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志工在「功能性體適能檢測」中，協助長輩進行肩臂柔軟度測驗。（攝影／黃瓊慧）

遍布各社區的慈濟志工參與專業培訓，
配合醫療人員找出隱藏的輕度認知障礙者，
也改變自我健康行為，促進人人更健康。

大林慈濟醫院神經內科成立失智症中心後，頻繁走入社區，擴展失智症早期篩檢的廣度，發掘極早期的失智症患者，而普遍高齡的慈濟環保志工即是關懷的對象之一。

這項工作與遍布各社區的「慈濟人醫會」合作，由醫師、護理師、藥師、營養師等志工提供專業服務；如果在慈濟人醫會舉辦的健檢活動中，發現疑似早期認知障礙的個案，大林慈濟醫院臨床心理中心許秋田主任會為這些人做進一步的記憶力檢測，以確認是「老化」或是「退化」，甚或是因為老年憂鬱症而引起的記憶力衰退，如果發現有異常，及時轉介就醫。

這一天，他特地南下高雄，為六位先前已接受記憶力檢測的環保志工，再次進行詳細的評估。「阿伯，今天是幾月幾日？」八十多歲的黃阿公聽到問題愣了一下，帶點不確定的語氣回答：「今天，不是一月二十四日嗎？」許秋田笑著看著他，不點頭也不搖頭，接著又問了一個問題：「你現在在哪裏？」這時黃阿公不假思索地說：「這裏是靜思堂，我都在這裏做環保，做環保身體好……」

對這些上了年紀的環保志工，許秋田主任以他們能夠理解的話語提出檢測的問題，也耐心地回答他們的疑問；有時看到老人家為自己的記憶力不佳而感到焦慮時，他會輕輕地拍拍他們的肩膀，適時地給予提示之後，這些接受檢查的志工都能正確地回應答案。

歷經三小時的諮詢及檢測後，原本存有失智症疑慮的六位環保志工都初步排除罹病，許秋田認為這些老人家長期投入資源回收分類的志工工作，體力及記憶力都很健康，他說：「慈濟的環保站真的是一個讓老人家身心健康的好地方。」

落寞老人　化為肩上使命

一趟又一趟的諮詢篩檢，一次又一次的衛教講座，許秋田奔波往返，其中有甘也有苦；他歡喜的是城市的居民能夠正確認知「失智症」，早期以「老人痴呆症」污名化的現象不復存在，他們也更樂於接受相關的資訊與訓練；但是以老年人口居多的偏鄉地方，才是更需要失智症的篩檢及關懷活動，卻充滿了令人心酸的阻力。

「阿嬤，來參加健康檢查好不好？」許秋田耐著性子問著。

「不要，我的腳不方便來『看醫生』。」阿嬤意興闌珊地回絕。

「那我開車來載你……」許秋田急著勸說，因為他知道阿嬤應該接受進一步檢測失智現象。

「不用，反正我『吃老等死』（閩南語，意即年紀大了只能等死），不要浪費錢在我這個老人身上，而且我的孩子也不在身邊。」阿嬤的語氣中盡是放棄，眼神裏全是落寞……鄉下老人的無奈與心酸，許秋田收進心底、真切感受，然後化為扛在肩上的責任，成為他加快腳步推動「輕度認知障礙」篩檢的動力；他知道老人家的生命不容再等待，而他也相信各地慈濟人醫會志工群會是他永遠的堅強後盾。

培訓志工　推動體適能檢測

運動是延緩記憶力退化最有效的方法之一，高雄區慈濟人醫會舉辦「老年功能性體適能練習」課程培訓種子志工，回到自己居住的社區帶動運動，更重要的是陪伴環保志工接受「失智篩檢」和「體適能檢測」，透過柔軟度、肌耐力、平衡感、反應敏捷度、心肺耐力等數種動作測驗，早期發現病癥。

「老年功能性體適能練習」總計五堂課，一百多位種子志工來自高雄各社區，以暖身操、彈力帶、彈力球，循序漸進地鍛鍊自己的肌力和平衡感。三月十日這天，他們坐在白色的矮塑膠椅上，手忙腳亂地跟著護理師歐陽安琪的指導操作皮球，滑稽的動作逗笑了彼此。歐陽安琪對大家有所期待：「唯有你真心地喜歡上運動，你才能讓社區裏的老人家因為你而喜歡運動。」

志工陳娟娟專注地跟著講師示範，做著每一個動作，挺直背脊、雙臂用力左右移動彈力球、閉著眼平衡站立……她額頭上的汗珠濡溼了髮絲，她的雙眼卻愈發明亮了起來。她以前從來沒有像這樣持之以恆地運動，當初參加課程時，只是單純地以為是來學習體適能測試的技巧，日後在社區陪伴環保志工參加測試時盡一分心力。

她說：「像平衡測試，對老人家而言就十分困難；所以一定要自己體驗過測試的動作後，才能夠確實地保護參加測試的人不會受傷。」

為了保護年長環保志工的安全，老年功能性體適能測試時，每個動作項目都至少有四位志工在一旁保護著，陳娟娟就是其中一位；她也因此知道原來在臺灣有愈來愈多的失智長者，而運動就是最好的幫助方式，所以她更加認真地參與學習。

老人照顧老人　相互帶動

慈濟人醫會培訓醫護志工，學員操作彈力球感受肌力與平衡感。（攝影／胡青青）

藍色、紅色的彈力球在志工的腳下、手上翻轉著，七十三歲的楊太郎神情顯得慎重而緊張，跟著講師指令，右手抓著彈力球，先從頭上繞一圈交給左手，再從左手交給右手，然後往腰際繞一圈，再繞過單腳，最後繞過雙腳後，不斷在左右手交換的彈力球最後要回到左手上牢牢抓著。這個訓練記憶力、鍛鍊腦力和肢體協調的動作，著實讓志工們一時慌了手腳，楊太郎數度有些猶豫接下來是換右手還是左手？

講師放慢指令的速度，好讓大家跟上來，「來，繞過兩隻腳，左手舉起來，彈力球有沒有拿在左手上？」一百多位志工舉起了拿著彈力球的左手，不由自主地為自己的「成功達陣」發出一陣歡呼聲；楊太郎看著自己的左手穩穩地拿著彈力球，露出了一抹靦腆又得意的笑容。

「我們上了年紀的人什麼時候要失智，自己也不曉得啊！所以我很用心學習這些運動，這樣才可以再帶動別人。我們老人要相互照顧啊！」一頭白髮的楊太郎一臉認真地說著。

不過，楊太郎對自己的健康卻十分有信心，他雖然七十多歲了，身體仍然很硬朗，每天忙碌於志工活動，為喪家助念、訓練新進志工佛法儀軌、訪視貧戶，各種不同類型的勤務讓他的生活充實而緊湊，他笑著說：「身為慈濟志工，沒有時間發呆。」

楊太郎說：「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失智了，什麼都忘記了，我希望我最後可以記得佛法，記得上人教導我們的話。」

★照護經驗談

撰文 ‧ 劉秋滿 （大林慈濟醫院失智症中心個案管理師）

狀況

罹患失智的長輩不想出門參加活動
出門參加活動可以有三百元拿喔！

狀況

不想去看醫師
不是看醫師，是請醫師看看腳痛的毛病；也就是找出現存的問題。

狀況

長輩拒絕戴上遺失手鍊，但又怕他走失
不戴的話政府會來稽查，查到沒有戴，要罰錢喔！

狀況

勸阻無效
可以轉換個人勸阻；勸說的內容以長者以前喜歡的工作或興趣為主。

狀況

不吃飯
用他喜歡的話題問問題，讓他繼續吃飯。

狀況

常說看到往生的親人出現
忽視就可以了。

狀況

懷疑鄰居偷衣服
真的拿一件衣服給鄰居，再去把它拿回來。

狀況

媽媽下午睡醒，說要回娘家
真的出門開車準備帶她回家，上車後就回想起來了。

其他

行為雖然異常，但如果可以融入生活當中，就不一定要吃藥。
可以陪伴長輩進行的活動：務農、逛夜市玩投籃機、寫書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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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筆記　她們的故事

撰文‧張晶玫

我一週又一週地記錄著他們，從早春的寒流到忽焉而至的逼人溽暑；我記錄的主角應該是失智長輩，但我的注意力，每回總是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這群長輩身旁的女人──他們的妻子。

曾經烏黑的秀髮轉白，曾經玲瓏的身材不再，青春年華逝去的女人，陪著相守一生的丈夫，參加「記憶保養班」，試圖挽回過去的燦爛、留住現在的溫存。他們一起做體操、拿著蠟筆畫畫、栽種著綠油油的盆景，這應是世人所稱頌的鶼鰈情深啊！怎地卻有一層迷濛的哀傷揮之不去，油麻菜籽隨風落地生根形成的一片鵝黃風景，在歲月中搖搖擺擺地模糊了、褪色了。

相守一生終不識

看似話不多的曾爸爸其實隨性得很，常不經意地像個調皮的孩子，總是不待講臺上老師的指令，就率性行動，看在一向自律甚嚴的曾媽媽眼裏，全成了「脫序行為」，不得不出手阻止。

曾媽媽用心打理曾爸爸每次上課的衣著，我看著曾爸爸一次比一次穿得光鮮、精神，感受到曾媽媽試圖想要回到之前還未失序的日子。

每堂課，不難看到曾爸爸沮喪、曾媽媽挫敗的神情；只是曾爸爸的「沮喪」很容易隨著他的「遺忘」而消散，但曾媽媽的「挫敗」卻如影隨形，一天一天壓在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

「記憶保養班」裏，邱爸爸是最幸福的學生，每次上課時都是太太、孩子陪著來，全家和樂融融。在「串珠」這堂課，邱爸爸在孝順的兒子引導下，每串起一顆小木珠子，就念一聲「阿彌陀佛」，他像個聽話的小學生，兒子則驚訝於重度失智的父親原來還保有很多功能，不由得又燃起奢侈的希望；他貪心地以為那個「萬能」的父親會再回來。

夏日的豔陽照得一室耀眼斑斕，我看著背坐在教室窗戶下的邱家一家人，逆光將他們幸福洋溢的天倫之樂形成了一幅黑色的剪影，剪影裏的邱媽媽一逕地安靜無語，她是剪影裏的巨大陰影……貼心懂事的兒女們知道母親始終掛在臉上的淡淡笑容，其實是笑給他們看的，只是沒有人願意戳破這個表面的祥和。

我總是看到邱媽媽悄悄地望向邱爸爸，她似乎在等一個答案——等著這個身旁的老伴，終有一天會認得牽手一輩子的妻子。我很想告訴邱媽媽，其實邱爸爸不是不認得她，只是他忘了她的名字，也忘了她是自己的妻子，但是他知道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

欲走還留的糾結

最後一堂課，中風十二年的何爸爸喚人招我過去；他坐在輪椅上，不停地揮手、含糊地表達，我聽了好一會兒才弄懂，他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和身旁的妻子說感恩、道感謝；因為我總是拿著相機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所以何爸爸特別要我幫忙把他的感謝「記錄存證」。

何爸爸其實並沒有失智，他因為中風而失去左半身的功能，和些許的口齒不清。一個寂寥的午後，何媽媽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伴來到高雄靜思堂散心，老夫老妻各懷說不出口的心事，鬱悶消極；也就在那一天，何媽媽報名參加靜思堂開辦的「記憶保養班」，兩位老人家便不曾缺課。

鏡頭下，何爸爸咧嘴笑地摟著妻子的肩，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何媽媽下意識地流露出「配合演出」的神情……我不假思索地脫口問她：「何爸爸讓你『很辛苦』？」她低下了頭，悠悠地說：「他總是叫我離開他，我也很想離開，但是我就是離不開啊。」矛盾的情結，讓這張充滿甜蜜的照片，五味雜陳。

愛被遺忘卻不曾消失

開辦「記憶保養班」其實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慈濟人」又再度成為別人口中的「傻子」。最後一堂課了，我終於放下我的相機。曾媽媽發現自己又打斷了曾爸爸的自言自語，她有點不好意思，給了憨厚的曾爸爸一個特別甜美的笑容。而何媽媽依然寸步不離地守在老伴的輪椅旁，為他擦去不受控制而滴下的口水。

一向安靜不語的邱媽媽竟然站在講臺上，拿起麥克風說：「我不會講話，但是我很感謝慈濟舉辦這個課程。」臺下邱家兒女問爸爸：「你認識臺上的這個人嗎？」邱爸爸肯定地點點頭。

這段時間，我的婚姻生活還是一如往常——十分安定，偶爾幸福，常感厭倦，總是「比誰更怕誰」，當然，最後贏的人總是我。我一次又一次地和老公出班記錄，也總是看他處處不順眼，卻也是和他最有默契……我還不能真實地理解這樣的情愫是「怨憎會」？抑或是「真幸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謝謝慈濟讓我甘願地做傻子；謝謝失智長輩給我書寫自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