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義診 療身同時療心
◎撰文‧葉子豪 攝影‧蕭耀華
災後兩個多月,大地漸漸恢復往日風貌,但人們身上仍然有傷——
不只在身體,也在無形的心靈。
大醫王將醫療服務送到家,看「病」同時也恤「貧」……
離開仰光來到周邊鄉村,不多久就會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茅草房夾道的小路上,憨厚的農人、親切的婦女、奔跑的小孩和咿呀學語的嬰兒……左鄰右舍緊密連結,構成和樂的農村景觀。
然而,若再進一步與這群純真的子民攀談,會發現雖然災區已漸漸恢復往日風貌,但人們身上仍然有傷——受傷的不只是外在的身體,還有無形的精神層面,需要膚慰。
義診,醫身也醫心
繼六月下旬馬來西亞慈濟人醫會在唐德鎮、南德公兩地義診後;七月上旬台灣醫療團也加入,在坤仰公連續舉行四天義診,地點就在德敏格勇寺(Dhami Kayon)。
「我吃東西胃就不舒服,吃得不多;有時候還會喘,晚上也睡不著……」高齡七十八的賓(Pin)老婆婆透過翻譯,向台中慈濟醫院許文林院長訴說症狀。
老婆婆直說腰痛、胃痛的老毛病已經七、八年了。許院長判斷這是很明顯的老人病:「骨質疏鬆、腸胃吸收不好導致營養不良,加上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才會這裏痛、那裏痛。」
兩歲大的南南(Naung Naung)在風災中失去了母親,全靠六十一歲的外婆拉蜜(Lamyint)照顧;而拉蜜的身體也不好,血壓高達一百八十八!讓人不禁捏把冷汗。
「孩子的爸到仰光討生活了。我中風過,行動不方便;以前是女兒照顧我,現在就只有我照顧這唯一的孫子……」拉蜜訴說水漫坤仰公當天,她拚了命把南南放到別人家的屋頂上,祖孫才逃過一劫;然而大難過後,南南卻像失了魂般,整天哭個不停、不吃東西,還常常做惡夢。
「他是害怕!」台北慈濟醫院趙有誠院長送給南南一顆糖,接著交給拉蜜一瓶維他命糖漿:「南南吃不下東西時,就給他吃一湯匙。」
「我孩子已經腹瀉三個月了,非常感恩能得到這次免費醫療。」艾也蘇(Aye Soe)女士開心表示,她靠賣鳳梨維生,一天只有一千緬幣(約台幣三十元)的收入,「如果沒有義診,要花三千元才能看病,還要付一千元的藥費。」
看完診,許文林院長將一件蚊帳交到艾也蘇手中,令她喜出望外。領完藥後,母子倆手牽手走出寺院,背影看來分外輕鬆。
往診,看見病也看見貧
出生在緬甸的花蓮慈濟醫院婦產科醫師陳寶珠,領著台中慈院護理部代理主任劉宜芳「出征」。三輪車行向坤仰公第四區的案家。
車夫賣力地踩著,從大馬路轉向小路,接下來碰到爛泥灘過不去,一行人就東跳西踏,像踩梅花樁一般前進。到了案家住的村莊,找到了臥床的廷新(Thin Smse)老先生,只見七十歲的他,躺在竹蓆上吊著點滴。
「淋巴部分有腫起來!」劉宜芳接著摸了摸老先生的肚子,發現似乎有腫瘤跡象;陳寶珠醫師見情況不好、病人又無法行動,交代家屬務必送往醫院做詳細檢查。
回程時,一行人還帶了三位需要看診的村民回義診站;碰到一場措手不及的大雨,全淋成了落湯雞。
醫師往診,盡力將醫療服務送給有需要、卻走不出來的病人;來到了經濟條件不佳的地區,他們不僅看「病」,同時也看到了「貧」。
家住唐德鎮甘貝村(Kan Be)的十二歲女孩戴維妮(Thet Wei Hnin)和七歲的妹妹康金達(Khine Zin Thet)相依為命,過著形同孤兒的生活。
七月十一日到十二日兩天,慈濟醫療團轉來村裏義診。感冒的戴維妮一個人來慈濟義診站求醫,許文林院長得知她的處境,帶隊前往訪視。
走過了田埂、踏過泥巴路,終於來到了她的家——一棟由竹子及樹葉編成的小屋。
「媽媽改嫁後,很久沒有回來了!」說到傷心處,戴維妮忍不住哭了。沒有雙親在旁照顧,兩個小女孩的處境實在艱辛。
鄰居的阿姨婆婆們都很盡力接濟她們。耶耶瑪女士(Aye Aye Mar)就說:「我們會請她做些小事,給她一點錢買吃的,不然就給她一罐米或幾根香蕉。」但即使如此,姊妹倆還是經常餓肚子。
劉宜芳給她們兩塊麵包,志工再遞給她們一人一支巧克力棒。撕開包裝後,姊妹兩淺嘗即止,捨不得再吃;眾人只好哄她們:「沒關係,還有很多,放心吃吧,吃不完放著會融化喔!」但她們還是把巧克力棒放回塑膠袋裏,不捨多吃。
為了進一步了解她們的生活,志工進入小茅屋探看,發現家裏能用的東西實在少得可憐。
戴維妮目前才讀幼稚園的識字班,她的「書包」是一個別人棄如敝屣的藍色塑膠袋;而少少的幾件衣服也不夠穿,只好常常把校服穿在身上。妹妹則還是失學狀態。
為了讓小姊妹吃得飽、睡得安穩,慈濟人特別送上兩包米,以及一頂宛如新娘白紗的蚊帳。
志工先幫忙掛上蚊帳,接著掀開鍋蓋看看她們平日吃些什麼。細問之下才知道,她們並不是照三餐吃,肚子餓了才抓一把米下鍋、用雨水煮飯,難怪吃了鬧肚子。
「天黑了怎麼辦?」
「就是睡覺,如果尿急就藉著月光到田裏解決。」
「下雨呢?」
「我們就抱在一起,蹲到雨停……」
志工和小女孩的對話,聽來令人鼻酸,更突顯了帶動在地志工的急迫性。國外來的慈濟志工和醫師,終有離境之時,唯有緬甸人救緬甸人,才是可長可久之計。
服務,見苦更能知足
「做志工讓我圓了夢!」曾經讀過醫學系的奇瑪瑪(Khin Ma Ma),在義診活動中擔當翻譯重任,具有醫學背景的她,差一點就穿上白袍成為女醫師了。
「母親過世,我悲傷到不能自已,因而無法通過檢定考試。」奇瑪瑪因此無法披上白袍懸壺濟世,現在她是慈濟志工林淑華保健食品公司的直銷商。
風災前,奇瑪瑪因摔倒導致右手臂受傷,連圍沙龍裙、梳頭都要別人幫忙;一直到六月下旬傷勢復原得差不多,她才趕上志工隊伍,跟著慈濟義診團到處跑。
身為醫師的明蝶女士(Myint Htay),則帶著大女兒沙圖南迪(Saw Thu Nandi)和小女兒崔德拉南迪(Htkie Tra Nandi)一起來幫忙。母女三人一起做志工服務同胞,讓人羨慕又欽佩。
「她是吸菸者,支氣管發炎,導致呼吸不順暢,所以會產生雜音……」來自馬來西亞的盛曉峰醫師,用英文指導沙圖南迪使用聽診器。
沙圖南迪畢業於仰光第一醫學院,剛通過實習醫師階段。由於資歷尚淺,她自願放下醫師身段,跟著資深醫師看病人,並充當翻譯志工。至於小妹崔德拉南迪,則負責引導病人、遞送藥品。
英文流利的崔德拉南迪,跟著志工頂著大太陽出外訪視;看過貧窮病人的家後,她覺得自己很幸福,「像我們這一代,常會抱怨父母對我們不夠好,可是我要感恩父母,生我、養我,還給我好的教育。」崔德拉南迪感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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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的義診,共服務了三千兩百一十二人次;最後一天的看診人數更突破八百大關。
「我想,我會開始想念緬甸了。」在返回仰光的路上,許文林院長道出了對這塊土地的不捨。
天下沒有不散的聚會,但播下的種子卻會長長久久,從一而生百千萬。
在可預見的未來,將會有更多緬甸人投入送愛行列;而慈濟大愛在這南方佛國扎根的遠景,也將是被樂觀期待的。
一生受用不盡的禮物
◎撰文‧李荷琴(馬來西亞檳城腫瘤科醫師)
他們不是病人,是我的老師,
我向他們學習——與人無爭、與事無求;
活出人性原始的純真、樸實與自然。
十五年前當醫學生時,遇到兩位來自緬甸的好教授、好醫師,待我如友亦如父,讓我對緬甸建立起好印象。
這次造訪,更深深愛上這片自然樸實的國土和純良親和的人民。
因貧而病
五月初川緬兩地災情發生時,檳城慈濟人正舉行為期一個月的齋戒,大家互勉將齋戒功德,回向給受災民眾。
《八大人覺經》云:「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畢竟大樂。」我想,以自己的醫療專業,或許能為受災民眾紓解一些病痛。六月二十日我如願來到緬甸,被分發到唐德鎮巴塔泰佛寺(Pyat Ta Taik Temple)義診。
在這個貧荒的鄉區,時光彷彿倒流四十年。因為貧窮,當地居民多以鹽巴下飯,約有七成病患貧血、營養不良,高血壓問題非常普遍;災後衛生條件差,也造成種種皮膚感染。
一位病人忽然倒地,臉色、手心蒼白如雪;原來她吐血好幾個月了,因為沒錢,遲遲未就醫。我告訴家屬,必須馬上住院輸血,否則會有生命危險。但病人的母親堅持不送醫,因為他們沒有能力去醫院。
在施行基本治療後,我送走了這位病人,心中有股很大的挫折——當初領到醫師執照時,我為自己能救人而自豪;誰料到會有今天,居然遇到「見死不能救」的情況?這是我從醫以來,最感無能為力的時刻。
而這樣的病人,還不只一位。六十九歲的阿嬤因乳癌切除右側乳房,如今胸前腫凸疼痛,似有骨頭轉移現象。我告訴她必須到醫院進一步檢查,阿嬤斷然拒絕,因為兩年前的手術費還沒還清……
我只能開止痛藥給她,心裏卻擔憂她接下來該怎麼辦?沒有接受妥善治療控制,癌細胞很快便會奪去她寶貴的生命……
義診中,我開出最多的藥物是補血劑與維他命。面對貧病的民眾,究竟要開幾個月的藥才夠呢?當醫療團離開後,他們的病該怎麼辦?我腦海中圍繞著一個又一個問號。
上人當年推動醫療志業,起因於慈善工作所見「因病而貧」的現象;在緬甸義診,我看到的是「因貧而病」——貧困生活導致生病,或因無錢就醫,病情愈來愈惡化。
最美笑容
一位骨瘦如柴、面白如洗的緬甸男士被扶了進來,初步診斷應該是罹患了肺結核。我開了轉診單,告訴太太務必送先生去醫院;於是志工陪同他們夫妻前往。
大約半小時後,她又出現在我面前,手上拿著醫院的回覆信。我一看上面寫著:「病人妻子拒絕住院」。
這次,我不想再眼巴巴看著垂危病人因為沒錢就醫而回家,決定親自到醫院會見醫師。前往醫院的路上,我握著這位太太的手,可以感覺到她心中的困頓憂愁。
醫師說該院沒有X光設備,他們先為病人檢查痰液,如果檢查出有結核菌,會免費給予六個月肺結核療程。
確定了住院與治療都不必花錢,但是太太還是不願意讓先生住院。我告訴她,如果不住院治療,先生性命恐怕維持不久,到時誰來照顧一家大小?
原來這所醫院護士不足,規定住院病人必須有人看護以及自備飲食。太太說她有四個小孩要照顧,最大十歲、最小才四歲,實在無法分身照顧先生。
一旁的緬甸志工勸她:「大家都願意幫助你們,你自己也應該做一些努力。」她終於答應讓先生住院,並表示會設法安排看護的人。
當天傍晚,我們再次到醫院探望這對夫妻。太太說,她交代最大的孩子到山上撿柴,賣了錢再去買東西給弟妹吃。
聽來多麼令人心酸,她家連一分錢都沒有……慈濟決定先致贈三千元緬幣作為他們的生活費,也出錢請當地志工為他們張羅三餐。當我把錢交到太太手中時,她緊緊握著我的手,流露滿懷的感恩。
從醫院出來,下過雨的天氣特別清涼。想起病人與太太露出最美的笑容、舉起雙手做出感恩動作,當下深刻體悟上人所說:「救人的感覺真好!」
活的經典
來自吉隆坡的陳劍虹醫師,跟我分享她在義診中所見——
七十歲的老阿嬤拄著枴杖,靠著模模糊糊的視線,走了約半個小時的路前來看診。陳醫師告訴阿嬤,她罹患了白內障,唯有手術才能重見光明。
阿嬤說她靠按摩維生,每個月掙得五百元緬幣,生活花費約兩百元,其餘捐給寺廟;她沒有錢可以動手術。
「為什麼要捐這麼多錢給寺廟?把錢存起來,不就可以動手術了嗎?」阿嬤回答:「我接受現狀,只求佛陀保佑我平安自在地逝世。」
聽完阿嬤的故事,我自問:是否拿得出六成所得來布施?感恩阿嬤以身示教,為我詮釋了《八大人覺經》「安貧守道,惟慧是業」。
每天看診的人潮都很多,有些病人情況較危急,會插隊先看;其他人也毫無異言,只是默默地等待著念到自己的名字。
這一幕幕讓我感覺到:眼前的這群人不是病人,是我的老師;我來到緬甸不是幫助他們,是來學習——學習與人無爭、與事無求;學習如何活出人性原始的純真、樸實與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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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人說:「不要以為災難離我們很遠、彼處的災難與我們無關。要有生命共同體的觀念,人傷我痛、人苦我悲。」
為了滿足村民醫療需求,我們午餐時間常常埋首工作中,肚子餓了,啃麵包配白開水繼續看診。室內沒有電扇,在氣溫超過攝氏三十度的下午,只有「超熱」兩字可以形容。但看到村民拿到藥物時感恩開懷的笑,一切克難都變成「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畢竟大樂」的心懷。
回想發放那天,我和志工穿著防水夾克在雨中比「一家人」手語歌。看著眼前近兩百位村民,井然有序坐著、臉上滿溢純樸笑容,我心中無限感動——此時此刻,眼前的男女老少,彷彿都是似曾相識的家人,那種「親人再見」的感覺,令我珍惜。
佛經上說:「若令眾生生歡喜者,則令一切如來歡喜」、「若令眾生歡喜,即令諸佛歡喜」。一趟緬甸之行,讓我更加體會「佛心」——就是以眾生「離苦得樂」為己任啊!
離別前,當地志工要求與我們合照,臉上寫盡不捨之情。我婉謝了他們贈送的禮物,因為心中早已滿載了豐盈的心靈禮品,今生今世受用不盡!
不是陌生人
◎口述‧張文富(馬來西亞馬六甲婦產科醫師)
整理‧羅秀娟 相片提供‧張文富
就像是累生累世的親人,因緣匯聚,我們相遇了,
拍拍他們的背、親吻他們的臉龐,給他們一絲溫暖;
他們的遭遇,不再與我全無關聯……
緬甸是個漂亮的國家,和我的家鄉馬來西亞很像,人們一樣友善、展露一樣的笑顏;也許從小受佛法薰陶,當地人純樸善良,雖經歷如此巨大的災難,笑容依然不減。
為了來這裏義診,我天天祈禱,等了六個星期,終於如願以償。我們一行二十餘位醫護人員甫下飛機,就直奔義診所,從早忙到晚,看診人數有增無減,我們堅持來者不拒;甚至外出往診,希望服務更多民眾。
我帶了一千顆「最受歡迎的藥」——糖果,和孩童結緣;並帶齊了小丑道具準備逗他們開心,可惜看診時間緊迫,計畫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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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村民天天來報到,只是為了「看」醫師——彷彿只要和醫師聊聊天、傾訴一番,病情就能減輕。
一位老阿嬤滿臉憂愁地說,她的屋子被大風吹倒了,所有財物化為烏有,一個人孤苦伶仃;所幸鄰居好心收留她,兩家人就擠在一間小茅屋裏。我用「愛」跟她說話、用「手」安撫她,臨走前,還給她一個擁抱及親吻;這樣單純的肢體動作,讓老阿嬤笑得合不攏嘴。
隔天,她又來了,等了四個小時來「看病」,我再次聽她說話、安撫她;從她眼神中,我看到被擁抱的渴望,我張開雙臂,把溫暖傳遞給她。
之後遇見長者,我都會拍拍他們的背、親吻他們的臉龐,希望讓他們感受一絲溫暖。
往診時,遇到一位約三十五歲的女士,已經是癌症末期。她的癌細胞擴散到大腦與全身,當她問:「醫師,請問我還有機會活下去嗎?」我實在很不捨、不忍;只能開一些止痛藥及安眠藥,希望能減輕她的痛苦。
「每一個人免不了生、老、病、死,但慈悲心永遠不會消失。」我和她分享證嚴上人開示,希望幫助她自在地面對生死。
離開前,家屬熱情地拿出食物招待。他們已經這麼窮了,我怎麼捨得吃呢?沒想到,他們全家人一起向我頂禮……我何德何能,接受這樣的大禮!
有一天,我們到一間寺廟,探訪在那裏上學的孩子;只見孩子們手上握著約一、兩公分的超短鉛筆,乖巧認真地聽課。
我們一字排開,發書包、書本、文具給小朋友,為了和孩子們一樣高度,我們跪在地上——當下,把他們當成菩薩,以真誠的心獻上我們的祝福,讓孩子們感受被尊重;因為,這不是施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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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醫師,看病對我來說像是家常便飯,但這次義診的意義大不相同。
我心底一直覺得:這些鄉親就像是我累生累世的父母及兄弟姊妹,因緣匯聚,我們相遇了;他們的遭遇,不再與我無關。
最後一天義診結束時,正下著大雨,四位農夫專程來道感恩。雨水淋溼了他們的身,我握著他們粗糙、結繭的手說:「在馬來西亞,我吃了很多您們種的米,我也要向您們說感恩!」聞言,老人家哭了……
「慈濟人做得很好,你們真誠懇!」這是他們臨走時,留給我的一句話。
「海水從前方湧來,後方又有洪水,天上灑下大雨,大風把人吹走……」當地居民的話言猶在耳。可以想像,那十二小時的洪水狂風,帶給他們多大的驚懼!當我在緬甸佛前頂禮時,心裏的激動久久不能平息,深深的不捨在心底。
離開前,我虔誠祈願諸神庇護,讓慈濟的愛,持續留在這片善良土地上……
難忘那抹「上弦月」
◎口述‧趙有誠(台北慈濟醫院院長)
整理‧黃秀花 攝影‧劉宜芳
新哥鄔,勇敢的小男孩啊!
他的微笑似晶瑩澄澈的上弦月,揚起了活力的泉源,溫潤生命的缺口。
風災後的緬甸,那如上弦月般的純真笑顏,
在彼此膚慰中漸漸綿延開來,深深觸動我心……
緬甸七月的天際,納吉斯風災的陰霾揮之不去。
我義診的第一位病人,是名三十歲女子。她的心跳快到每分鐘九十八下。我起先懷疑她的甲狀腺出問題,隨後,接連幾位病人個個心臟都「一百起跳」,大家不約而同感慨風災過後,睡不著、沒食欲、全身痠痛、凡事提不起勁……我這才明白,當地居民還未完全脫離災難陰影,每天懸著一顆驚恐的心,忐忑不安。
有位媽媽抱著兩歲兒子來看病,她說,災難過後孩子吃少睡少,看到「水」就害怕。另一位媽媽則是來治療腰痠背痛。細問得知,原來風災狂掀的剎那,大水跟著濤天而來,沖毀農莊,淹沒家園;生死交關,她趕緊雙手托起了孩子,往自己頭頂高舉,就這樣在水裏硬撐了八、九小時。大水退去,自己跟著橫倒在地,全身疲乏。還有位媽媽拚了命與滾滾大水搶生機,一手擁著孩子、一手緊抱住椰子樹,才倖免於難……這場災難,見證了母愛的偉大!
在義診現場,常可見孩子緊緊依偎在母親懷裏吸奶,是那樣溫暖而自然。種種「慈母群像」,讓人感動,也令人敬佩!
每個孩子,都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有位媽媽大老遠搭船來看病,因為孩子的腳燙傷了。儘管傷口已癒合無礙,村民卻謠傳,白色疤痕會漸漸從下往上延伸開來。她信以為真,十分倉皇。
我仔細診視孩子的傷勢,確定傷疤之外還有多處蚊蟲叮咬腫痕,所幸,腳神經功能未受損、關節活動也很柔軟,不影響各種動作。媽媽這才放心,準備離去。
我捧出一頂蚊帳送給她,接過蚊帳,她順勢跪下雙腿,磕頭頻頻言謝。我嚇了一跳,汗顏承受不起,趕緊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扶她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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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區慈父的身影也教人動容。
九歲男孩新哥鄔(Ma Zin Ko Oo)由爸爸陪同來看診。他的尿道下裂,站著小便會漏尿。爸爸曾帶他四處求診,但望著彷如天文數字的三十萬緬幣(近三百元美金)手術費,只能卻步!
我仔細查看新哥鄔的尿道,確定他患有先天性下裂。其實,縫合手術不難,而慈濟義診團員中也有外科醫師,可惜缺乏開刀設備,無法當下幫孩子安排手術。
「等孩子長大後,再動手術也不遲!」我只好勸著孩子的父親莫擔憂,別難過。而正當兩人步離之際,新哥鄔突然回過頭來,對著我靦腆微笑,揮著小手說:「答答(再見)!」那一刻深深觸動我的心!想到他因家貧無法動手術,必須蹲著如廁,這對小男孩的成長及心理發展,勢必會造成重大影響……想著想著,我不禁也難過了起來。
隨後,我與當地負責協調醫療事務的馬來西亞志工賴濟嶸師兄商量,盼能為新哥鄔盡心力。他立即多方安排,隔天便送新哥鄔到仰光兒童醫院,找到適合的專科醫師,辦妥住院手續,且支付了所有手術費用。
「手術後會有一點點疼痛,但很快就會過去。只要想著不久後,你就可以站著尿尿,再大的苦,也要撐過去!」離開緬甸之前,我到醫院探望新哥鄔,邀他一起勾勒將來健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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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緬甸賑災義診行程返台,災區影像仍深烙心底,永難忘懷;一張張亟待援救的表情、一幕幕刻骨銘心的創痛、一抹抹純真的微笑,揉合出強韌的生命氣息。
新哥鄔這孩子,勇敢又善良。那一抹「上弦月」似的微笑,撫慰了生命的缺憾;那一抹「上弦月」似的微笑,讓我有著更深的體會:跨越國界,深入災區,行醫服務之路無限寬廣……
愛心與雙手 人性化治療
◎口述‧許文林(台中慈濟醫院院長)
整理‧凃心怡 相片提供‧花蓮本會
在沒有任何檢查設備與器材的義診現場,一切必須靠經驗立即做出判斷;
自製電解質救命水、人工搧風輸氧……
休克的婆婆終於甦醒了!
一位婆婆突然休克。她的血壓過低、腹部凸起,初步判斷是腸子吸收不良引起。但是否是癌症、或有其他病因?在沒有任何檢查設備與器材的義診現場,我必須馬上做出判斷,緊張得滿頭大汗。
我用維他命加水再混合糖漿與一點鹽巴,調劑成一杯具有電解質的「救命水」讓她喝下;再帶動眾人搧動紙板當作扇子,用最原始的方法輸送氧氣……婆婆終於甦醒!欣喜之餘,我請志工立刻將她送到大醫院進一步檢查。
小女孩的憂愁眼眸
災區義診,靠的是長年累積的醫療經驗、胸前的聽診器和腦袋瓜裏的醫學知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妙方——人文關懷。
為戴維妮看診時,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一雙憂愁又明亮的雙眼,掛在她童真的臉上。在台灣義診也常接觸到這類個案,因此即使在緬甸語言不通,仍可憑藉經驗與直覺,判斷出她心靈需要撫慰。
我詢問她家裏的狀況。父親往生、母親改嫁,偶爾會帶些糧食回來;但大多時候,戴維妮和妹妹得靠打零工,賺取微薄薪資來溫飽肚皮。
隔天,我和志工一起去拜訪,看到小妹妹居住在殘破到無法遮風擋雨的茅草屋裏;慈濟決定長期援助,並為她們整建足以安身的茅草屋。
病人信任,我感恩
到甘貝村義診前,聽聞有十七位醫師組成的義診團曾在此駐診三天,只有不到三百位病患來看診。我們想,就隨順因緣吧!
結果,第一天就有五百八十多位病人,第二天更突破八百人次。我們十位醫師每天一坐下就無法再起身,護士、藥師人手不足,醫師就自己配藥。大家開玩笑說,來義診千萬不能帶胃跟膀胱來,因為會忙到連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我也學了幾句緬甸話,除了加強親和力,也藉此加快看診速度。不能說我們的醫療技術比別人好,但肯定的是,居民們都很信任慈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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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一星期的義診回到台中慈院,雖然得處理這段時間累積下來的工作量,忙得不可開交;但看到院內高科技的設備與明亮的看診空間,回頭想想緬甸的看診環境,我善解也感恩。
這是我第二次參與慈濟國際義診。還記得上一次也是第一次,剛到慈濟醫院任職一個月,就接獲到印尼雅加達義診的任務;那次不但開啟了我的醫療視野,也讓從醫近三十年的我,決心追隨上人腳步,學習「以病為師」的醫療理念。
在緬甸簡陋的環境下義診,要即時做出正確判斷且讓居民產生信任感,挑戰相當大;但也鼓舞我在行醫路上以更大的信心、更堅定毅力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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