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玲悧 攝影‧林炎煌

東日本大震災畫下的傷口仍在緩慢癒合，微笑卻悄悄爬回臉龐，持著發放告示牌、以鄉音引導鄉親領取慰問金，也彷彿宣告自己的人生在受災後將邁入正向。

災後第一個冬天即將降臨，慈濟賑災團像言而有信的候鳥，往返持續發放住宅被害見舞金，帶給人們復原的信心。「大惡之後，必有大善」。穿起志工背心，劫後餘生的人們，以付出相互取暖，扶攜度過難關。

▎昨日受災，今日志工 ▎

十月二十日到二十四日，慈濟在宮城縣石卷市、名取市舉辦第七梯次「住宅被害見舞金」發放，並重返氣仙沼市、大船渡市、東松島、女川町完成補發。
許多災區鄉親主動前來當志工，引導、諮詢、核章，舉手投足間展現他們所觀察到的慈濟人文，親切地陪伴同樣受災的居民領取這筆補助。

私達は同級生よ（我們是同學喔）！」慈濟第七梯次「住宅被害見舞金」發放，十月下旬在石卷市結束，次日在東松島市民中心舉辦的感恩茶會，齊藤慧子、石川諒子及旅居日本的劉娟伶三人歡喜相逢。

這幾天，她們分布在不同發放點服務，不同於套著慈濟志工背心的在地志工，她們都穿著灰色的慈濟社區志工服，「因為我們都在地震後成為志工，一起參與歷次見舞金發放，我們也約好將來要同時受證！」劉娟伶如此解釋。

三個月前、七月十九日，慈濟第三梯次發放在氣仙沼市進行，當齊藤慧子從志工手中接到見舞金的當下，化悲傷為力量，立即穿上志工背心為鄉親服務，第二天石川諒子應她之邀也來參與，從那刻起，百餘日來愛的腳步沒有停止過——

在每梯次賑災團返回東京和臺灣後，這「行善二人組」即在社區或組合屋籌辦茶會，影印日文版《慈濟月刊》和鄉親分享，傳達證嚴上人拔苦予樂，不忍蒼生受苦難的胸懷。知道賑災團再來的日期後，又號召鄉親參與，協助發放。

「其實，我還沒釋懷。」石卷市發放期間，每天準時出現幫忙的星えなこ說：「但是來這裏看到大家，我的心情就好多了。」她是「行善二人組」在茶會中用愛接引出來的在地志工。

讓受災的人們用行善的法喜療癒傷痛，這正是「行善二人組」的真實遭遇、心靈寫照。

行善三人行　擴大愛漣漪

連續七次參與見舞金發放的劉娟伶，早年留學日本、畢業後和先生留在日本創業，經濟無虞的她四十歲便退休。去年失婚後，她重回校園，今年二月從京都造型藝術大學畢業；正當重新規畫人生方向的關鍵時刻，卻遭逢複合式災難，核污染危機下，東京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當時人在京都的她尋思：「回臺灣？還是回東京？」僑居二十餘載，這塊土地有恩於她；和臺灣的媽媽討論後，她選擇回到東京，向慈濟分會歸隊。

彷彿延誤報到的學子，她求法若渴，積極補修慈濟學分；從悟達國師《水懺》到證嚴上人的《衲履足跡》，積極地讀書；而一批批從臺灣來的賑災團，有形的人力與物資的支援外，更帶來法的傳承，她細數這段日子得到的法喜。

「困難是什麼，困在家裏就很難；出路，就是走出去就有路。」劉伶娟說：「羅明憲師兄當領隊的那一回，許多分享都打在我的心上……還有周錦求師姊傳遞的『用眼睛聽、用耳朵看』……」中日語流利的她更居中將愛的漣漪擴大，法水均霑至同級生齊藤惠子、石川諒子心上。

感恩茶會上三人相聚，一陣寒暄後，又是不忍眾生苦的急切。「茶會辦得這麼好，來參加的人太少了好可惜，我們馬上到附近的組合屋廣播好不好。」與其坐而言，不如起而行，願力菩薩已開始思考如何將善法傳達給自己的鄉親。「東京離東北太遠，一定要有地緣之便」、「我們是日本慈濟東北支部喔」，詼諧的語氣裏有菩薩的真心、有豪邁開朗的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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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卷市罹難者高達四千人，三萬戶受災；慈濟在此展開第七回見舞金發放，戶數超越前六回總和，且發放定點多而遠，天候變化更添難度，幸有許多已領受灰色志工服的東北地區志工自四面八方而來，在每個發放現場和慈濟人牽手並肩圓滿發放，讓受災戶感受來自全世界的祝福。

從災後的第一碗熱食開始，歷經勘災到見舞金發放，慈悲的足跡烙印在被海嘯魔爪蹂躪過的東北土地上——釜石、大槌町、氣仙沼市、大船渡市、東松島、宮古市、石卷市……一個個陌生的地名，也成為許許多多初發心菩薩的誕生地。他們同時聽見上人的聲聲呼喚，回應人間菩薩的邀約，加入志工行列；慈航普度，他們已不是船上的乘客，而是發願運載群生的舵手了。

武士精神 恩返し
撰文‧林玲悧

「真的要去領這筆錢嗎？」日本航空自衛隊的退職隊員們，幾個月前猶疑自問，
但實際來到發放現場，他們化解了受助的不安；
今日更挺直了腰桿，與慈濟人並肩服務鄉親！

「海嘯發生到現在，我沒有哭過。但是聽到『愛與關懷』這首歌時，我眼淚掉下來了。」類似的話在不同梯次、不同定點的見舞金發放現場，時常被聽見。

日本國民性格中的內斂常用「たてまえ（建前）」來詮釋，套句臺灣話就是很「ㄍㄧㄥ」。災難過後尤其如此，許多人把悲傷藏起來，不輕易展露；「建前」就像牆壁般阻礙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交流。

所幸善意如和風輕撫，讓「ほんね（本音）」真心交流無阻。也許是等候區那一首「愛與關懷」，也許是從志工手上接到見舞金時，那彎得比他還低的腰；也許是關懷區那一杯熱茶和酸酸甜甜的臺灣鳳梨酥。歷次見舞金發放現場，鄉親有機會慢慢感受慈濟志工的真心，給悲傷一個出口。

十月二十二日，石卷市見舞金發放現場，笠原豐子特地帶著小點心致意，並表達當志工的意願。前一天她領完見舞金後，不小心遺失身分證，許多志工熱心為她尋找；身分證丟了，卻找到許多愛。

穿著圍裙的笠原豐子溫柔婉約，是日本典型的家庭主婦模樣；家裏受災尚未清理完畢，更有家人需要照顧，用「忙」婉謝人間菩薩的邀約是合情理的說法。當志工問：「家裏不忙嗎？」笠原豐子回答：「你們做這麼多事都不說忙，我怎麼可以說忙？」

回禮報恩　日本傳統人文

愛如和風，能溫暖像笠原豐子這樣的家庭主婦；愛如春陽，也能使百鍊金剛化為繞指柔，讓日本航空自衛隊的退職隊員們放下剛毅不屈的軍人身段，和慈濟志工牽手並肩為鄉親服務。

九月十日到十二日，慈濟志工在宮城縣東部東松島舉辦見舞金發放，菅原三千男心裏掙扎著：「真的要去領這筆錢嗎？」自律嚴謹的武士精神，面對無常時，更是有苦肚裏吞的無奈。

當公所職員問慈濟志工：「你們為什麼不坐著發錢就好了？」志工回答：「我們不是來發錢，而是帶著三十九個國家地區的愛而來。」

這樣的用心用愛對待，化解菅原三千男原本以為的不堪。日本文化有「恩返し」的觀念，類似臺灣人「吃人一斤，還人八兩」的傳統人情。我想起小時候，受過日本教育的媽媽，每次接到鄰居分享的食物時，一定會將盤子洗淨，裝滿白米，上面再放一顆雞蛋，很恭敬地送回給鄰居。

臺灣、東京那麼遠，領到的見舞金如何回禮，菅原三千男不能不有所行動。「到底能為慈濟做點什麼呢？」自衛隊退休後，他參與許多社會服務，是「公益社團法人隊友會——東松島支會」副會長；當了解慈濟在發放時有著語言溝通的困難，號召了十九位隊友共襄盛舉，輪番前來，用身體力行的付出撫平傷痛的記憶。

發放前兩天人最多，每位鄉親平均要等候三、四個小時才能領到見舞金，正午時分，慈濟志工提供小饅頭讓鄉親們解飢，自己卻不願意離開崗位去用餐；一再催促後，有瀟灑豁達的師兄說：「我習慣了，不餓！」也有纖細易感的師姊紅著眼眶說：「鄉親站在這裏都沒吃飯，我怎麼捨得吃。」

菅原三千男今年七十一歲，同是航空自衛隊的隊友們當然也是年高德劭；他們腰背挺直，綁上護腰、護膝，用同樣的精神，延食誤餐地服務鄉親。

還是日本文化中的客氣禮貌，第一天這一群人自己準備便當前來，在慈濟人再三邀請下，第二天起才自在地一起用餐，一起體會香積飯的滋味。

日本有「同吃一鍋飯，就是仲間（朋友）」的俗諺，這些可愛可敬的前自衛隊隊員和慈濟志工已經是行善助人的好伙伴了。日本公益社團法人隊友會在日本有約八萬八千名會員，「只要慈濟需要，我們一定來。」菅原三千男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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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距離看日本，總覺得有效率的政府，加上嚴謹有禮的百姓，災難應已遠離。直到親自踏上這塊土地，抱住哭倒在懷中的阿嬤；拍拍肩膀，安慰哽咽說不出話的人的肩膀，才發現最深沈的傷痛仍被藏住；就算不提消逝的親人，還有工作無著的困境、組合屋難受的生活條件等。

聽到了許多生離死別的故事，人名不同，卻有相似細節——「同時拉住至親，體力耗竭最後的抉擇，你放掉誰？」「大水來時，我沿路叫喊『快逃！快逃！』有人跟著我跑，有人轉身進屋，想帶走貴重物品……後來在避難所裏，我找不到那些回頭拿東西的鄉親。」……

無常不會在準備好時才來，「你要救誰？」「你要帶走什麼？」不再是無聊的心理學測驗。「以靜寂之心，不動之身，上求佛道，下化眾生」，這是鄉親所寫祈福卡中的其中一張；「大惡之後，必有大善」也是其中一句。

為答謝臺灣的援助，災後石卷市街道升起青天白雲滿地紅的國旗；聯合國般來自世界各地的國際志工；生氣盎然的初發意菩薩；東松島自衛隊的英雄群像；當然還有我們，藍天白雲的慈濟人……

大災難後，全世界的愛在此相遇！

 【速寫本地志工】
 交通組 愛暢通
撰文．徐淑靜  攝影．張文永

「親切的感恩心」，是伊東征廣對慈濟志工的觀察，
深受感動的他來到發放現場，「請安排最忙碌的工作給我！」
交通指揮、外場引導，幸有這群熟諳日語的在地人加入，
讓來自全球的愛順暢送抵每位鄉親手中。

發放期間，日本氣象廳發布豪雨特報，市役所的高瀨好伸及六位當地志工，穿著輕便雨衣在風雨中盡責地指揮交通和引導車輛停車，一整日堅守崗位的精神令人感動。

西條稔今年七十歲了，他的爸爸在臺灣日治時代擔任警察，兄弟姊妹四人都在臺中大雅出生，全家返回日本時西條稔才五歲。老先生非常喜歡臺灣，晚年雖然行動不便，但聽說要去臺灣遊覽，身體就變得很有元氣。因為對臺灣有著特殊的感情，當西條稔得知慈濟發放需要志工，毫不考慮地答應了，從第一天開始，天天準時報到。

風雨中引導車輛進出停車場，即使穿著雨衣，雨水依然溼透他全身；但他笑笑地說，從年輕時代開始長年練柔道，執勤一整天沒問題的。而且，他和七十二歲的姊姊青木英子，對於能夠來這裏服務都覺得很高興，因為很多鄉親、朋友看到他，都跑來跟他道謝！

清野秀二身著石卷市交通指揮管理員的白條工作制服，認真又熟練地拿著指揮棒，為來往車輛指引進出方向。清野的父親是石卷市前任市長，祖父把自家的一塊地捐給政府蓋圖書館；本來開棉被店的清野秀二，結束慘澹的生意轉往停車管理公司上班；大海嘯沖毀他的家，更帶走三個親愛的家人，幸有大兒子的老闆免費提供住處。

災難發生後，在缺乏瓦斯的狀況下，有長達兩個月他們以焚燒漂流木當柴火取暖，清野秀二與一位會煮料理的居民在廣場煮稀飯，提供給在圖書館避難的鄉親。

清野秀二與九十多歲的老母親同住，這幾天為了能來當志工，每天早餐後、出門前，他會把菜料備妥，再利用中午空檔跑回家做飯，待母親吃飽後才回來指揮交通，「因為母親習慣吃我煮的飯菜。」

不只石卷本地鄉親來當志工，東松島奧田正行得知慈濟「竹筒歲月」的源起，感動於慈濟人募集全球愛心來援助他們，當天領了兩個「福慧珍粥」撲滿回家存滿錢，隔天送回，這次更專程來到石卷幫忙。

同樣是在東松島與慈濟接觸的伊東征廣，在慈善機構服務；他說無法天天請假前來，今天既然來了，請志工安排最忙碌的工作給他。

擔任外場引導的他，主動向鄉親介紹他所認識的慈濟。他告訴鄉親，慈濟發放不分種族和宗教，也沒有特殊目的，只是上人不忍大家受災受苦，特別讓慈濟人來關懷。當鄉親離開時，他面帶笑容，用生澀的中文鞠躬說：「謝謝！」

日本慈濟志工計畫十二月中旬在東北地區舉辦祈福茶會，伊東征廣協助尋覓可容納三至五百人的體育館，但館方猶疑是否出借；伊東征廣鍥而不捨地分享慈濟及上人理念，這場茶會更是為受災戶做心靈關懷，終於感動了館長出借。

 【速寫本地志工】
 旅日臺僑  重溫澎湃人情
撰文．徐淑靜  攝影．張文永

經營中華料理店的臺僑夫婦，挺身而出，
號召左鄰右舍當志工；
店面雖已消失於海嘯中，卻重新找回澎湃豐富的人情味！

歷經七小時車程，從東京來到發放點之一的石卷市「渡波小學校」，因為塞車延誤，現場已聚集十多名當地志工等候，準備協助布置會場；我們下車寒暄後才發現「中文嘛也通」，他們自臺灣、大陸來日本已超過一、二十年，也都是受災戶。

其中吳敏瑛（中山敏江）定居日本四十年了，與先生劉邦政（中山邦正）經營中華料理店；整間餐館和載貨用的大卡車被大海嘯捲走了，生活雖然不成問題，重新開始卻有很多困境待突破。

當仙台華僑協會邀約吳敏瑛參與慈濟發放服務時，她向臺灣親人打聽慈濟。也曾經是慈濟會員的八十多歲老母親告訴她慈濟的事蹟，二十五年前證嚴上人在花蓮建設慈濟醫院，她還帶著當時小學六年級的孫女渋谷雅惠前往參訪。臺灣慈善組織遠道來日本關懷，讓吳敏瑛倍感溫暖，主動影印發放宣導單分送，還邀約左鄰右舍來做志工。

中山邦政為臺僑第二代，不會說中文，和幾位男士在戶外引導動線和分發鞋袋，吳敏瑛則偕同幾位婦女核對資料；面對大排長龍的鄉親，他們忙到幾乎不敢去上洗手間。

深秋的東北沁著寒意飄著雨絲，中山邦政鎮日在路口引導車輛進出，很是辛苦；但他說這是想要做的事，因此心是溫暖的，非常感動臺灣人來關懷；而且看到大家這麼快樂，他就非常的快樂。

在吳敏瑛的帶領下，我們拜訪了幾位受災鄉親。沿途盡是破垣殘瓦，她說這裏以前是一片住宅區、那裏曾經是學校……她指著走在遠處的三位警員解釋，身著這種深藍色制服的是專門找尋罹難者遺體的。我們非常訝異，即便是災難發生已經超過半年了，遍尋不到親人的鄉親仍不放棄希望。

來到一處破屋前，她停下車，哽咽地說這是好朋友安田清子的住家。安田清子服侍臥病在床的婆婆多年，海嘯來時，她拖著全身癱軟的婆婆往樓上爬，大水又急又猛，眼看水一直往上升，她實在沒力氣了，只好無奈地對婆婆說抱歉，含淚鬆手……

大水退後，她找到婆婆的遺體，守候了三天；沒水沒電，日子過不下去了只能離開，她在殘破的牆壁上留了字，告訴救難人員若是幫婆婆收屍了，請與她聯絡。

望著牆壁上的字，我們的心頓時盪到谷底，更體會何謂「世間無常，國土危脆，生命只在呼吸間」。

神山清孝先生的妻子被海嘯沖走了，在發放現場主動走向我們，分享感受。也在慈善團體擔任志工的他，幾年前在網路上看到慈濟資訊，非常期待能和我們接觸。他說，災難發生後，很多外國團體來研究他們，而慈濟不只發放，還親切地給予真心關懷，令他很感動。

神山清孝曾經因為生病，三年行動不便，重新站起來後，深知心靈關懷的重要，所以災後和朋友在災區播種了三十二萬顆向日葵種子，因為向日葵代表希望和光明，他希望鄉親跟他一樣，看到向日葵花而再度提起精神。

慈濟人愛的關懷與付出，宛如撒播在這塊土地上的慈悲喜捨種子，希望藉由在地志工生根發芽，帶動鄉親走出悲傷的陰霾，啟發一顆顆關懷他人的心。

大地傷痕 母親的眼淚
撰文‧林玲悧

石卷港灣，北上川緩緩進入太平洋，
曾經，沙洲上房舍造型多樣，岸邊船帆點點——
八個月前海嘯沿著出海口侵入內陸數公里，
夷平建物，摧毀養殖漁業、造紙造船工業；
讓學校失去了學生，雙親的淚止不住。
這條流淌在石卷人心靈的母親河，傷痕累累，刻畫無常……

「慈濟是一個什麼樣的團體？」畠山卓也領完見舞金後，主動走向關懷區，想要多了解慈濟。

慈濟志工正和一位基督教的鄉親談到鑑真和尚東渡日本傳法的事蹟，談到在奈良所建立的唐昭提寺時，剛坐下來的畠山卓也接著說：「是鑑真和尚將戒法傳到了日本。」他的博學讓志工驚歎，原來他是石卷市立北上中學校校長。

北上中學校地勢高，海嘯來襲時全校正集中禮堂做畢業典禮演練，逃過一劫。一百八十戶組合屋就坐落在校區旁，位置偏遠，出入不便；夏天熱不可擋，入秋轉涼，居民晚上蓋兩條被子也不暖和。

一大片組合屋裏，悲傷陰鬱的氛圍，讓畠山卓也非常擔心；他想知道，慈濟會如何膚慰受災者的創痛呢？

一起用過午餐後，慈濟志工一行八人跟著畠山卓也，前往北上町探視北上中學校和組合屋鄉親。

天災爪痕　校長不忍撫觸

北上川流經岩手縣和宮城縣，是東北地方最大的河流；沿著北上川前行，河岸的風景優美，河裏還有尚未南飛的小鴨子，載浮載沈自在優游。

「河道上原本有滿滿的漁船，都被沖走了。」本地志工喃喃說著。岸邊白黃相間，說不出名字的雜花野草叢生在海水浸泡過的土地上，迎風搖曳，形成深淺遠近不一的色塊。往山上看，前兩天的雨和低溫讓楓葉轉紅，東日本的秋天美得像是風景月曆。

在地志工輕輕哼起北上川夜曲：「那眼眸，像是清香優雅的百合花。回憶往事，映上心頭是北上川河畔的月夜……」車窗外靜靜流淌而過的北上川，應該是這塊大地上許多遊子夢中的母親河吧。

海嘯從北上川出海口，一路朝上游前進，以驚人的氣勢直撲陸地；七個多月過去了，河岸邊殘留的地基，提醒大家這裏曾經是許多人安住的家。

北上中學的孩子很幸福，九十四人享用設施完善的校舍；校長室牆壁上懸掛著海嘯過後第二天的照片，是北上川入海口的空拍照片，「爪痕-空から」，標題精簡有力，意思從天空看到的爪痕。

組合屋就在學校隔壁，路上遇到的鄉親見到志工就是擁抱，或是深深一鞠躬。「慈濟見舞金，大家都領到了。」村長佐藤富士夫親切地接待，邀志工入內探視狀況。

依家族成員人數多寡，每戶分配到六坪、九坪、十二坪三種坪數。慈濟志工走過臺灣九二一震災，深知組合屋夏熱冬冷的特性，鄉親如何度過這個冬天，令人心疼。

該回程了，志工們和畠山卓也站在學校前高地遠眺。午後的北上川波光粼粼，河面上還有幾艘漁船；河兩岸遙遙相望的中學和小學，無常來時命運大不同。「對岸那一片建築物，是大川小學校的廢墟。」畠山卓也說：「小學校距離北上川河口約四公里，七成的孩子被海嘯帶走。」七個月了，畠山卓也校長依然不忍心走那條路，不忍心再看學校一眼。

「我應該走出去，帶大家去看災區，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畠山卓也不想再受困於哀傷的記憶，伴同志工去探望災後的市公所和小學校。

橫跨北上川的橋修好了，泥濘垃圾都清走了，乾淨的大地上，僅存結構骨架的建築殘骸，仍是無法形容的災後慘狀。市公所是五層樓高的辦公大樓，九成五的職員罹難，浩劫餘生的幾個人是在樓頂水塔上獲救的；高掛外牆的時鐘，停在大難來臨的兩點四十六分。

在七個多月後的同一午後時刻，志工肅立，用「愛與關懷」這首歌回向往生者。

●

請不要佇立在我的墓前哭泣
因為我並不在那裏
我並沒有沈睡不醒
而是化為千風
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裏
秋天　
我化身為陽光
照射在田野間
冬天　
我化身為白雪
綻放鑽石般的閃耀光芒
晨曦升起之際
我幻化為飛鳥
輕聲地喚醒你
夜幕低垂之時
我幻化成星辰
溫柔地守護你

「千風之歌」這首歌曾經安慰過無數人走出喪親之痛，但是安慰不了大川小學校失去孩子的媽媽。

「大川小學校被災學童鎮魂碑」前擺滿鮮花，志工鞠躬致意時，巨大低沈的吼叫聲在耳際響起，這些狼狗是救難犬，是心碎父母不放棄的希望，仍在這傷心的校園尋覓，尋覓已經翱翔在天空裏的千縷微風。

大海遠在好幾公里之外，在人類有限的歷史記載裏，海嘯不曾造訪過這兒。

大川小學校經常組織孩子們進行地震演習，但從來沒進行過海嘯演習。「學校旁就有山坡，為什麼不往上逃？」「為什麼學校建在低地上？」老師和孩子們都沒有應對海嘯的經驗，再問許許多多的「為什麼」，只有徒增怨念。

如果能讓鑑真和尚再來，讓佛法再度興顯，讓法水滴滴沁入人心，就能明白因緣果報的道理；如果能相信，這些善良純潔學子的消逝，都是願力菩薩的示現，是不是能寬慰喪子的母親不再哭泣，提醒世人已造惡業悉永斷，未造惡業令不生。

答案依然在風裏，期待撒下的菩提種子在受苦的大地生根、發芽、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