五毛錢買回來後,從袋緣邊將車縫線一拉,四層的水泥袋即輕易拆開。將中間乾淨的兩層裁成四小張,用漿糊糊成四個小袋子,可以賣給雜貨店或飼料行裝物品;最上層有印字,以及最底層沾到水泥的,就反覆擦拭乾淨後,同樣糊成四角袋,賣給五金行裝鐵釘。
在小小普明寺地藏菩薩像前面的涼亭,幾個人各司其職,拆拆剪剪、擦淨、摺疊、上漿糊。糊好的小袋子一斤可以賣到四塊錢,跟虧本的耕作比起來,總算有了收入。
然而,水泥袋一拆開,泥塵飛揚,一整天下來,眾人臉上、鼻孔內均塗了層灰。來普明寺拜拜的信眾看了也覺得好笑,開玩笑說:「你們在這邊拆拆剪剪聲音很吵,我們跟菩薩講話要靠近一點,不然菩薩聽不見!」
師父擔心長期下來,影響大家健康,糊了兩個月後就叫停。
苦日子過多了,腦筋也變得靈活的紹惟師,想到陪師父回豐原時,曾見「阿嬤」——王沈月桂的乾媽張黃雀老太太自己設計鞋樣、一針一線手工縫製嬰兒鞋,小巧可愛令人愛不釋手。
紹惟師向張黃雀老太太觀摩學習了後,討了雙回來當樣本,依樣剪出版型,再到服裝店索取裁剩的布頭布尾,照樣版剪裁,成功縫製出嬰兒鞋。
一九六六年二月,農曆新年過後,枯了的樹兒抽出新芽,他們也開始縫製嬰兒鞋這項手工。
平慧永老太太的針線功夫做得又快又好,拿起針線,兜齊布樣,信手拈來就是齊整的一只鞋面,眾人紛紛向她討教。
「財嬸」莊是高齡七十一,家境寬裕,兒媳孝順,曾當選模範母親。她原可在家安享清福,但與上人法緣甚深,常帶著孫女來住在普明寺旁狹小的木板屋,日日拿針拓線縫製嬰兒鞋,幫助師父和年輕的弟子們維持生計。
純手工縫製的嬰兒鞋,裁、剪、糊、縫等製作流程宛如生產線。師徒四人加上平老太太與財嬸兩位老人家,有人負責鞋底,有人負責鞋面,師父專責最難的部分——鞋底周圍的滾邊。他身子雖然瘦弱,拿起針來沈著定靜又快速,一人抵得過前面五人的製程,成品也最漂亮。
一雙嬰兒鞋,豐原的行情是三塊半;花蓮本地商家,感於出家人不受供養,勤儉自力更生,以四元的好價錢收購。
他們六人每人每天縫一雙,一天就有二十四元收入。這份副業相較「看天吃飯」的農事穩定多了。一針一線協力,老少同甘共苦,終於勉強維持了生活。
這分「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克己、克勤、克儉的精神,也奠定了綿延久遠的「靜思家風」。
編按:隨上人修行的三位弟子,日後出家為德慈法師(紹惟)、德融法師(紹雯)、德恩法師(紹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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