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慈濟月刊第538期
2011-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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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志業首頁 / 慈濟月刊 / 第538期
  {東日本大震災半年記}女川町走上希望之路

◎撰文‧凃心怡  攝影‧林炎煌


半年前的東日本大震災,
造成宮城縣牧鹿郡女川町近七成房舍全倒;
至今港口邊被海嘯襲擊而成廢墟的房子尚未清除,
淡淡綠意卻悄然鑽出鹽分土地、爬上破碎地基。
受難鄉親在瓦礫堆中立起一面日本國旗,
上頭以端正漢字寫下「鎮魂、感謝、希望」——
平撫傷痛,感謝各界協助,走上希望之路。


地點,亞洲東部的島國日本;時間,二○一一年九月十一日。

下午兩點四十六分,全國上下無論城市或是鄉村,村村町町的警報器一同響起,而每一座神社、寺院也敲響一記又一記鐘鳴;連續三十秒的鐘聲、鳴笛聲交錯相伴,聲聲都在呼喚著悲痛的回憶。

這天,三一一東日本大震災屆滿半年;在地震發生的時間,人人無不放下手邊的工作,脫下帽子,虔誠默哀,追悼罹難者。

日本慣稱第二次世界大戰為「戰後」,如今稱東日本大震災為「災後」;可想而知,在國民心目中,這場災難帶來的毀滅是多麼地巨大。

我們在日本,遇見來自臺灣、嫁作日本媳婦的千賀吉玖子。她就讀高中的兒子,在災後某一天放學回家時,告訴她地理課老師所說的一番話:「俄羅斯現在不稱日本為Japan,而改稱Island  of Death,死亡之島。」

半年過去了,日本並未走向死寂,它正在復甦,即使行動緩慢,但全國的動員救援,以及堅韌的民族性,都猶如一根根柺杖,讓東北得以蹣跚站立,邁步向前。


毀滅式災難,人力難測

一九九五年,日本經歷芮氏規模七點三的阪神大地震,六千多人死亡的慘痛經驗,讓全國高度重視地震科學、交通防震等,對各建築體的耐震標準都嚴格要求。

然而,東日本大地震達芮氏規模九點零,是日本一百四十年來最大的地震,連地標東京鐵塔也被震歪。臺灣中央大學太空研究團隊發現,地震不僅撼動地球表面,就連距離地表三百五十公里的太空電離層,同樣發生劇烈擾動。

高達十多公尺的海嘯,重創岩手縣、宮城縣、福島縣等太平洋沿岸城鎮,造成房屋倒塌、核電廠受損、煉油廠起火。

來到宮城縣牧鹿郡女川町,水深達三十六米的女川灣,不僅是宮城縣許多大型船隻的停泊地,更曾是大日本帝國海軍的基地之一;然而輝煌已逝,難逃海嘯肆掠。

七十五歲的野村仁走下車,伸出手扶著結褵四十八年的老伴野村秀幸下車。微微佝僂的野村太太下車後,自然地走到先生的右後方,她右手拄著柺杖,左手則伸出兩指扣著先生的腰間皮帶。這是日本人獨特的含蓄。

野村夫婦走進一條布滿雜草、瓦礫的小路,慢慢地行走,抵達略能看見地基、卻被長得比人還高的雜草覆蓋之處;野村太太的左手這才鬆開先生的腰間皮帶,移向僅存一小截的圍牆,輕輕撫拍著,說:「我們回來了。」而野村先生則是站在一旁,滿臉惋惜。

這是他們結婚以來一直住著的家,屋齡四十八年,即使經過翻修,最新的建築體也有三十四年歷史;他們在這裏度過大半的人生,留下迎接新生、歡笑與淚水的回憶,「如果只是地震,那麼還會有東西留下來供我們回憶,但一切都被海水給沖走了。」

野村先生指著房子的右邊說:「隔壁那一戶的遠藤先生罹難了。」再指指前方,「濱田家只留下一個女孩,其他七個人也被海水帶走了。」數了數,這一區一百二十戶人家,就罹難了六十人。

日本警察廳九月中旬統計,這場複合式的天災共造成一萬五千七百九十人喪生,四千零五十六人失蹤,經濟損失高達近十七兆日圓(約新臺幣六點三兆元)。

「海嘯」的英文tsunami源自日文,日本對防震、防嘯研究的能力,在世界各國首屈一指。但即使擁有最嚴謹、最高規格的防波堤和警報系統,又豈能預料得到這次災難的強度和規模?又豈是渺小人類所能防禦?逝者已矣,但留下來的人所要面對的,極有可能是他們這一生中最大的難題。


小野草,啟示野村夫婦

海嘯當日,野村夫婦因為前往醫院複診而逃過一難,回到家看到原是建築體的地方,甚至被海水打上了一艘船。野村先生伸手扶著站不住的太太,久久都說不出一句話;當下決定不再回到這個傷心地,「被海水洗過的女川町,已經不是我們所認識的家鄉了。」

每每返鄉處理繁瑣的重建事宜,路過家前總想假裝沒看見。然而人的心即使距離頭腦不過幾十公分,卻常常背離所願;忍不住回頭望,禁不住老淚縱橫。

「每晚要入睡前的那一段時光總是難熬,因為一閉上眼睛,失去的一切都會浮現在腦海。」野村先生掄起拳頭,憤恨地敲打著床邊,並粗口罵道:「海嘯王八蛋!」、「海嘯畜生!」對於個性溫和的野村先生來說,這是他唯一洩憤的方式。

野村夫婦的女兒挑選了以往在舊家的留影,印製集結成冊送給爸爸媽媽;這本相冊從此與野村夫婦形影不離,尤其是野村太太,只要一空閒,雙手就急著摸索翻閱相本。每當看著照片裏笑口常開的自己,她就會摸摸僵硬的臉,自問:「這些笑容都到哪裏去了?」即使自覺,卻怎麼也無法逼自己真誠地漾出一抹微笑。

當他們真正鼓起勇氣再次走到「家門」前,已經是災難過後兩個月了。「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是五月二日。」野村太太放下手中的柺杖,小心翼翼地坐上僅存的低矮圍牆,她的背後滿滿是鼠尾草和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但她不以為意,望向野草的表情充滿愛憐。

「那一天,這裏仍是一片空蕩蕩的,但是我們在瓦礫當中竟然看到一株綠芽。」曾在庭院中栽種一百三十多盆的盆栽,對園藝相當熱衷的野村先生表示,海水席捲一切,也在土地上留下過高的鹽分,相當不利植物生長,「但是那株小草竟然長出來,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下呀……」接下來的一聲嘆息,滿滿是驚歎。

以往,野村先生的日課,就是拔除盆栽的雜草,但是當他們看到那一株野草時,眼淚撲簇簇地流了下來,將野草連同一旁的瓦礫、泥土一起挖了回去,移植盆栽帶在身邊。

他們破碎的心,隨著這株野草的成長而日漸彌合。「我從未想到有一天,曾經視如敝屣的野草會帶給我勇氣,告訴我生命力的強韌。」那天之後,野村先生就不在午夜低徊時咒罵了,而野村太太也開始露出笑容。

有句日本俗語這麼說:「女人要有笑容,男人要有度量。」誰能想到,一株野草竟讓野村夫婦的人生重回軌道?野村夫婦對此相識而笑,說:「生命啊,不可思議。」

野村夫婦對一株小草的感動,就像是一位受災居民為這場災難寫下的一個字——無;代表三個意思,第一是什麼都沒有了,第二代表無常,而最終含意,則是新生的開始。


四葉草,杏奈尋覓希望

但是新生之後,迎接而來的是希望嗎?還是無情的現實?

宮城縣南三陸町町長佐藤仁在十一日的追悼會上說:「重建之路還有許多苦難等著我們。」災後半年,災區最盼能看見希望,然而俯拾即是的卻是悲傷與無力。

目前組合住宅完成五萬戶,仍有八萬人避難居住。像小林由美子一家這樣住在公園帳棚裏的,是少數中的少數。

女川町公園散搭著六頂圓形大帳棚,小林由美子說,災後避難所一位難求,他們在自衛隊以及國外團體的援助下搭帳棚生活;「刷牙洗臉要到公園廁所,洗澡就去體育館。有時候下大雨,一出去就全身溼答答了。」

女川町的組合屋多數完工並且迎接居民入住,町內棒球場那最後一批組合屋預計十月底完工,小林由美子正在等待遷入。

跪坐在帳棚內那因為潮濕而微微發霉的榻榻米上,小林由美子訴說這六個月的不便生活。語調很平靜,沒有過多的抱怨,但是,也沒有對未來的希望。

小林由美子帶著女兒小林杏奈回到僅存地基的家,緩緩踏上三階階梯,假想來到大門前,將纖細的手伸向原是電鈴的地方,口中配音著:「叮咚叮咚。」接著她扭轉手腕彷彿打開門並走到玄關,「我們回來了。」作勢脫鞋的小林由美子,此時再也無法露出一如以往回家的安心喜悅,她的嘴角下垂,眉頭深鎖。

「這個被海嘯奪走的家,貸款三十五年,才繳兩年三個月;現在銀行一直催繳,我們家只有先生在工作,兩個孩子一個國中,一個才國小,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

截至八月底,災區失業人口超過十五萬,就業的僅有兩成。有別於母親肩扛著現實的壓力,九歲小林杏奈的小小身影裝不下那麼多悲傷,她跑上玄關,砰地一聲跪趴在地板上,鼻尖頂著木頭地板,深呼吸並興奮地說:「啊,杉木的味道還在。」

杏奈記得第一天踏進這個家時,那濃濃的杉木香是如何鎮定人心,「但是住久了,就聞不到那個味道了。」當她最珍愛的二樓房間流失、當她在半年間漸漸遺忘房間牆壁的顏色時,雀喜的是,杉木的味道還在,彷彿是房子留給她的最後禮物。

看著母親深鎖的眉,削短頭髮、帶些男孩子氣的杏奈沒有靠過去擁抱,只是站在遠遠的這一端看著,小聲卻又堅定地做下決定:「以後,我一定會再把房子蓋回來!」她能否辦得到這個自己許下的承諾,不得而知;但是這一天,她在舊家前方那一堆雜草中找到三株四葉草。

四葉草是稀有變種植物,一萬至十萬株的三葉草中才能找到一株,杏奈卻在短短十分鐘內找到了三株!西方認為四葉草代表幸運,而在日本則代表著幸福;或許未來無可預知,但猶如杏奈手中緊握著的那三株四葉草般稀有,希望,絕非不能擁有。


重建路,全國人民同步

女川町町長安住宣孝,災後曾起了求去的念頭,「一百年、一千年才會發生的大災難,怎麼就偏偏給我遇上了?」

女川原名小川,在日本安平時代末期的源平合戰中,婦女帶著小孩避難至此,因此改名為女川。原是避難之處,八百多年後竟成了受難之地。

安住宣孝說,女川町三面環山,由二十個海灘所連結而成的東面海岸線,不僅是朝日升起之處,其寬闊豐饒的海面更孕育無數代子民。「我們時常告訴小孩,要朝大海的方向出發,邁向未來;卻怎麼也沒想到,這次從海的方向迎來一場驚世海嘯。大家受到很大的心理傷害,從此畏懼海洋。」

町內為小孩們舉辦詩歌與繪畫比賽,藉此分散受災情緒;一位孩子寫下的詩詞讓大家印象深刻:

我們女川町雖然人流走了,
房子也流走了,
但是女川町沒有被流走。

「詩詞意味著災難中被留下的人,應該要共同努力,讓女川町重回以往樣貌。」安住宣孝說,孩子的話讓大家拾起動力,現今女川町正積極走向復興。

從女川町尾浦港搭船來到「出島」,全島敗壞的樓房、被沖上山邊樹梢釣掛著的捕魚用具尚未清除,海嘯肆虐痕跡還在;五百位居民至今仍住在避難所內,尚未歸來。所幸,港口邊夜以繼日不曾間斷的工程打響了生氣。

出島居民、同時也是女川町議員內田勇雄站在海岸邊,指著地面高低落差:「地震之後,日本很多地方都嚴重地層下陷,我們的港口就下陷了一百二十公分;大約有三分之一的居民投入港口復興工程,期待早日重建,把出島的居民全接回來。」

其實不只女川町,東北災區已經收拾悲傷,正在恢復活絡。飯店旅館即使少了觀光客入住,仍然一房難求,因為四月份起來自各地的技術人員,一批批抵達協助清除瓦礫以及搭建組合屋。

青森縣的阿部義光已經離開家鄉五個多月,與工作伙伴搭車七個多鐘頭來到岩手縣,並一路往南至宮城縣等沿海災區協助重建,「據我所知,大概有八千多名外地工人投入重建。」

清晨六點,阿部義光拿著一瓶罐裝咖啡,坐在旅館外頭等待上工,豪氣地仰頭飲盡一日所需的咖啡因,精神抖擻地說:「災區重建路還長呢,我們會跟受災居民一起加油的!日本加油!」


災後半年的這一天,一反前日的烈陽高照、藍天晴空,一如三月之後每個月的十一日,陰灰的厚雲鋪天蓋地,還帶來絲絲細雨,秋風飄揚著這幾天來都沒有的冷意。

日本二字,意為「近日所出」,即朝陽升起的地方,華人也因此稱其為東瀛。但是要到什麼時候,天照大神的子民才能在每個月的十一日再見到太陽呢?

日本國旗又稱為日章旗,旗面上一輪紅日居中,襯托白色旗面的純潔。東京大學歷史系如此解釋旗幟含意——白色代表著神聖、和平與鎮靜,紅色則表示熱忱、活力。

下午兩點四十六分,在刺耳的警報聲中、溫暖人心的神社鐘響中,邁向迢迢重建路的日本國,不因灰暗的天氣而放棄希望,天照大神的子民們聲聲呼喚並虔誠祈禱,依舊耐心等候,等待太陽升起天際,燃起他們曾經擁有的熱忱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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