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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慟．之．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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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月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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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失去了一個孩子，但孩子的示現能啟發更多人：
讓人體會世間是苦空無常，人命只在呼吸間，一口氣沒吸進來就走了。
我們一般人都以為有明天、明年，
時間還很多，日子還很長，但我奉勸各位：
一定要把握時間，人真的沒有「所有權」，只有「使用權」，
時間、空間都只是一個因緣變化，所以上人常說：
「不要慢慢來。時間不能等，因緣不能等，今天有緣相處在一起，
我們就要珍惜這分緣。」
記得三月十三日那天，我因為陪同紐西蘭回來的師姊而返回花蓮靜思精舍
，上人於早課開示：「我們人生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以及「要把
握這個時空因緣及時去做」上人又在老生常談了，我想他可能是在鼓勵和
我一起來的那位紐西蘭委員，事後回想，那竟是針對我而說法的。
◆一切都是因緣
七點多，志工座談時，上人又說到因緣種種。到了八點左右，有位師姊叫
我聽電話，當我拿起電話筒時，那端傳來先生焦急的聲音：「兒子出事了
，你趕快回來！」我心頭一緊，急著道：「出了什麼事？」他說：「現在
人在三軍總醫院的急診室，你趕快回來。」我趕緊又問：「是出什麼事？
車禍嗎？還是什麼病？」他說「不是，醫生也檢查不出什麼病，你趕快回
來就對了。」
聞言好似晴天霹靂，我整個人都快崩潰了，話筒也砰然落地，旁邊一位師
父（記不得是哪一位了）見狀趕緊扶住我，另有人馬上為我撥電話訂機位
，我整個腦子都在想：可能嗎？兒子向來很乖巧，騎摩托車也都遵守規矩
，況且現在又是在受訓期間啊，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等我換好衣服下樓時，恰巧上人開示完畢，我奔向上人面前，兩膝落地祈
求說：「師父！我只有這麼個兒子，請您救他！」上人牽著我的手拉我起
來，他說：「一切都是因緣，你是學佛的人，此刻，你應該拿出正念來，
平時怎樣輔導別人，現在更要用正念來看待因緣。你要振作起來，化小愛
為大愛，視普天下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話雖如此，但當時我內心的悲
傷卻無法形容於萬一。
上人非常慈悲，立刻吩咐黃明月師姊陪我搭機飛回台北；一路上，我一直
祈求觀世音菩薩：我願意盡形壽、獻身命，希望能換回兒子的生命，希望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飛機上，我慇懃懇切的唸著菩薩的聖號、唸著上人
，希望能有奇蹟出現──
◆「孩子，你要快去快回」
到了三軍總醫院，一進急診室，我就四處尋找兒子，卻不見人影，我內心
已經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急著問護士：「梁立群呢？梁立群呢？」護士回
答我：「已經在太平間了。」
希望破滅，我整個人癱倒在地，我哭喊著：「我要去看我的兒子。」就在
師姊們半拖半架的情況下前往太平間。
途中，我心裡反覆自問：「怎麼會這樣子？我是不是做得還不夠，不然這
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我不敢怨天，也不敢怨地，只是怪
自己──一定是做得不夠，這個困緣果報才會應在我身上。
到太平間的路是這麼地漫長，好不容易走到屋子裏，看到兒子孤零零地躺
在那裡……
掀開被單，我哭著對著兒子說：「兒子，你怎麼捨得離開媽媽？媽媽只有
你這麼個兒子，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當時我的心情，和一般凡夫並
無差別。只見兒子眼睛微微張開，眼角淌下淚水……。
剎那間，我忽然想起：我是一個學佛的人，佛教裡說人臨命終時，若對他
哭泣，會讓他生起執著；我馬上提起正念對他說：「兒子，你要放下，這
個世間本就是有來也有去，有生必有死；你只不過是換個身軀而已，你的
法身是不死的，爸媽會照顧自己，你的媳婦我也會當作女兒般疼她，所以
你要萬緣放下，安心的去。」我輕輕地將他的眼睛撫下。
這時，不斷的有師兄、師姊聞訊趕來助念。內心雖然像是割腸刈肚般的難
受，但事實已無法挽回，只有用心地為他唸佛，內心不斷告訴兒子要放下
，要快去快回，再回來做一個能救人的人。
◆有負國家栽培
不久，檢查官進來驗屍，我不讓他們搬動他，但他們解釋這是必要的手續
，我只好答應。驗屍結果並沒有發現任何外傷、中毒或什麼的，法醫最後
斷定是因心臟麻痺往生的。「怎麼可能呢？」我簡直難以置信，兒子並沒
有心臟病，每年他都做健康檢查，並無任何徵兆。軍法處的人對我們說道
：「我們今天代表軍方來替你們作主，有什麼疑問儘量說出來，有什麼條
件也儘管提出來，你們若不相信的話，可以解剖。」我問：「如果解剖，
可不可以捐獻器官？」他說：「已經超過時間了。」「那麼解剖對醫學研
究有沒有幫助？」他回答：「我們只針對他殺之嫌作解剖。」
這時，上人的話閃進了腦海：「提起正念，化小愛為大愛」──我想起上
人的弟弟在軍中被人誤殺，上人非但沒有追究，還請求自己的媽媽能站在
對方媽媽的立場來原諒那個孩子；也想到勝勝和昭昭師姊她們的爸爸車禍
往生，她們也沒有追究肇事者……我是一個慈濟人，我應該要面對現實，
佛法說因緣果報，一切都有因有緣，應以善解心寬容一切，何況我兒子這
麼善良，不可能有人會害他，所以我決定不必解剖了。
看著他的長官們企盼焦急的眼神，我的心柔軟下來了，我覺得個人損失兒
子事小，但是國家不知用了多少的財力、物力及心血來栽培他，到目前都
還未回饋，國家卻痛失人才，我對長官們鞠躬說道：「真的非常對不起，
以你們的立場，一個學員才來受訓三星期，就發生了這種事，對你們來說
是增加一件麻煩，我很對不起你們，請你們包容、原諒。」
◆化小愛為大愛
原以為我們做父母的會像一般人一樣，為了請求賠償而吵鬧不休，不料結
果竟超乎他們意料之外，其中一位黃少將說：「我很感動，你們慈濟人真
的不一樣，其實我也是慈濟的會員！」
我又對他說：「我只覺得很對不起長官們，我的孩子給你們增加麻煩，有
負國家栽培，無法繼續報效國家。我們師父叫我們要感恩、善解，化小愛
為大愛……。」他聽了讚歎不已，並說以後也要做慈濟。我說：「其實你
不用等到以後，隨時都可以做慈濟，慈濟並非只是布施修福而已，除濟貧
外，還有教富，將慈濟的精神發揚在各個角落。」
聽了我的話，他們都非常高興。一位陳姓長官說：「我以慈濟為榮，因為
我是花蓮人。」當下，我想我兒子跟這個學校一定有很特別的因緣，因此
我暗中打算將用兒子的名義捐獻獎學金一百二十萬元，也將兒子遺留的電
子魔音琴和藏書全部捐出來。
兒子二十九歲就往生了，我們慈濟人一向惜福節儉，更何況死後舖張的場
面，對亡者並沒有什麼助益，不如省下這筆錢做些有利社會人群的事情，
所以原先我預備將他火化，一切也都從簡。
我們的決定，軍方覺得很訝異，他們認為慈濟人的精神，應該讓更多人了
解，因此決定拍成電視，在「莒光園地」節目中播出。
軍方打電話來徵詢同意時，我想：若能藉助我孩子往生的因緣，給眾人一
些啟示及教化作用的話，我願意讓喪禮辦得隆重些。於是，才組成治喪委
員會，國防部並將立群的事蹟報請總統表揚。
◆體貼孝順的兒子
我把兒子的往生看成出國留學般，見佛聞法，有一天學成圓滿，換得清淨
身再回來我們的慈濟世界。
在兒子短短的一生中，也曾受到慈濟教育的影響。從小他就乖巧，沒讓我
操心過；念國中時就知道節省零用錢布施；讀辭修高中住校時，我一天到
晚忙著專心做慈濟，兒子一個星期回來一次也難得碰面，我很感謝先生代
我陪伴孩子，煮飯給他吃，父子倆都沒有怨言；直到就讀國防管理學院前
後七年間，更讓我沒有後顧之憂，能夠安心做慈濟。
記得兒子考上國防管理學院那年暑假，我們夫婦專程帶兒子回到精舍，上
人問他：「立群，你爸媽每天都為慈濟忙碌，沒有時間照顧你，你有什麼
感想？」兒子想了一下回說：「我以父母為榮！」當時我覺得孩子真的很
懂事，肯定我所做的慈濟工作，我感到很安慰。上人又對他開示：「你爸
媽愛你，也只愛了一個人而已，但是他們若再去愛更多的人，所回過來給
你的愛，是無量無邊的。」
◆點滴付出，湧泉以報
雖然我們家人口很簡單，親戚也分散各地，但生活在慈濟大家庭中，和師
兄師姊們都建立起比世俗凡情更親的法親之誼，我們一點也不感到寂寞。
這期間，我真的體會到一點點的付出，回饋的愛卻是無量無邊的。當天慈
濟的師兄師姊像潮水般前來助唸，加上到我家關懷我安慰我的人數，超過
一千人；尤其是永和的慈誠隊師兄，因著地利之便，有的人一天來好幾次
，感覺好溫馨。
軍方也非常配合、關心我們，每天都派人來幫忙，充分發揮他們的愛心。
而許多親戚朋友聞訊前來上香，也都淚眼涔涔的，我自己雖很傷心，反而
還要不斷地安慰及鼓勵他們說：「謝謝你們，若關心我們兩老，就多唸佛
，多做些善事就可以了。」
我深深覺得平常雖是點點滴滴的付出，但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卻是湧泉
般回收。本來先生跟我說：「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現在孩子走
了，覺得活得很沒有樂趣。」但是一想到慈濟朋友法親的關懷，他就覺得
應該再活下去，好好的造福人群，將小愛化為大愛。
記得上人開示我說：「要將普天下的孩子都當成你自己的孩子。」真的，
我一放寬胸懷後，看到年輕人就像看到我自己的孩子一般窩心。就像上人
，雖然他沒有結婚生子，但是他愛普天下的眾生，無論他走到那裡都有那
麼多人敬愛他、追隨他；過年圍爐時，從屏東、高雄、台中到台北，有那
麼多人和他一起圍爐，而我又為什麼要執著於這個小愛呢？
◆留下無染的好緣
前一陣子，我才用兒子的名義買房子，我就是太會打算了，以為後半生可
以依靠他，結果先走的竟然是孩子而不是我，世間真是無常，棺材裝的不
一定是老人啊！
回想起兒子生前的點點滴滴，他從來不跟人吵架，也不跟人計較，說話都
是輕聲細語的，也不會對人發脾氣，尤其富有責任感，經常三更半夜還待
在工作崗位上，因此同事們都對他很好。卻沒想到當他考上資管班，又重
回母校受訓時，竟然發生不幸；除去因緣，如何解釋？
媳婦說：「立群時常告訴我，不要輕易發脾氣，也時常告訴我，沈默是金
、言多必失的道理。」兒子是個有修養的人，如今雖然失去了一個兒子，
卻換得了一個貼心的女兒，更讓我體會到：生命的真諦，並不在於活得長
久，而是在於活得有價值、有意義；相聚不在於長短，而在於是否有好緣
；兒子給予人間的，就是沒有污染的好緣。也讓我深深體會到上人的法語
：「世間無常，生命危脆，我們要及時行善，把握時空過秒關。」
◆身無病苦，意不顛倒
有人問起我，媳婦可有懷孕？這個問題很敏感，我那時的凡夫心也這樣反
應：「對啊！媳婦如果有身孕就好，我們梁家就有子嗣了。」
當天一夜未能入睡，我反覆思考這個問題，終於，我醒悟到：兒子正是應
了佛經上說的：「自知時至，身無病苦，意不顛倒，如入禪定，究竟涅槃
。」兒子走得沒有病痛，也沒有任何掛礙，連個小孩都沒有留下來，讓我
無後顧之憂，可以專心於慈濟菩薩道；媳婦也因為沒有孩子的牽絆，將來
當她遇到一分好緣，我也可以像嫁女兒一般，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
往往一念善解就是好事，一念惡解就陷入痛苦不堪的處境。世俗的看法以
為世間最大的悲哀、最悲慘不過的是「絕後」，但在佛法來說，娑婆世界
本就苦多於樂，好人不長壽，是因為業障較輕的緣故。
當年，兒子同時考上東海大學社會系，最後卻選擇讀國防管理學院，將五
十萬元教育經費捐給慈濟，雖然錢不多，但相當難得；結婚時他也將禮金
湊足一百萬元捐了出來，我兒子可以說是一直在布施、修行，因此能夠得
到善終──我們學佛的人臨命終時，只求身無病苦，心不貪戀，意不顛倒
，這是最高境界。我常想：希望到那一天我自己也能無疾善終，心無掛礙
。
我現在所流的，是一種捨不得的眼淚，一個在身邊二十九年活生生的人忽
然走了，雖把他看成是出國留學，終究是再也不會回來了。然而想想，我
們人在整個宇宙中，也只不過是一粒微塵而已，一個人的死有重如泰山，
也有輕如鴻毛，他的肉身走了，但是還有一個不生不滅的法身。
相信兒子以他的善根和他自己所做的福德，以及我們的助緣，當他再來人
間的時候，定有更完備的資糧。
兒子的靈堂設在六樓，我每晚都要起來很多次，每次我都一再的對他說：
「我們的醫學院和大學都需要很多人才，所以你要趕快乘願再來。」
◆總統頒發旌忠狀
為了遺體要不要放進冰庫的問題，我特意打電話請示上人，上人回答我：
「一個人往生後所做的都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生前的付出，以及往生
時的助緣，所以不用管什麼寒冰地獄。」
上人好慈悲，不但打電話安慰我、鼓勵我，來台北時甚至還要來我家，我
不敢勞動上人法駕，就在車站迎接等候上人。其實上人的法身已經深深印
在我的心底了，我由衷感謝上人的加持及精舍常住師父們的關切。另外，
海外回來的師兄師姊也都趕來看我；而師姊們不管到那裡共修，都會特別
回向給立群；兒子的同學、同事從各地絡繹不絕而來；還有四位中將奉總
統之命親來我家頒發旌忠狀。告別式那天，來了將近二千人，儀式如此莊
嚴隆重，司儀感動的說：「從來沒有看過式場有這麼多人，每個人又都這
麼誠懇。」所以他連六千元的紅包都婉拒了。
◆感恩慈濟大家庭
我相信我們夫婦不會寂寞，因為我們有這麼多的兄弟、姊妹。我們很知足
，也很感恩，不敢怨恨什麼，比起貧苦的眾生，我們是幸福多了，因為我
們還有慈濟這個大家庭，並有上人與佛法為依恃。我只有感恩，再感恩！
（林秀美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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