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自律的生活 回顧九七──生活、社區、文化、省思

《專題報導》

撰文／陳秋山　　　　 失序的人、失序的環境，失序的過去是否也意謂著失序的未來？ 愛的世界，需要人人有愛，而真誠的愛來自人人自律。 時間之流推著公元軌道上的地球走入一九九八，忙著除舊佈新的人來不及 揮別舊歲風光，馬上進駐新年旅站，對時間總有太匆匆的埋怨！但時間無 言，它靜觀人類文明大放異彩，也看喧嘩過後的種種疲態。 有人說，台灣的經濟奇蹟造就了號稱中華民族五千年來最豐足的生活，但 過度膨脹的物質取向、急近的功利色彩如紋身般地罩上人心，使得生活充 斥一片以自我欲望為滿足的個人主義。「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這種在自我格局裡沾沾自喜的冷漠與驕傲，彷彿只能在每年的颱風季節裡 、災難的夢魘中，或是在那些冷不防蹦出的爆炸、火車出軌與車禍等公共 安全事件的衝擊下，才有機會反芻「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況味！ 所幸，危機往往會是轉機，只要置身其中的人能有所醒覺。 忙亂地追求個人物欲 缺乏關注社會的熱情 慈濟醫學院副教授盧蕙馨，以人類學者的角度觀察現今台灣社會，她認為 在舊有規範漸被打破而新秩序遲遲未能建立的情況下，叢生的治安問題確 會使人對外在生存環境感到沒有保障。 每天在這蕞爾小島上擁擠的人群與忙亂的交通裡，跟著高度的消費指標汲 汲營營、尾隨流行文化的變化多端浮浮沈沈，一般人多只能一窩蜂地向外 求，無暇靜心反觀自省：「我到底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人生的價值觀建構於精神向度，一個追求物欲滿足的人，永難逃開對「錢 」與「權」的深沈戀棧。還記得陳進興落網後的一番話：「如果時光可以 倒流，我不會再去做這些事，會好好用功讀書，然後做大官，我會力爭上 游，好好往上爬。」 這裡偏差的價值觀與人生觀，在台灣高等法院庭長翁玉榮看來，正是目前 社會亂象的根源。從前的小孩以當「總統」為志，現在則視「王永慶」為 偶像，但他們可知道總統跟王永慶都只有一個？有錢有權是要為自己打造 榮華富貴？還是為全民謀福祉？ 「即使受西方民主的洗禮那麼久，多數人還是普遍存在著先顧好自己再想 到大團體的心理。」雖然物質層面已能與西方並駕齊驅，但盧蕙馨覺得， 我們對社會的認知仍然模糊，只在政治形式上定義民主自由，缺乏與他人 共存、共享的民主內涵，太強調私我滿足的個人自由容易流於放任。 民主自由的社會重視個人與群體關係，個人明白在團體中應有的權利與義 務，但中國社會以「家族」為社會結構的基礎，講究長幼有序的權威關係 。這種「禮治社會」底下的人際互動依家族或血緣關係之遠近來設定，個 人傾向於對家族結構之維護；但在工商業發達之後，以「私我」、「人情 」為訴求的禮治方式，顯然已不合乎講究團體紀律的「理治社會」之所需 。 理治社會需要「法律」的規範，其民眾要有崇法守紀的精神、關心公共事 務的熱情。但在強調自我欲望至上的風氣中，人該如何擺脫自私自利的漠 然，轉而願意與他人共存、共榮、共享？ 拭去自我維護的界限 與人、與事皆能無爭 盧蕙馨認為，必須打破以「私我」為主的傳統觀念，多強調人與人之間互 助互惠的重要性，透過宗教「無我」的精神來完成群己倫理的建立。 人往往執著「我」，為了「我的」需要而想支配世間，以符合自己的期待 。但佛法說「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世間擁有的一切都只是短暫現象， 會隨因緣生亦隨因緣滅，猛抓著不放的人，只會在全力鞏固「我所擁有的 」煩惱中磨滅生命，然後隨因緣的生滅不斷追逐，不斷流浪生死。 能深刻體會「無我」，漸漸放下對欲望的執取，才能與人無爭、與世無爭 ；那為了保護「我」而拚命向外指是說非的控訴，將因節制而收手。當進 一步拭去自我維護的界限，看清自己與身邊的人、環境之間休戚與共的命 運時，就能明白「我」跟每個人處境是一樣的，那也就沒有誰是不可以被 理解的了。 人因為在「我」裡面不斷相信「眼耳鼻舌身意」所造作的情境，因此，在 目前以負面報導為取向的媒體強化下，人輕信了這就是自己所處的世界。 但翁玉榮認為，換個角度，從慈濟以及民間公益團體在重大災後的募款行 動中，往往得到一呼百諾的響應，可見這世間有其良善的一面。 「捐款的意義除了顯示人性的可貴，也突顯出宗教對人心的影響。」 一向強調教育與法律功能的翁玉榮，在重整社會規範的路上對宗教寄予厚 望，以「水銀瀉地」形容宗教影響力之無所不及。 翁玉榮肯定宗教和法律同具約束功能，不同的是，宗教強調「自律」而非 他律、「自省」而非外求，其規範力量是由「內」往外；而勸人為善、啟 發良知，正是宗教具備的教育功能，其影響力深遠且綿延不絕。 「在人心的教化上，世俗的教育與法律形同『入世法』，而宗教則是『出 世法』。」 在翁玉榮二十八年的執法過程中，發現多數犯錯的人除了教育水平不高， 也幾乎沒有深刻的宗教信仰，更無所謂的道德意識。就現階段監所普遍缺 乏軟性與專業輔導功能的情況，他肯定近年來有宗教團體進入監所，以尊 重生命的關懷為原本重「懲戒」的管理方式帶來更多省思，「對於犯錯的 人除了給予身體限制的懲罰外，更重要的是救他們的心。」 自律的原動力來自愛 愛是不佔有、無所求 佛教勸人從「自淨身口意三業」開始，這種「自律」的道德觀正如《大智 度論》中所引《般若經》之一段：「饒益一切眾生已，淨佛國土……由菩 薩從初發意以來，自除身麤業，除口麤業，除意麤業，亦淨他人身口意麤 業。」從淨化自己以求社會淨化，自利利他，是大乘佛法推廣「人間淨土 」的不二法門，這不單單是一種理想，更重視日常生活的實踐。 正所謂「信、解、行、證」，佛教強調的是「淨信」，對信仰過程中的懷 疑予以求證而徹底了解，並在力行實踐中親身體悟與印證。因為在日常生 活中實踐佛法「慈悲喜捨」的精神，人逐漸調整對生命的態度而有根本的 改變，逐漸找到自己生命的價值。 「我是個有價值的人。」美國心理學家史考特•派克（M.Scott Peck）把 這種自知之明的健全心態視為「自律」的基礎，當一個人能肯定自己的價 值，就會採取適當的措施保護自己。所以佛教勸人要時時護守自己的「心 念」，不忘「自淨身口意」才能「淨他人身口意」。 在很多慈濟的活動中，我們常常能夠看到慈濟人以飽滿的精神、燦爛的笑 容或整齊畫一的隊伍出現，活動結束再迅速恢復活動現場原貌，這種「團 體紀律」的展現來自團體中每一分子的「自律」，其原動力是一分愛的期 待──淨化人心、祥和社會。 「最高境界的愛不是佔有，不佔有、無所求，就是一種紀律。」 盧蕙馨深信，這種有紀律的愛，讓人願意無條件地將自己從中獲得的喜悅 與他人分享，使身旁的人如沐春風，進而達到善的循環。 宗教能帶動善的循環，其所以感人，盧蕙馨認為關鍵在於領導人以身作則 ，具風行草偃之德。 以德服人，方能起上行下效之功。德蕾莎修女以「主的侍者」服務窮人， 喚起了世人對貧窮的關注；而證嚴上人則以「為佛教、為眾生」開啟慈濟 四大志業，廣邀天下善士投入「濟貧教富」的行列。他們都是懷抱著高度 的宗教情操力行濟世救苦而感動千萬世人的明證。 除了以德服人，在翁玉榮所舉的「立信」故事中，更說明一個領導者取信 大眾的重要。 春秋時代，齊國的管子為了建立政府威信，故意在路上擺一石頭，然後向 百姓宣布：搬移石頭者重賞百銀元。因為此事看起來實在太輕易了，恐怕 政府愚民，無人願意相信。但有一傻瓜心想，反正就是搬塊石頭，試試無 妨，結果政府當真立即賜賞，「政府說話算話」就這麼廣傳開來了。 翁玉榮說，就像父母管教孩子或老師教育學生一樣，若只會用嘴巴一面告 訴孩子培養優良的生活習慣、高尚的道德情操，而自己卻一面抽菸、酗酒 、爭吵、追逐名利的話，這種「照我的話做，但別學我」的矛盾作法，終 會成為孩子學習的榜樣。如果能夠自我要求，說到做到，教導者先樹立遵 守紀律的榜樣，才能開啟人人「自律」的風氣。 重整失序的生存方式 樸實天地近在方寸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宇宙萬物各行其軌，所以生生不息，否則偏離 軌道，月球撞地球、地球碰太陽，將是多大的浩劫？ 人類也一樣，過度放縱的迷亂已使人偏離自己的軌道愈來愈遠，繼此下去 會有什麼結果，我們已有了深刻的感受。 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吉比格紐•布里新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對全球 著重消費取向以及強調個人滿足的言論與價值觀曾提出警告，如果人們都 把價值觀當作是超級市場中等待選購的產品，那麼人類的道德意識將被這 種冷漠心態腐蝕。 他強調自由化的社會應該停止繼續放任，從開發「道德意識」著手，從自 我縱容改成自我節制，就如同環保運動一再呼籲人類應該節制對大自然的 索求無度，「自我約束的需求正在抬頭。」 重新平衡失序的生存方式，不必踏破鐵鞋，那片樸實天地近在方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