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援南臺震災
撰文‧鄭雅嬬 攝影‧黃筱哲

二月六日農曆小年夜,高雄美濃發生強震,震撼南臺灣;
臺南永康維冠金龍大樓倒塌,十方馳援,馬拉松搜救超過一百八十小時;
災區這個農曆年不好過,但人與人之間有愛流動,相濡以沫、共度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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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冠金龍大樓倒塌後,百餘位住戶失聯。從小年夜到年初六,救難人員連續八天日夜接力投入救援,冒著餘震與二次坍塌的危險和時間賽跑,攀爬在斷垣殘壁上,不放棄任何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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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冠金龍大樓位於永大路二段和國光五街口;倒塌現場,警察與國軍拉起封鎖線,只許搜救團隊進入,封鎖線外,是家屬日夜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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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前夕 ▍
維冠金龍大樓坍塌時的重力加速度,造成鄰近一戶透天厝內部被土石衝撞毀壞,房子硬生生破了一道大口,冷風無情竄入。屋主感嘆房子不能住了,卻也慶幸一家九口平安。二月七日除夕夜,房子斷水、斷電、斷瓦斯,現場供應的熱食就是他們的年夜飯,陪伴他們的是來自十方的救難人員與慈善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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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前,他們是與你我一般等著與家族團聚過年的尋常百姓。
二月六日清晨三點五十七分,多數人酣睡正甜之際,高雄市美濃區發生芮氏規模六點四的地震,一陣天搖地動後,臺南釀出多處樓房或倒塌或傾斜的災情;其中永康區十六層樓高的維冠金龍大樓造成最多傷亡,大樓從底部硬生生斷裂橫倒在地,上百個家庭位移,剎那間,改變了許多人的生命。
住家在維冠大樓附近的義消蔡重義,在睡夢中被地震驚醒,心裏有不好的預感,接獲消防友人的災情通知後,四點多摸黑騎著摩托車前往維冠大樓,爬上傾頹的土石礫堆中見一個救一個;不久救護、消防車的聲響由遠而近,愈來愈多的救護、警消、搜救隊和國軍等人力抵達災區。
陳美惠和男友陳百成,住在倒塌相對不那麼嚴重的區域,得以自行脫逃出來;陳百成循著兩個孩子的呼救聲,冒險回頭從土石中努力地扒出一個洞,救出孩子們;一家四口平安脫危,但耳畔盡是求救的哀號聲。
慈濟志工李咨蓉住在永康區,她確認家裏沒事後,警醒地換上慈濟制服,五點抵達災區,遇到好幾位同樣主動前來待命的慈濟志工,分頭在災區尋覓設立慈濟服務中心的地點。
李咨蓉接著守在服務中心,忙著統籌來自街坊鄰居的善心物資和調配志工人力,同時協助前來詢問各式問題的警消救難人員和受災家屬。
第一時間災難現場兵荒馬亂,志工亂中有序的補位:有的在趕來的路上順手買了五十份早餐;有的主動向警消救難團隊詢問需求;有的拎著蓄滿水的桶子清掃流動廁所;有的前往鄰近的環保站熬煮熱薑茶供應……
六點二十分,慈濟臺南靜思堂緊急成立「合心防災協調中心」,志工網絡相互關懷報平安,並分頭前往臺南各災區了解情況,評估接下來需投入的協助。
資訊組、香積組、訪視組、行政組等功能各司其職,蒐集最新救災資訊、準備便當與生活包,向東部、南部調度救災物資,備妥應急慰問金,在重災區及各大醫院陪伴家屬和傷者。
志工輪流在小年夜和除夕夜回家團圓,李咨蓉甚至忙到無暇張羅年夜飯,幸好公婆體諒,她回家簡單吃完團圓飯後,向家人請假,又趕回災區值夜班。
她知道這個年對受災家庭而言特別難過,這樣艱難的時刻更需要志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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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的焦急等待讓人心力交瘁,慈濟志工陪伴在失蹤者家屬身邊,留意他們的情緒與飲食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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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動員做搜救後盾
維冠大樓災區西側的街區裏,有間供奉玉皇大帝的「大灣凌霄寶殿武龍宮」,習稱天公廟,宮前的廣場和旁邊的民宅,都掛上來自四面八方的大小團體旗幟。
包括真佛宗華光功德會、一貫道總會、基督教救助協會、法鼓山慈善基金會等宗教團體,以及獅子會、國泰人壽慈善基金會等機構,義工們捨下年節與家人團圓的時間,帶著愛心與關懷進入災區,分頭烹煮熱食,分送熱飲,備妥乾糧、禦寒衣物和簡單的醫療用品。
他們多數是臺南在地人,對於自己的付出,總是很謙遜的說:「救災阮袂曉,看到救難人員足辛苦,毋甘啦!煮一點燒,乎身體溫暖。」(閩南語:煮一點熱的,給他們身體溫暖)
林家位在災區東側,一樓車庫成了搜救隊員休息、用餐、存放裝備的地方。地震當時,三層樓的透天厝一半以上被維冠大樓倒下的水泥、石塊衝撞掩沒,所幸三代九口都平安。林先生善解的說:「救人要緊,這幾天風大天冷,讓他們可以進來休息。」
住在林家斜對角的住戶陳進發,住屋距離災難現場只有幾十公尺的距離,他感恩家裏和家人平安無恙,大方提供騎樓、客廳和頂樓等空間,讓媒體記者工作、休息和拍攝。「拄著這款代誌無法度,不管恁何時來,阮這裏都?關門!」
災區的搜救過程總共歷時八天,來自全臺二十縣市兩千多位搜救菁英,二十四小時不分晝夜地輪番接力投入救援。
對於搜救團隊,住戶陳美惠有著滿滿的感激:「我們在驚嚇中沒有穿鞋子,他們擔心我們的腳刺傷,直接伸出手,讓我們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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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氣溫驟降,慈濟人醫會醫師與志工拿著毛毯耐心等候,要在第一時間給予獲救的住戶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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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祈禱出現奇蹟
天氣時雨時晴,日夜溫差大,為前線救援帶來考驗,慈濟志工林秀卿向熱心的友人募了上千個禦寒毛帽,全數贈予搜救隊員,讓低溫不至於影響搜救進度。
起初搜救隊員換班小憩時,只能在躺椅上補眠,或者僅用工具箱權充成座椅,志工逐一關心,統計需求,提供可坐可躺的「多功能福慧床」。來自臺中、大林慈濟醫院的醫護與心理諮商專業人員,也駐站給予中西醫治療和諮商服務,守護搜救隊員的身心健康。
有了來自各方的充分後盾,搜救隊員補充熱食,稍做休息後,又投入分秒必爭的搜救行列。
然而更多時候是徒勞無功,義消蔡重義語帶哽咽地說:「聽得到聲音找不到人,很心酸,很著急啦!縫隙很窄,我們不得已有時候會踩到大體,但是真的沒辦法,只能說對不起,等一下就把你帶出去。」
他的母親在加護病房,他為了救災,沒有時間去探望,後來義消的任務告一段落,他從災區撤出,年初七母親便往生了,「我參與過九二一地震和莫拉克風災的救援,近幾年在安寧病房當志工,體會很多無常。當下就是盡力做該做的事。」
盡力做該做的事,是許多在前線搜救人員的心聲,衣褲破、身體累、精神傷,他們都不在意,只盼與時間拔河,能救出更多生還者。
大年初四,震後第六天,慈濟志工在「凌霄寶殿」的廣場舉辦祈福晚會,邀請搜救隊員、國軍弟兄、受災家屬、附近住戶及各宗教團體志工,一起匯集善念為受災家庭祈福。那晚,臺南下起間歇性的大雨,彷彿在為受傷的土地與人們落淚……
全天候陪伴失蹤者家屬
隨著時間分秒流逝,災區的搜救情況愈顯膠著,被找到的罹難者人數不斷攀升。許多家屬在等候區看著電視新聞不斷輪播罹難者的故事,身心俱疲。
慈濟志工二十四小時在家屬等候區陪伴,來自臺北的資深訪視志工潘廖葉,拿著臺中慈濟醫院調製的「寬心油」,為一位母親刮痧。
「抹一抹,刮一刮,順一下她的頭肩頸,就會慢慢放鬆。」潘廖葉認為關懷即是了解對方此刻的需要,同理家屬等候多時卻希望落空的懸念和疲憊,不多做私事的探詢,透過適度的肌膚撫慰,讓家屬釋放緊繃的情緒,「那位媽媽後來主動跟我談她在等候的家人,和他們的故事。」
同樣來自臺北的志工林春金和林秋鳳則是分頭陪伴一對父子,六十多歲的老父親在災區現場整整守候七天,浮腫的雙眼布滿血絲。他的妻子五年前癌症往生,還未走過喪妻之痛,又面臨兒子生死未卜。
「他的心裏有最壞的打算,開始跟我們說要如何撫養兩個孫子,想得很遠。」林春金說有些家屬除了傷痛難抑之外,也開始擔心房貸、撫養、住所等即將實際要面對的問題。
志工的人生歷練和過往在社區的訪視經驗,使她們的思考能與家屬同步;除了慈濟獻上祝福金之外,再加上政府單位的安排,一起為家屬找出階段性妥適安頓的方法。
林秋鳳分享自己拿水關懷一位媽媽時,那位媽媽也反過來提醒她記得多喝水,「家屬其實都很理性、很感恩,他們都希望家人可以趕快被找到,不要讓搜救人員以及志工團體這麼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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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失去原要團圓、出遊的家人,罹難者家屬悲慟不已,志工在殯儀館二十四小時輪班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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攙扶蹣跚身影送行
震災中,有一百一十七人罹難。慈濟志工在臺南殯儀館二十四小時輪班照料家屬,市政府在殯儀館設立安心關懷站,嘉南療養院、社會局員工與慈濟志工隨侍在側,在大體冷凍櫃運抵殯儀館後,陪伴家屬走完司法相驗、大體美容修復和靈堂追思等環節。
一時間,悲慟的家屬無法接受親人逝世,有的還為稚子沖泡熱牛奶;有的擔心孩子受寒,向志工索取毛毯墊在遺體之下;有的則是短暫停留,又重返災區等待其他親人的一線生機。
震後第七天,各界法師在景行廳為罹難者舉辦頭七超薦法會,罹難者家屬泣不成聲,當日天氣淒風苦雨,有如大地同悲。
志工除了協助布置靈堂,也用心準備供奉罹難者的飯菜,供養法師的午餐與茶水,接著在靈堂外圍加入經文誦念。
靈堂旁側擺放一桌桌準備要火化的追思物品,包括罹難者愛吃的食物、親友追念的卡片、全家福合影、學童上學的書包、課本、稚童的玩具與奶瓶……
賴冠戎是賴家六口中唯一逃過災難的成員,她在紙條上寫下爸媽與手足的名字,並叮囑:「記得吃飽穿暖、別浪費食物、別吵架。」簡單的隻字片語,背後都是親人之間的情感羈絆。
志工李雅貞的嫂嫂林雪貞,與受困超過五十小時獲救的曹瑋瓴情同母女,林雪貞接連數天在殯儀館為曹瑋瓴陸續找到的家人助念。李雅貞說:「嫂嫂與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同事,但是心中有很多牽掛和不捨,很關心未來陪伴瑋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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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後第六天,慈濟舉辦安心祈福會,雨中眾人齊心為受災家庭祈禱,願生者心安,亡者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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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期間巷弄問安
醫院急診室外的白板上,記錄著一位位從災區入院急救的傷者名字,傷者受傷的程度不一,每天都有進出院的變動。志工分布在永康奇美、成大、高榮、衛福部臺南醫院,一面更新名單、一面在醫院守候,隨時關心住院傷患及家屬。
在成大醫院待命的志工曾貴雀說:「我們固定關心已轉入普通病房的傷患,看他們從沒食欲到可以進食,從悶悶不樂到願意開口說話,每天都有進步。」
黃洸偉受困於碎瓦斷壁時,聽到牆壁的另一方傳來兩位女童的哭聲,心想有人與他一樣還活著,開始在黑暗中為她們加油打氣,彼此也都循聲獲得安慰。後來三人皆獲救,在成大醫院相見歡。
黃寶月幸運僅受到輕傷,然她在去年剛繳完二十年房貸的房子瞬間化為沙塵;入院的第一晚,她驚魂未定,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在志工的鼓勵與自我轉念之下,心情漸漸好轉,「感恩我還很平安,錢再賺就有了!」
震後第五天,慈濟啟動「安心關懷」家訪計畫,接連四天拜訪永康維冠大樓重災區以及安南、玉井、新化、歸仁等災區住戶。其中大年初五全臺志工前來支援,分成了一百五十餘條動線,挨家挨戶的走訪,奉上證嚴上人慰問信函及多項慈濟自製食品禮,表達一分全球慈濟人的祝福。
「過年期間你們還這麼關心我們!真的很感謝。」在維冠大樓外圍的住戶中,有一婦人見到志工專程按鈴關心他們一家的狀況,她感動的掉下眼淚,盛情地邀請志工入內歇息。
志工因此觀察到客廳擺著枕頭與棉被,原來他們心有餘悸,晚上都還不敢回二、三樓的房間就寢。志工噓寒問暖為婦人「壓驚」,聆聽他們這些天的心聲與恐懼。
有的住戶則向志工訴說,家裏雖平安,但是罹難者中有不少是學校熟識的學弟妹與朋友,「每看一次新聞,心裏都很難受。」志工於是也設想到,開學後孩子面對失去同學的心情,未來在地的慈濟志工將會針對這些面向繼續陪伴。也有不少家庭按鈴未應,志工善解的心想:「可能是出門走春了,這也表示這個家庭都很平安。」
慈濟隊伍行走在巷弄街坊間,有的民眾熱心騎車指引方向,有的民眾因為連日看見志工在災區的身影,還特地停車搖下窗戶,想要親口道謝。
截至二月十四日,慈濟志工在重災區與次災區走訪三千多戶,完成一千八百多戶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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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六,震後第八天,下午三點五十七分,救難隊員尋獲最後一位住戶罹難者,搜救任務告一段落。一批批特搜隊員輪番來到凌霄寶殿向「天公」報告任務完成。
地震發生後,來自十方的馳援綿延不絕,大家無不匯聚善念,奉獻己力;揭示了人與人之間有愛的流動,可以相濡以沫,可以共體時艱。
接下來,慈濟志工與各機關單位也將繼續陪伴所有此次身心受傷的人們,走向下一段長長的療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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