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帶你回家
撰文‧林婉宜
入夜的永大路,重機械嘈雜的碰撞聲,與沈寂的家屬等待區構成強烈對比;機具往內深掘一吋,未知的結果就明朗一分。年近七旬的鄭阿公,靜靜坐在角落,稀疏的白髮微亂,臉上難掩些許倦容。
「阿公,你晚餐吃了嗎?」慈濟志工趨前蹲在身旁,鄭阿公搖搖頭表示不餓,拿出一張微皺的小白紙,上頭寫了幾句話:「新年家家慶團圓,災場日夜等兒歸,欲哭無淚心已碎,人生何奈又奈何?」親筆寫下的詩句,道盡他此刻無奈又落寞的心情,令人揪心。
阿公是位鐘錶師傅,定居高雄,三個兒女事業有成,讓他安心享受退休生活。小年夜清晨被地震搖醒,「女兒急忙告訴我,臺南弟弟家裏電話沒人接聽。看到新聞報導永康有大樓倒塌,我開始覺得情況不對勁。」
鄭阿公守在電視機前,看見躺在擔架上準備送醫的竟是自己的兩個寶貝孫女,糾結的情緒頓時舒緩一大半,「小孩出來了,我想大人不久後也能夠得救,叫我大兒子開車載我去永康,小年夜我來接他們一起回去!」鄭阿公匆忙出門,就穿著一件夾克,連假牙都沒有戴上,殷切期盼與子女平安相聚。
迎接破曉,又盼到天黑,日復一日,鄭阿公與大兒子持續守候,原本滿懷希望卻不斷落空。鄭阿公神情堅定地告訴慈濟人:「我抱持一個態度:『爸爸會一直在這裏,等你回去過年,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半夜睡不著時,我就走到瓦礫堆前對他喊一下,和他做心靈溝通。」
談起小兒子,鄭阿公說:「我們感情很好,最有默契,只要我一句話、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我在想什麼。」四十年來的父子情深溢於言表。一旁的大兒子則滿臉心疼:「我弟很忠厚老實,對家庭、妻兒有責任;弟媳三年前受洗為基督徒,在媽媽生病期間,經常上教會為媽媽祈福祝禱。」
大兒子靦腆地向慈濟人說,好幾天沒有洗澡了:「一開始以為很快他們就會出來了,沒想到一等就是一星期……」他忍不住哽咽,志工輕輕拍他的背。他整理情緒後,繼續說著:「我們很珍惜各界物資,也感激借出房子作為家屬等待區的屋主,要避免激動的情緒,更不能指責批評救災。」
十三日清晨,終於找到弟弟夫婦遺體。大兒子說,在這裏等待的家庭,戶戶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有些家庭好幾人都葬身於此,但至少弟弟的兩個女兒在第一天就順利獲救,「可能再晚一天就不是這樣,非常感謝醫護人員和搜救人員,更感受到臺灣人共體時艱,團結一心。」
鄭阿公並不埋怨晚年際遇:「那幾天,我在那張椅子上倚著、趴著,心不得自在,這是一個最難忘的年……我們無法預料無常何時會到,只能活在當下,心中不要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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