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厝裡的溫情

◎陳玫君

第一次，師姊很高興地問候孩子們， 沒想到卻碰了一鼻子灰。 從指導家務的互動中，孩子和師姊們逐漸熟悉， 對師姊的關心詢問，終於有了回應。 「師姑……」 稚嫩的孩童聲從電話那端傳來，熟悉卻又不那麼真實，游美懿師姊不覺地 楞了一下。 「師姑，我們今天拔河比賽贏了高年級。」老么急切切地接著說：「師姑 ，您下星期天可不可以來參加我們學校的校慶？」 一年多來，游師姊經常以電話關懷孩子們，而孩子打電話給師姊，這還是 頭一遭。「孩子終於有反應了！」游師姊不由地暗自心喜。 「怎麼會想到請師姑參加校慶呢？」游師姊的聲音一向是慢慢地、柔柔地 。 「您要是不來的話，那我母親節的花要送給誰呢？」 「……」 八十四年五月五日傍晚，冷風不斷地從窗口竄進室內，而這一股突如其來 的暖流，卻也不停地在游師姊的胸臆之間游走。 紅磚舊厝裡的人家 案主，五十多歲，三、四年前因採礦不慎受傷，左大腿關節損壞，換裝人 工關節；其煮食手藝不錯，受傷後改做「辦桌的總廚師」，直到小腿因缺 乏妥善照顧，生瘡化膿潰爛，而無法工作。 案妻比案主小十六歲，為生計四處去做水泥零工，經常不在家。 他們住在紅磚舊厝裡，有四個孩子，分別就讀國二、國一及小學三、四年 級，老二是唯一的男孩。 慈濟於八十一年底接到這個個案，八十二年三月份正式由游美懿師姊等人 負責關懷。 紅磚舊厝座落於山間，約莫二十來坪大，中間的大廳就佔了三分之一寬， 大廳兩邊分別住著案家和案主的三弟一家，案主的大哥則住在下邊不遠處 。案家只有一間房，房裡再以薄木板隔成一半，三個女孩擠在裡邊，案主 睡外邊，男孩則和住在隔壁的阿嬤一起睡。廚房是加蓋出去的，用來搭建 的木板條有些腐朽，常常會有蛇從壁縫間鑽進來；廚房旁的廁所是鄉公所 補助興建，採坐式沖水馬桶；而生活用水是以橡皮水管接引礦區裡的山泉 ，所以手按式沖水馬桶實際上仍需靠手舀水沖洗。 窄小、髒亂的房裡，堆放著歪歪倒倒的空酒瓶。半躺在床緣的案主說，那 是用來泡藥酒，敷腳傷的。前往探訪的師姊們轉移話題，教他預防及處理 褥瘡的方法，並請他多教導孩子們，放學回來幫忙整理家務、保持環境清 潔。 父亡母去，孩子怎麼辦？ 三個月後，案主因猛爆性肝炎往生，喪事是由住在附近的兄弟協助料理， 師姊們代表慈濟致贈一萬元的喪葬補助費。 後來的幾次家訪，師姊都只遇到孩子的嬸嬸或阿嬤，他們表示案妻那陣子 較常回來煮飯、照顧孩子。 直到有一次，阿嬤告訴師姊，她媳婦最近只要一出門工作，便很久才回來 一趟。師姊聞言，開始擔心孩子們在父亡母去的情況下，是否會因為缺乏 關愛，而產生種種問題？ 師姊希望能直接與案妻接觸，瞭解問題癥結，但阿嬤表示，除非案妻自己 回來，否則很難找到她。大家決議選個星期天專程去拜訪孩子。 家訪那天，是八十三年的三月，只有老大和老三在家。師姊很高興地問候 她們，沒想到卻碰了一鼻子灰。孩子怯怯地站立著，似乎一時之間還無法 接受陌生人的關懷。 房裡，垃圾與衣服恣意堆放、散置滿床，為了想多瞭解孩子，師姊們窮盡 辦法和她們交談。離去前，孩子依舊沈默，師姊鍥而不捨地和她們約定： 「下星期我們一起來大掃除，好不好？」孩子們一語不發，未表贊同，也 沒拒絕。 雖然如此，返途車中，大家的話題仍是圍繞著案家。 「和孩子的第一次接觸，是有點挫敗的。」 「老么也許是貪玩，所以跑去住同學家。」 「唉！家裡沒溫暖，孩子當然不喜歡回家。」 「她們什麼都不肯說，我們乾著急也沒用。」 師姊們討論不出任何結果，卻有一個共識──要想辦法讓這個家變得溫暖 些。 親身示範，教導家務、炊煮 星期天很快又到了，李石家師兄載著游美懿、謝金針、潘林珠、黃美珠師 姊，帶了十個大紙箱、四打衣架及清潔用具來到舊厝。 環境的衛生整潔，關係到人體健康。師姊明白孩子們有很高的可塑性，只 要肯耐心教導他們，必然能有所改善，便採取「實際作為」的方式，讓孩 子「從做中學」。 孩子們也很配合，依照師姊所交代的方式，將一包包快堆到屋頂的舊衣， 全移到屋外空地，然後挑出適合穿的，用衣架掛在房間的竹竿上或疊好裝 在紙箱裡。這一堆舊衣服都是別人送來的，泰半不適合孩子們穿；師姊乘 機教育他們，要懂得「婉謝」不適合的衣物，以免屯積家中，形成髒亂。 接著，又教他們如何用洗衣機清洗髒衣物，才能不浪費水又洗得乾淨。 從指導家務的互動中，孩子和師姊們逐漸熟稔，對師姊的關心詢問也較肯 回答。老大說，阿嬤七十多歲了，身體硬朗，常到山上採茶；隔壁的三叔 是板模工，天氣不好時就無法上工；住附近的大伯則從事殺雞工作。 孩子的伯叔全是「賺吃人」，生活艱苦，維持一家大小生活，勉強可以溫 飽，雖想關懷這幾個沒人照顧的孩子，卻力不從心。 老三說，小妹不是去住同學家，是教會的人每週六都會來帶她去玩，星期 天下午就會送回來了。師姊們早先的擔憂，終於可以暫時放下。 整理冰箱時，師姊發現案主生前辦桌剩下的「菜尾」，和他往生時家人用 來祭拜的魚肉，竟都還存放著，時隔半年之久，食物當然早已腐臭敗壞， 孩子說他們不會處理那些食物。師姊又看到廚房堆疊的碗盤、便當盒裡， 萬頭鑽動的白蛆……不禁興起教孩子煮食的念頭。 當天，師姊也和孩子約定，下次來時，如果環境能保持乾淨，則有獎勵。 瞭解孩子在校情形 為瞭解孩子們學校生活的情形，師姊也和學校老師聯絡。老師對案家的家 庭背景相當瞭解，案主往生時，也曾去弔祭過。他表示，孩子的功課中等 ，蠻懂事，家庭雖不健全，心理上還算健康，行為也不致偏差。老師也很 無奈地說，石碇鄉裡，大部分的家庭，生活環境都不是很好。 兩個星期後，師姊們上菜市場買了一些蔬菜、魚、肉到案家。 「菜撿好，要一包包裝好，保存在冰箱，煮時再拿出來洗，才可以多存放 幾天。」「青菜可以用燙的或炒的；如果不會煎魚，也可以放點醬油、放 點薑絲，然後放在電鍋裡蒸。」 由於屋頂會漏水，孩子們蓋的棉被又潮濕又破舊，師姊也帶來三床棉被， 並請住在附近的大伯，幫忙「抓漏」。 此後，除固定複訪，師姊們常不定時去探望孩子們，游美懿師姊更是經常 以電話關心他們的飲食起居。 再去探望孩子時，房間顯然已有整理，孩子也表示他們會做飯帶便當，師 姊們很欣慰，送他們一本《靜思語》做獎品。 假日，孩子們通常在居家附近玩玩，很少外出。 去年母親節，李石定師兄、游美懿師姊用過午餐後，特地買了些小點心， 帶著媳婦和二個小孫子一起到案家。「今天是母親節，媽媽不在家，你們 就把我當做是自己的媽媽，好不好？」老三聽到師姊的話，偷偷拭去眼角 的淚水。 隔週，五月十五日是「國際家庭日」，慈濟在青年公園舉辦「畫說親情─ ─三代同堂寫生、造型、趣味競賽」活動，李師兄夫婦一大早就前來帶孩 子們到青年公園玩。 老大說這是她第二次到台北，老三和老么則從未來過台北。碧草如茵的青 年公園裡，當天有許多表演節目、民俗童玩等活動，師姊買了彩色筆讓他 們參加「畫紙盤、射飛盤」的遊戲，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後來，孩子看 到許多偶像明星，不由地墊起腳尖、翹首遠望，師姊便將照相機交給老大 ，讓她們去拍自己喜歡的明星。 走過玩具攤時，師姊也讓孩子們各選一個玩具，老么選了風箏，但堅持要 買兩個，起先師姊有些不解，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一個是要給沒有來的 哥哥玩。之後，一路上凡是吃、喝什麼，老么總要多買一份回去給哥哥。 「師姑，做夢都在想你！」 鳳凰花開時節，老大踏出了國中校門，選讀一所設有建教合作班的高中， 學習美容美髮技藝。 「一個尚未成年的小女孩，孑然一身來到充滿誘惑的大都市中，不知能否 適應？」游師姊繼續以電話關懷孩子們。 有一次，師姊因太忙而很久沒撥電話給老大，老大一接到電話，開口便說 ：「師姑，您好久沒打電話來了，我做夢都在想您。」 還有一次，師姊打電話去時，老大正患感冒，師姊著急地問她有沒有看醫 生、有沒有按時吃藥？為怕師姊太過擔心，老大趕緊貼心地說：「有！有 ！」那幾天，師姊幾乎天天打電話詢問她的病情。 建教合作班是三個月在學校上課，三個月到美容院實習。上課期間，老大 會每天返家照顧兩個妹妹；實習期間，因為美容院的營業時間較晚，只好 住宿。已經上小學六年級的老三也懂得自己煮飯、照顧妹妹。 游師姊不諱言地說：「對老大，我們特別用心。不僅是因為青春期的孩子 ，需要多給予適當的引導，我們也希望她能建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 然後再去影響弟弟、妹妹們。」 老大也不負師姊所望，懂事地告訴師姊，要好好學習美髮手藝，將來以義 剪、義燙來回饋社會。 感恩所擁有 負責此個案訪視的游美懿師姊表示，她幼時生長在非常貧困的家庭，父親 在她十四歲時往生，留下一大筆債務。母親當裁縫師，以微薄的收入要支 付房租、生活費、教育費及還債，還要照顧三個孩子及剛出生的幼子，困 厄和辛苦更甚於案家。 「很慶幸母親背負起父職母愛的雙重重擔，沒有遺棄我們，讓我們能在加 倍的愛中長大。當時環境雖然惡劣，但母親從未說過一聲苦，反而更堅毅 、開朗、快樂的撫養我們。等我們長大了，環境也改善了，母親仍然不放 棄裁縫工作，並將餘力施與老榮民，數年如一日，每天給他們熱食，並帶 他們回家梳洗。母親的大愛深深影響著我，她的身教是我這生中所受到的 最大恩澤。」 游師姊家原本要重新粉刷整理，因照顧此個案的因緣，她環顧一下家裡， 覺得「一切都還好嘛！」於是決定將十六萬元修繕費湊足一百萬元，為她 七十一歲的母親圓滿慈濟榮董，以報答母恩。 「母親是我的見習委員，她每天都先到我家，再回弟弟家，讓我們一家人 都能浸潤在慈母的庇護與天倫之樂中。」這個個案，勾起師姊往日的回憶 ，感同身受地關懷案家，更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對周遭充滿感恩。 ※※※ ◎陳玫君 四月三十日早上七點半，到達木柵動物園時，已有不少慈誠師兄精神抖擻 地站在各處定點，或指揮交通，或引導民眾前往對面的道南河濱公園── 「關懷原住民活動」會場。 我是在無意間知道游美懿師姊今天要到案家接孩子們來玩，而商請師姊讓 我跟著去。本來，我們預計七點半左右就出發，可是師姊負責的園遊攤位 的貨遲遲未到，而會場裡又找不到電話可通知孩子一聲，真是兩頭急！ 游師姊正四處搜尋送貨發財車的蹤跡時，吳隆盛師兄剛好走過來，師姊問 他要不要一起去孩子家？原來，在一次訪視會議中，游師姊曾提過案家屋 頂漏水、廚房木板腐朽的情形，欲向本會申請修建補助金；從事裝潢工作 的吳師兄知道後，向師姊提議動員慈誠師兄一起來幫忙修建，就可以省下 一大筆工錢，「省下的錢，說不定還可以幫助很多人呢！」聽到吳師兄的 話，我終於明白慈濟人是如何將一塊錢當兩塊錢用。 等師兄姊打理好一切，已近九點。由於還要載孩子們，一輛車坐不下，郭 丁榮師兄又開了一部車，才得以順利出發。 孩子們在門外招手 一路上，李石定師兄突然說：「從這裡進去有一戶我們的照顧戶。」或者 說：「右轉、再過去，也有一戶已經停濟的照顧戶。」經營煤油公司的李 師兄不僅支持妻子游美懿師姊做慈濟，自己也加入慈誠隊，同時也是師姊 訪視個案時的專任司機。 車子在山路盤桓好一會兒，快抵案家時，遠遠地就看到三個女孩站在門外 招手。「最高的那個，是孩子的堂姊，有點智障。」游師姊說：「老大目 前正值實習階段，美容院假日生意好，請假要扣兩千元，所以她就不跟我 們去了。」 下車後，走一小段彎曲的雜石斜坡，然後再登上十來個石階，才到紅磚舊 厝。孩子們已換好衣服，準備要出發了。 「等一下再走，師伯要來看看你們的房子，好幫你們修一修。」師姊指著 覆蓋屋頂的瀝青紙說：「那是孩子的大伯幫忙防漏的，可是不堪用，一下 雨，房裡又開始漏水了。」 「還有房間裡邊的床板也腐朽了，有一回我不小心踩了空，腳踵痛了整整 兩個月。」 吳隆盛師兄裡裡外外看了好幾遍，然後用米達尺到處量尺寸，並記錄下來 。初步預定將廚房外圍及屋頂覆蓋鐵皮；置水塔蓄山泉，裝水龍頭以方便 用水；換裝日光燈，增亮屋內光線。 等師兄測量好時，兩個女孩早已迫不及待地跑到車子旁等待。 抵達活動會場已經十一點多了，游師姊先分別給兩個孩子三張園遊券，讓 她們自行去購買。 下午，孩子擠在人群中觀看阿美族表演傳統舞蹈。一曲舞畢，接著是邀請 民眾共舞「我們都是一家人」，師姊不斷慫恿孩子們參加，最後連她自己 也忍不住加入舞圈中。孩子顯然玩得很高興。 趕在梅雨季前修屋 五月三日上午，吳隆盛師兄一大早就已邀集了十位師兄一起去案家整修。 在非假日，要集合一群各自都有工作的師兄，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況是在短短兩天裡！我不禁好奇地請問吳師兄，何以能如此迅速動員 ？吳師兄不假思索地說：「梅兩季節快來了，不趕快修一修怎麼住人？」 十位如從地湧出的菩薩，又是如何邀集來的？吳師兄輕鬆地回答：「我先 聯絡培訓慈誠師兄陳新發，他是『抓漏』高手！他連他的兒子、師傳及做 鐵工、木工的朋友就來了六個，另外還通知水泥工蔡讚人師兄、水電鄭寸 進師兄和一位前天才加入見習慈誠隊的邱滄霖師兄，他是從事室內設計工 作。」 「本來我們是要算工錢給陳師兄的朋友，沒想到他們知道我們是發心，也 說只收材料費就好了。我說，你們還要養家活口啊！他們反問我，你們不 也是要養妻育兒？我說，我們是在賺『功德財』。他們聽了也紛紛表示， 這個功德財一定要賺才行。」 多一分溫暖，多一分明亮 下午，下了一陣雨，工程不知是否受到阻礙？師兄說，幸好早上大家趕緊 合力將屋頂的鐵皮蓋好，剩下屋內的工作就比較沒關係了。 走過濕滑的陡坡，來到案家時，天還未黑，透著天光，果真瞧見鮮紅色的 鐵皮覆蓋在屋頂上。再走進廚房一看！潔白的麗光板已遮住原本油黑、破 損的木板條，連一面磚牆都漆上白漆，房間裡自然也看不見腐朽的木板痕 跡。天色漸暗，這個家卻彷彿愈來愈亮了。 「你看！這三個鋁門窗可是我們資源回收來的。」原來那是新蓋的違建被 拆除不要的，環保師兄撿回來放著，如今倒派上用場了。 從廚房的窗子望上去，不鏽鋼水塔聳然矗立在屋旁山坡，水管沿坡而下， 一條接上新裝的水龍頭，一條接到廁所的馬桶。 「哇！是蛇！」師兄在屋外看見一條青竹絲從尚未完工的底縫鑽進來，裡 面的師兄立即拿起木棍，想將牠擒出去，牠卻又溜進磚灶裡。所幸，費了 一番工夫後，總算還是抓出去了。 接著，又是一聲大叫……這次是一隻蟾蜍跳進來。 蟬唧蛙鳴，歡言笑語 七點多時，郭丁榮和李石定師兄買晚餐回來。只見郭師兄到廚房拿了一個 大鍋子，然後將晚餐倒進去。一看高麗菜、紅蘿蔔、香菇……怎麼都是生 的，只有罐頭麵筋是可以直接吃的。郭師兄說：「這種地方買便當，本來 就不容易，更何況是素食便當。」接著，他又玩笑地說：「我是負責生活 組的，當然要親自下廚囉！」不用說，午餐時大家早已品嚐過郭師兄的好 手藝。 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師兄們一致決定當天要做完才回家，也好讓孩子們 可以進房睡覺。 山中，蟬唧蛙鳴，飛爍的螢火蟲綻放出點點光芒；屋裡，歡言笑語；額頭 微沁著汗水的師兄們猶不停在趕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