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陳麗珠　整理‧邱如蓮

九二一地震時，
慈濟人將盛著熱騰騰飯菜的環保碗雙手奉上；
包括我在內，很多東勢人迄今還保留著那個碗，
珍藏社會大眾給我們的關懷。
九年後，懷著曾經受災的同理心，
我來到了四川……

四川大地震那一天，我在經營的花店裏守著電視，不斷切換各台新聞，急切了解相關訊息。一幕幕熟悉的畫面在眼前重播——倒塌的房舍，驚恐的民眾，滿是傷患的醫院……

看著看著，眼淚流了出來，那種生離死別的痛楚我很熟悉，讓我幾乎坐不住，想下一刻就飛往四川……

九年前，大地震動那一刻

我住在台中縣偏東的美麗山城東勢鎮。九年前，熟睡的夜裏天搖地動，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倒塌的衣櫃壓住！大聲呼喊女兒，要她先逃出去，再找人來救媽媽。

我慢慢挪動身軀，從衣櫃底下爬出，門卻被衣櫃擋住，此時又是一陣餘震來襲！不久先生從花店趕回來，用力將門撞開，我才脫困。

跑到街上，整個東勢像是被翻了過來——建築物倒塌碎裂、行道樹被連根拔起，四處都是傷患，一位跛著腳的先生，大聲哀求請人去救他的小孩……

走到農民醫院門口，看到滿滿病患或坐或躺在地上，哀號聲四起，醫護人員忙得喘不過氣；罹難者遺體一具一具被送進醫院太平間，人數愈來愈多，只好借用廢棄的林場倉庫，當作臨時停屍間。

同理心，我要去服務受災者

看著電視上四川鄉親的眼淚，我彷彿再一次經歷災難的無情。和先生、公公及婆婆討論之後，感恩他們支持我到四川賑災，我趕緊向花蓮本會報名、申請護照及台胞證；每天都祈禱著趕快通知我去四川。

我知道四川很熱，從接到賑災通知那一天起，有空就在大太陽底下騎腳踏車運動，或者上下十一層樓來訓練腳力；希望保持最好的體能狀態到四川服務。

「我能夠給他們什麼？他們需要什麼？」我一直自問、反覆思考，也透過媒體收集資訊了解當地居民的現況與需要；最後我告訴自己：「就以親身的經歷，來膚慰他們吧！」

餐盒，不只是一個餐盒

七月剛來到洛水鎮慈濟服務站，我就被鄉親的愛物惜物所感動——房子倒了，他們盡可能在廢墟中尋找可再利用的建材，一位鄉親甚至拿菜刀將紅磚上的水泥仔細削掉……只為了用最少的資源和金錢，重建起一個可以暫時安身的家。

九二一地震也曾經震垮了我的家，在帳棚、組合屋裏住了半年；我了解那種頓失家園的滋味以及生活的不便。

一位在此停留較久的志工和我分享，他曾在市集看到有位鄉親拿慈濟環保碗盛裝要販售的針線，那位鄉親看到志工，連聲道歉：「對不起啊！這本來應該是拿來裝飯吃的，可是它實在太精緻了，所以我拿來裝要賣的東西。」

志工關心他拿什麼裝飯呢？他搖搖頭說，不好意思再去慈濟熱食站吃飯。志工請他不要客氣，有需要就要過去，慈濟很樂於服務。

這讓我想起九二一地震時，慈濟人將盛著熱騰騰飯菜的環保碗雙手奉上，我永遠記得那碗裏盛裝的食物，點滴都是十方大眾給我們的關懷；端起碗，就會感受到慈濟人給的力量。

很多東勢居民迄今還留著那個碗；有些人後來成為慈濟志工，仍是用著當初那個環保碗。

四川鄉親將環保碗當成寶貴的家當，讓我既心疼又感動。

有些鄉親吃了一個便當後，重新排隊領取；原來是家裏住得遠，還有好幾位家人等著他帶飯回去。

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記得受災當時的不便與一無所有的心情，在陪伴與膚慰鄉親的過程中，更要有同理心，才不會無意間傷了他們的心。

在熱食站旁的義診區，每天都湧入許多鄉親，有些人甚至步行兩、三個小時才抵達，心心念念要找「台灣的醫師」看病。

然而駐守的兩位醫師，每人每天服務高達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位患者，他們在帳棚裏揮汗如雨沒有片刻休息，努力按摩自己的肩頸提振精神，想為更多人服務。我看了實在不忍心，只能請鄉親們明天早點來。

他們渴求的眼神、不捨的心情，令我想起九二一參與慈濟賑災時，一位民眾問我能不能給他一塊帆布？只是一塊帆布，但我沒有，沒辦法給他；那種他有需要我卻不能去滿足的心情，使我難過得哭了……

此時，我只能將腰彎得更低，雙手奉上掛號單，盡力膚慰鄉親。他們的微笑和體諒，是我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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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災區前夕，小志工一張張天真的臉哭得淅哩嘩啦。其中一位連續七天擔任黃呂津醫師的翻譯小祕書，他抱著黃醫師直掉淚，甚至追到車上親吻著黃醫師的額頭……黃醫師也跟著流淚。

當車門闔上，開了一段路後，「好了！盡情哭吧！」志工們個個真情流露。我哭得很徹底——眼淚從九二一對慈濟的感恩，延伸到對四川鄉親、孩子的不捨。

我會把這分感恩與不捨，化成行動的力量，邀請更多人持續關心四川。記得之前為四川募款時，有位也曾是九二一受災戶的民眾，捐款時想到當年社會許多愛心人對他的幫助，忍不住掉下淚來。

當初面目全非的東勢，如今恢復生氣；相信四川鄉親在這分愛的延續中，也可以重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