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流血，人在哭泣】
☉邁開下一步
老人招呼我們多吃香蕉，
兩天前幾近滅頂的記憶，
彷彿早離他們千里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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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日，花蓮風清日好，怎麼也無法和
兩天前桃芝颱風的強風驟雨聯想一起。車
子行駛在台九線上，這條我老是驅車奔馳
的省道，感覺她今天略顯蒼老。
車子開進了鳳林鎮水源路後，仰起頭看到
前方山巒，翠綠的山顏正中央硬生生被刻
出一道土灰色的凹痕。我心頭一顫：「原 |
來山也會被開膛破肚！」
看著中央山脈體內流出的石塊灰沙，我突然好想哭，但眼淚卻怎麼也流不
出來。
住在鳳林水源地的鄧吳添老先生說：「我在這裏住了七十幾年，從來沒發
生過土石流。」誰知土石流不來則已，一來，就奪走范思賢一家六條人命
。戴奶奶緩步邊走邊拉高聲音說著：「天公收人真快！天公收人真快！」
聽來是怨嘆、惋惜，也是認命。
握鏟子的手
鳳林鎮鳳義里里長詹前正，三十來歲，從風雨開始後，幾乎沒回過家，一
直在外面巡視和救災，這次也是他主動和慈濟聯繫，希望慈濟人協助里民
清理家園。
「我們這一里有一百多戶人家遭泥沙侵入，而極度嚴重的有十戶。」里長
說，這十戶人家大多是無力進行打掃的獨居老人，不然就是整個家園都埋
沒在土石之中。
在里長帶領下，我們七個人來到戴添福爺爺家。他們家中雖然沒有大損害
，但連接門口到外面道路的小徑，不但柏油路面外翻，還積了超過三十公
分厚的泥沙，兩位老人家根本無力整理。
第一次握到鏟子時，我心裏很高興，總算可以為鄉親做點事了。剷沒幾下
，就已經大汗淋漓。
我挺起腰，看了同行友人一眼，「哇！她做得比我還勤、還快，簡直像上
了金頂電池的掘土娃娃一般。」我想到她從小在花蓮長大，看到自己的鄉
親遭受如此重創，心理上應該很難受吧！於是我又彎下腰認真地剷土。
因為工具只有五件，所以拿到工具的人都不願輕言休息，不然不知還要等
多久才能輪到自己挖土。那種看著大家揮汗工作，自己卻在一旁乾等的心
，很難受呢！
在大家通力合作下，積泥已除大半。我想起自己來災區的工作是採訪，於
是聯絡了花蓮區委員第三組組長謝玉瑛，得知他們將出外逐戶關懷，遂趕
到水源地和他們會合。
堅韌的生命力
慈濟在水源地設置關懷中心，提供熱食冷飲。一方面是作為救難人員的後
盾，一方面則進行關懷災民的工作。謝玉瑛迅速將人力分為關懷組和清掃
組，我跳上關懷組的車，跟著他們逐一關懷受創的鄉親。
當車子行駛在竹林小徑上，恍惚間，好像又回到兩年前的九二一，跟著慈
濟志工穿梭在埔里地方探訪受災戶的記憶。
來到黃萬松家，門前一大片爛泥，已有好幾位志工脫了鞋子，在這邊和滾
滾黃泥奮戰了一上午。看到又一車慈濟人來，黃萬松笑開口打招呼說，三
年前家裏也曾淹水，這次聽說颱風直撲花蓮而來，當天晚上他都不敢睡。
晚上八點十分，停電；凌晨一點，他發現水淹進屋內，就趕忙把一家十口
人，送到高地上的土地公廟後面避難。
風雨很大，水進的速度極快。黃萬松說，他帶家人離開時，把手機放在胸
口口袋內。安置好家人後，再回來救隔壁的大伯父和大伯母時，水位已經
淹及他胸口的手機了。
黃萬松在門口用力拍打，一直大叫：「大伯！大伯！」沒有回應。他只好
繞到後門，但因水位高、水壓強，根本無法打開門。後來他找到工具，將
木門強力破壞後，才得以進入屋內。
他看見七十八歲的大伯父和七十六歲的大伯母，躲在頂端的木閣樓裏。大
伯母嘴裏喃喃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雖然喝了好幾口水，兩
老最後還是在黃萬松協助下平安逃離。
當黃萬松跟我們講述當天晚上的逃生情形時，他的大伯父正打著赤膊，在
烈陽下收拾飽受風雨摧殘的香蕉園；大伯母則微笑地打理著家務，還不忘
招呼我們多吃點香蕉。兩天前幾近滅頂的記憶，彷彿早離他們千里遙遠。
在他們身上我看到台灣人堅韌的生命力，儘管天災無情，受災的人卻沒被
打倒，拍拍塵土，抹去眼淚，站起來，漾開笑，跨大步向前行去。
平安最重要
根據里長夫人說，這次鳳義里的災情，若以水源路為中線的話，靠中央山
脈這邊的人家遭受石塊侵襲的較多，而另一邊則多是家中遭泥沙大量淤積
。蔡來的家就在靠近中央山脈這邊。
在這次風災中，蔡來損失了兩間餐廳、兩輛鐵牛車、轎車、吉普車、堆土
機、挖土機、拖車、五部機車和近一甲地的山蘇園。但他還是率直地笑著
說：「家人平安就好！」
現年四十七歲，從事重機械工程的蔡來說，颱風夜，一家四口還是像往常
一樣按時就寢；凌晨二時左右，他被一通電話驚醒，起身後發現屋外巨響
不斷，於是出外查看。
到外面一看，房屋四周已被土石包圍！他立刻叫醒全家大小，奪門逃生。
出去後才發現摩托車和吉普車都已被土石掩埋。看到怪手還在，於是帶著
老婆和兩個小孩坐上挖土機，一家四口在風雨與土石流侵逼中，駕駛挖土
機往後山逃去。
還好是駕駛挖土機，所以在逃生路上，蔡來一家人才能夠沿路挖開受阻道
路而倖免於難。在駕駛約七百公尺抵達安全地區後，一家四口也靠著挖土
機上的暖氣來驅寒。本身是救難總隊成員之一的蔡來說：「還好平時都在
處理各種急難狀況，因此自己遇到時，才沒有亂了手腳。」
風災後，蔡來也立即投入搜救行列。他說：「救人第一，家園可以慢慢清
理。」
就在蔡來開著怪手，在河床旁忙著找尋罹難者遺體時，他七歲的小兒子蔡
明晉也沒閒著，同樣開著挖土機在清理家園。到蔡家訪視時，蔡明晉正開
著怪手在清理土石。看他熟練地操作著挖土機，避開屋頂、電線，順利將
土石清運到旁邊，實在很想為他鼓掌喝采。
蔡來說，兒子三歲時，就喜歡坐在駕駛座旁，看他操作重機具。後來他隨
手讓兒子玩一下，沒想到兒子居然喜歡上這種「大玩具」。大家看著蔡明
晉開怪手的模樣，紛紛說他是年紀最小的「天才搜救員」。
小鎮居民大多像蔡來這樣樂天認命，即使財物受損，只要命還在，就是希
望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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