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水源頭
◎撰文‧邱如蓮 攝影‧蕭耀華
兩株老松下,山壁緩緩流出涓絲清泉,
這是盤龍江源頭,也是養育昆明市四百萬人口的生命之泉。
位於江水上游的竹園村和大哨村,
為了保護水質,不再發展影響水資源的產業;
去年起遭逢三季大旱,安於貧困的村民們珍惜涓滴,
廣植樹林,不忘大地養育之恩……
【滇池‧高原明珠】
雲南簡稱「滇」,即由滇池而來;位於昆明市西南方,是雲貴高原上最大的淡水湖,波瀾浩瀚,宛如晶亮的明珠。美景不只吸引遊客,還有渴望享有豪宅湖景的人家;建商投資開發,讓多年前的圍湖造田轉型為城市營造,近年政府積極整治水質,但池面依然可見藍藻危害。
【昆明‧花卉王國】
雲南省會昆明是亞洲知名的花卉產區,被譽為東方的阿姆斯特丹;夏日日夜溫差可達十度,加上紫外線強,所培育的花朵色澤豔麗、花瓣肥厚。
昆明東北方嵩明縣有雲南最大的蘭花種植基地,大量農民來此打工,增加收益。
朝陽灑落,凝結在松樹梢的冰珠緩緩解凍,一旁撤了棚的花房,雜草枯黃而冷清;田地上馬鈴薯和蘿蔔等塊莖作物,模樣嬌小可憐。
雲南地形多樣、物產豐饒,是中國最大的花卉生產基地;省會昆明四季如春,溫帶高原氣候溫潤宜人,紫外線照射充足,能夠培育出色彩鮮豔、花瓣豐厚的鮮花,因此擁有花都春城美名。近郊的大哨村、竹園村,一度因為種花而繁華,如今為保護盤龍江水源而限制放牧與農作,花業隨之凋零,半年來並飽受缺水之苦。
水源區缺水?實在令人難以想像。竹園村書記丁學清說:「水往低處流。」一語道盡竹園村的無奈。
竹園村高於水源頭,灌溉與生活全倚靠雨水。長達半年的旱象讓農家喊苦,一向惜水如金的居民指指地上的黃葉說:「蘿蔔種全乾在地裏了!」
花業興衰,
大哨村脫貧又返貧
「沒得米吃了……」蔡天富的聲音在大哨村村書記崔留富家門口響起,無奈村委會倉庫的米糧,早已全部分發給所有低保戶。
推開蔡家大門,一片漆黑讓人看不清屋內陳設,定睛之後,發現四壁之間僅有一張木板拼湊的床,還有個破舊的櫥櫃,上頭擺了幾個缺角的碗。
四十四歲的蔡天富是低保戶,患有小兒麻痹行動不便,難以找到工作,主要靠聾啞的妻子和十六歲的女兒養家;七十多歲的父母要張羅蔡天富的日常生活,還要擔起照顧六歲小孫女的責任。崔留富明白,如果不是現實逼得人過不下去,蔡天富不會跑來討米吃……
大哨村位於昆明市盤龍區,與繁榮的市區僅相距八十公里,但山路蜿蜒,開著越野車走上兩個半小時才到得了村子口。
交通的阻礙,並沒有抵擋花卉業者對大哨村的投資。海拔兩千六百公尺的環境條件適合花卉生長,一九九五年溫室花房四處林立,所培植的百合花品質受到肯定,花期長達四十五天,甚至銷往廣州。
在溫室打工,一天工資約合台幣一百元、一個月就有三千多元的收益,對當地人來說相當豐厚,也讓許多農民放棄從祖輩即開始種植的馬鈴薯、蘿蔔等作物,轉行花卉種植。蔡天富的妻子也是這群農工之一,每月掙得的錢維持一家六口生活,不僅有餘,還能買買膏藥給先生貼腳。
每天深夜十一點,溫室熱鬧非凡,花農急著將花朵採收、包裝,送上拖車拉往昆明最大的鮮花交易中心「斗南花市」,等待凌晨兩點開市進場。
昆明擁有「花卉王國」美名,支持這花卉市場的,就是許許多多像大哨這般的山間村落,不少農戶更因而致富。
但是大哨的花業榮景並沒有持續太久;政府宣布二○一二年起,大哨村將畫為水源保護區,禁牧禁耕,以免化學肥料及農藥污染。這個措施嚴重衝擊花卉種植,業者紛紛移往他處,受雇的花農隨之失業。蔡天富的妻子也被迫遠赴他鄉打工,薪資低到連自己溫飽都困難。
「現在花不能種了、菜也不能施肥了,只能勉強用農家肥(廚餘、家畜排泄物)來種蘿蔔跟馬鈴薯。全村四百六十戶人口,有三分之一的人生活困苦。」崔留富說,大哨村脫貧又返貧,今後該靠什麼維生,大家心裏都沒有底。
過度利用,
「母親湖」難堪
大哨村與竹園村的花業興衰,與昆明市的供水問題息息相關。
昆明市四百多萬人的生活用水,原本皆來自「高原明珠」滇池。廣闊湖面是每年冬季西伯利亞海鷗棲息地,登上西山龍門遠眺,彷彿還能窺見「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的壯闊。
昆明人稱滇池為「母親湖」,卻忘了愛護她。農業開發,圍湖造田、大量施灑化肥;工業興起,鄰近城鎮工廠排放大量廢水;湖畔住宅區的民生廢水未經處理也進了滇池……長此以往,造成滇池優氧化,浮滿綠色藍藻,成了一池綠油油的油漆湖,面積也從原本的五百平方公里,縮小成兩百九十餘平方公里。
當人們開啟水龍頭,流出帶有藍藻的水時,才驚覺滇池污染嚴重。政府斥資四百八十九億人民幣整治,甚至從其他流域引水置換,湖面不時有人員駕船持長柄網撈藻類及垃圾。
滇池已無法再供水給昆明,於是政府在盤龍江上游築建松華水壩,鼓勵水源保護區鄉親退耕還林,每年每戶補助玉米、白米各六公斤;沒有退耕的土地則禁用化學肥料及農藥。
自從農耕條件受限制後,大哨村與竹園村生活大受影響。因為地勢高,每年只有三月到八月的無霜期能夠耕作,在缺乏化肥滋養下,作物賣相差乏人問津,只能自己食用或餵養家畜。
為了改善村民家境,村書記崔留富鼓勵青壯年下山打工,但也許是過慣山裏生活,很多鄉親適應不了都市的步調,紛紛回到山上苦守貧田。
竹園村民田華擁有六畝地,種蘿蔔養活一家人。「蘿蔔價格好的時候,我雇車下山可以賣點錢。但這兩年價格差,沒人要收,只能挖些自己吃、餵豬,要不就放在地裏爛吧!」田華拿起堆放在家門前的蘿蔔,三兩下削去外皮,遞給前來訪視的慈濟志工,「很甜很好吃,我也只有這個可以請你們了。」
二○○八年歲末,昆明慈濟志工關懷大哨村,難以相信距離市區不遠的山上竟有如此貧困的生活;一週後帶來白米、食油、棉被、大衣,致贈給四十二戶困難鄉親。之後,慈濟志工每月上山關懷,提供醫療補助或生活協助,二○○九年也將濟貧腳步延伸到三百三十多戶人口的竹園村。
護惜水源,
竹園村勞力抗旱
沿著黃土飛揚的山路往上爬,竹園村丁學清書記帶著我們探看居民引以為傲的水源頭——兩株聳立的老松底下,順著山壁緩緩流出的涓細小溪,是養育昆明市四百多萬人的清泉。
丁書記說,遇到乾旱,村民即使得走上三、四小時到大哨村幾口水井挑水,也不敢來水源頭取水,敬畏之心可見一斑。村人也口耳相傳,只要在固定時間祭拜水源頭,即便天空下起冰雹,也不會砸傷田裏的作物。
鄉親的虔誠,卻沒有換來豐收。去年七月迄今,雲南創下秋、冬、春連旱的百年乾旱紀錄;原本就缺水的竹園和大哨,耕地乾裂作物絕收,牲畜飲水也成問題。
三月十三日慈濟志工帶著食物、飲水等物資前往訪視,用來儲水的水窖、水塘幾乎見底;丁學清說,村委會花了一千五百元人民幣請人拉水給村民生活,但旱情實在太嚴重,如今已沒有經費可以拉水了。
崔留富書記說:「我在大哨村生活了四十年,從沒遇過像現在這樣缺水。」他也感嘆,以往祖祖輩輩種田不需化肥,就可以長出碩大作物,「如今不用化肥,就沒辦法討生活了……」
即使遇到困境,崔留富對家鄉感情依舊深:「大哨村資源豐富,山就是無形的資產,是老祖先留給後代的寶藏,我們很珍惜這分養育之恩,也沒想要離開家;這幾年廣植樹,希望讓山林綠化安養、水源得到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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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與兩個村落長期互動,鄉親會主動提報待援個案給志工探訪;大哨小學的孩子們,更將作業紙或包裝紙箱裁剪為小卡片,致送給志工。感受到愛的回饋,志工心裏還有個聲音不斷提醒:「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
「鄉親為了保護水資源,安於貧苦,我們其實很心疼。」慈濟志工柴祖芳說,水資源的保護,不僅是水源區居民的責任;村民困境提醒慈濟志工,在致贈米糧、物資的同時,更應將環保觀念落實在全民生活中,共同擔負地球公民的責任。
因為水資源污染,許多昆明人不敢飲用自來水,轉而購買大量的瓶裝水,但使用後空瓶棄置成為垃圾,更增加對環境的傷害。面對環保問題,昆明志工從自身做起,出門攜帶水杯及筷子,也向周遭人推廣環保觀念。
昆明志工王梅的工作地點在昆明最大公園——翠湖,她與公園管理者協調設置資源回收桶,鼓勵遊客隨手分類垃圾;獲得管理者支持,並與慈濟志工於四月二十日首辦大型資源回收宣導活動。
昆明人對於水資源及環境保護的態度,與附近農村的命運息息相關;志工期待喚醒更多人關愛地球,以實際行動守護大地、守護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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