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逆流中奮游 李志成、郭玉夫婦抗癌記(一) |
|||
《挑戰生命》 | |||
撰文/翁瑜敏 她的「不願」,他的「不甘心」, 將她那幾被血癌吞噬的生命 搶救了回來。 走過煎熬的復活, 他倆的生命舞動得更翩然了! 「快打電話給爸爸……」郭玉琴捧著胸口勉強吐出這幾個字,隨即昏倒在 床上。虧是五歲的兒子伶俐過人,平日記的電話號碼這會兒成了救護車上 的警示紅燈,拚命在小腦袋裡閃現,鈴聲催命似地在電話另一頭響起。 「快,再打給爸爸……」郭玉琴迷迷糊糊醒來,反射性地喊了一聲,又是 一陣沈寂。 民國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郭玉琴忙著家事的途中昏倒,經李志成緊急送 往醫院。一番徹底檢查,郭玉琴體內不成熟的白血球高達二十幾萬,醫師 面色凝重地告訴李志成:「你太太得了血液腫瘤。」 「血液腫瘤,要住院嗎?」李志成當它是場感冒地問。 「血液腫瘤是白血病,你知道嗎?」 「白血病,醫就好了。」李志成仍是一副天下太平的神態。這下連醫師也 沈不住氣了,說道:「白血病就是血癌。」 「癌!」李志成腦裡轟地一聲炸開,炸得他毫無招架的力氣,恐懼彷如大 軍過境,佔領他所有的知覺。 懶懶的春陽自窗口灑下,輕輕撥弄瀰漫病房內的藥水味,郭玉琴恍惚地醒 來,看到李志成立在床前,忍不住問道:「我怎麼了?」 「沒事,重感冒而已,我回去拿些住院用的衣服。」李志成走出醫院攔了 輛計程車,驚嚇後的暈眩讓他連上車的力氣也沒了,但仍得學著去面對這 一事實。 李志成隔天便把郭玉琴轉到更大的醫學中心。轉院不久,郭玉琴突然高燒 不退,臉色慘白發青,全身泛著紫斑。沒了主意的李志成無意識地走到醫 院旁的小廟,對觀世音菩薩像膜拜起來。回到病房,他茫然握著郭玉琴的 手,口裡喃喃誦著觀世音菩薩的聖號到天亮。 她終於醒了。李志成卻慌了,不知道該求誰,習慣性地想到「神明保佑」 ,於是獨自來到行天宮。立於萬頭鑽動的廟宇中庭,他顧不了四周詫異的 目光,跪了下去,望向蒼天,傾盡所有的力氣嘶吼:「我不願!」害怕失 去至愛的哭喊凍結在春寒的空氣中。 真相 李志成剛將郭玉琴轉至台大醫院,即巧遇舊識邱許淑媚。她得知郭玉琴的 遭遇後,娓娓勸李志成說:「願大力就大,你現在只有趕緊發願布施了。 」 「只要玉琴活下來,我願意做任何事。」聽了邱許淑媚的話,李志成彷彿 在亂流中找到一根浮木,從此每月捐款行善,並開始茹素。 以往大魚大肉的飲食習慣要徹底改變,李志成一時不能適應,加上他事必 躬親,病妻、孩子、事業一股腦兒堆擠過來,體重由七十五公斤急遽降到 五十多公斤,鎮日昏昏沈沈,一雙腳骨瘦如柴,連走路都得扶牆蹣跚而行 。 郭玉琴在家人的刻意隱瞞下,以為自己僅是貧血,總興奮地招呼前來探視 的親友:「一個禮拜後,我就可以回家了。」 親友的神色卻反比病人還苦惱,拉著李志成到一旁說著這個偏方、那個祕 方。郭玉琴隱約聽到「血癌」兩個字,不敢證實,怕一探究竟反倒成真。 沒隔多久,她便吵著要回家,直覺地以為回到家就沒事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已是初夏,母親節的氣息到處嗅得到,郭玉琴愈加了解 病情的嚴重性。趁小弟前來看顧時,她任性、耍賴以掩飾心中的忐忑說: 「我總可以回家過母親節吧!」 「妳得的是不能回家的病。」小弟的告白,郭玉琴不願相信,不死心地追 問李志成:「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一陣默然,郭玉琴的臉色刷地慘白,淚水氾濫到幾乎令人窒息。 陪伴 癌細胞隨著郭玉琴的血液在體內流竄,院方為她進行化學治療的同時,也 開始在她的親友中找尋適合的骨髓。若病情無法控制,「骨髓移植」或是 郭玉琴下一步該走的路。 一次又一次的化療,任誰也無法承受,郭玉琴常痛到大喊:「我不想活了 !」 副作用也一一出現。血管因長期注射而逐漸硬化,膚色漸漸暗沈;原本略 圓的臉蛋縮了水,指甲也一只只脫落;輕輕一抓頭髮,手上便是大把。 李志成看到郭玉琴白裡泛青的頭皮,光光地映襯著室內的明暗,亦無法接 受──他原本娶郭玉琴,是看上她的健壯如牛啊! 某次,護士小姐以輪椅推著郭玉琴至花園透氣,青蔥的草地上,正有一群 追逐打球的學子。看著眼前青春跳躍的生命,郭玉琴心想,自己還能活多 久享受這一切呢!一時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經過一段療程後,郭玉琴的血小板數目逐漸降低,抵抗力相對減弱,嘴巴 甚至破了三十多個洞;體內大量出血,造成一天十八次血便。已虛弱得不 成人形的她害怕接近洗手間,肛門腫得沒了任何感覺,只是痛。 「我又要上廁所了!」郭玉琴說。 「沒關係,有我在。」李志成口中說著安慰的話,心裡卻明白,誰也無法 代她承受這種苦。雖然他是郭玉琴抵抗病「的支柱,但背對病妻,李志成 也不知該倚靠誰了,常在內心吶」:「我從來沒有為非作歹,為何要讓玉 琴受這種苦,我不甘心啊!」 「要救她」成了支撐李志成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奇蹟 「該去的留不住。」護士說。 「你有兒子吧?」醫師問。 雙頰凹陷的李志成面對又是蒼白的一天,心卻較往常更加慘白,對著眼前 的醫師,不知該如何求救,淡淡地說:「有一個。」 「有就好。」茫然地聽到醫師的話,李志成低著頭,心一直往下沈,他不 甘心,卻無力回話了。朋友為他算紫微斗數的話一下子鑽進腦裡,心更沈 了。「難道我真的注定要娶兩個老婆?」李志成心想。 病房走道靜謐地灑滿盛夏的燦陽,李志成面對著古樸的窗台,愣愣地吞嚥 著醫師的話,原本意氣風發的臉龐刻畫出一道道皺紋,烏黑的頭髮也已斑 駁著灰白。 岳父嘆道:「無論我女兒變成什麼樣子,我這輩子都當你是我的女婿。」 李志成心一驚,說不出話來,心裡卻是焦急了:「你也放棄了!」 妻舅心疼他的癡心,卻笨拙地將關心轉化成一股怒氣,忿忿地說著反話: 「何苦把自己折磨成這樣,某死擱娶就有啊!」 這話,他左耳進右耳出,回到病床旁,仍熟練地秤著郭玉琴待會兒要吃的 食物。半年來,他每天記錄郭玉琴四肢、五官、精神各種變化,進食及排 洩的重量,連一杯水也不放過,總希望她能有得救的一刻。 驀然,他想到以前曾為郭玉琴看診的中醫師,心一緊,自言自語道:「這 是最後的機會了。」 李志成徹夜未眠,翌日一早立刻趕赴永和。進到中醫師家的客廳,甫說明 來意,就遭到嚴峻拒絕:「不可能醫好啊!」對方說完便轉身離去。李志 成膝一彎跪了下去,偌大的客廳靜得只剩陽光熱度的蒸發及光線的轉移, 恍惚中,李志成淚濕的臉風乾了好幾回。 「三天後,糞便的顏色若沒變,我也沒辦法了。」中醫師終究還是讓李志 成求來了,給了藥方,卻明擺著是「死馬當活馬醫」的神態。 郭玉琴服過第一帖藥,頭一回解便,李志成捧著便盆端詳糞便的顏色,郭 玉琴遲疑地問:「漂亮嗎?」李志成搖了搖頭。 「這不過是第一帖藥。」夫妻倆堅決地要向死神要一道特赦令。 「漂亮嗎?」連續三天,李志成與郭玉琴的對話僅剩這三個字。李志成的 頭從左右搖晃變成了上下打點,病情奇蹟式地獲得緩解,待出院那天,就 只差鑼鼓陣的慶賀了。 擔心 李志成向來幸運,連最苦的日子,也有郭玉琴在一旁侍候。當初郭玉琴在 家人反對下,毅然嫁給來自鄉下的他,婚後兩人共創事業,李志成是「老 闆兼工友」,郭玉琴也順理成辛成為任勞任怨的「合夥人」。 日子過得雖不寬裕,然年輕夫妻只要肯拚,有的是希望。李志成騎著摩托 車載郭玉琴穿梭在上下班的車陣裡,行經賓士車旁,夫妻倆總趁人不注意 時,彎起手指作勢打開車門,笑聲在抿緊的嘴巴裡奔竄,李志成亦會回頭 告訴郭玉琴:「將來我們也會有一輛自己的賓士。」她笑了,從不懷疑他 的自信。 數年後,李志成的自信一一兌現了,才三十多歲,已從當初的鄉下孩子蛻 變成有為的企業家。除了賓士車的承諾,郭玉琴亦在李志成的要求下,成 為一個效率十足的賢內助。 每天清晨,李志成還在睡夢中,郭玉琴便得起床準備早餐、在露重的霧氣 中清洗車子;李志成晨起的洗澡水溫,得視當天的氣溫調整;李志成規定 的早餐──兩條外脆內溫的香腸,一個蛋黃生熟適中、入喉不燙的荷包蛋 ──郭玉琴拿捏得分毫不差。侍候完早餐,她還得趕緊去熱車、發動引摮 ,因為李志成用完餐後要立刻開車上班。 郭玉琴一直覺得李志成是對的,闖事業的人得分秒必爭;李志成也覺得妻 子的百依百順是理所當然,言語不合時,拳頭是解決的最佳利器。 豈料,郭玉琴的血癌硬生生將李志成渾身上下的得意攔截下來,即使在郭 玉琴奇蹟似地出院後,仍不放過他。 「你的太太三年後還有個大劫難!」朋友的鐵口直斷不斷在李志成的意識 裡作祟。他開始逼郭玉琴到住家附近的國父紀念館運動,擔心全寫在日漸 削瘦的臉頰上。郭玉琴不知這層原由,以為是茹素讓他顯得營養不良,總 藉機強壓他上館子吃牛排。 李志成還是堅持「茹素」。他把「茹素」當成最後的盾牌,捍衛不知何時 會再來犯的「血癌」。 復發 日子再次平順地過著,李志成的事業愈發成功了。然而一通恐嚇勒索的電 話,卻比郭玉琴的病更早打破他們平靜的生活。為了孩子的安全,一家三 口逃難似的躲到新加坡,李志成將母子二人安頓在飯店後,匆忙趕回台灣 處理繁忙的業務。 暫時壓下先前的驚惶,郭玉琴開始在人生地不熟的新加坡找房子、替孩子 找學校,語言的障礙令她倍受煎熬,頭一天送小孩上學便迷了路。望著窗 外的落日,郭玉琴每每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慨。 民國八十一年五月,帶著孩子的郭玉琴才剛要適應異地的生活,血癌卻再 度復發了。 一連串的緊急措施,她回到台灣休養,卻在家裡哭了兩個禮拜,所有的念 頭只繞著自殺打轉,她怕的不是血癌,而是化療過程中所引起的各種併發 症。萬念俱灰下,她打了一通電話給相熟的慈濟委員林智慧。 「妳不要自殺,等我來!」林智慧放下電話,匆匆趕到郭玉琴家,心想, 難道李志成有外遇了? 郭玉琴的家人守在房門口,靜靜聽著她與林智慧的對話,焦急但耐心地等 候著郭玉琴的決定。 「我的血癌復發了。」任憑林智慧說破了嘴,郭玉琴只是不斷重複這句話 。 「瘦弱的上人最近身體狀況不佳,每天還得面對這麼多人,甚至要安慰別 人,你想,他是怎麼辦到的?」林智慧最後不得不搬出證嚴上人來說服她 。 靜默許久,郭玉琴才緩緩吐出一句話:「我也可以像他這樣嗎?」她擦乾 眼淚,毅然走出房門,向家人說:「我願意再去治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