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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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出對斯土斯民的愛
林懷民以舞耕耘家園
◎張輕安
最近,在外文版「時代雜誌」、「新聞週刊」、「今日美國」……等許多
重要的全球性新聞媒體中,陸續出現有關台灣現狀的報導;那是行政院新
聞局所刊登的國家形象廣告,其中證嚴上人的「慈濟世界」及「林懷民」
的「雲門舞集」,同獲新聞局青睞,成為台灣當代人文成就的兩大代表。

證嚴上人及慈濟功德會以「四大志業」對台灣民眾做實質的照顧,以「慈
濟精神」從事社會人心的淨化,並積極走向國際急難救助之路;而林懷民
及雲門舞集則以舞蹈形態為主的多元表演藝術,來豐美台灣這塊土地及人
民,以肢體語言來滋潤基層民眾的心靈;形式雖不同,但都以豐富的內涵
及傑出的領導者,對社會造成深遠而廣泛的影響,獲民眾的支持及國際的
肯定。

今年,已有二十年歷史的「雲門舞集」在五十場春季全省公演中,特別提
供其中五場的入場券,招待慈濟的照顧戶,平日忙於服務社會的慈濟委員
、慈誠隊,及默默關懷付出的會員,期望經由慈濟深入民間的觸角,使基
層的社會大眾更有機會參與文化活動。



舞出對斯土斯民的愛


在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初期的台灣,對於許多學生及文化活動的「慕道者
」而言,看林懷民的「雲門舞集」,是生命中的大事。

六十年代,電視還是有錢人家才買得起的奢侈品;那時候,沒有這麼多服
飾、精品店與霓虹燈,沒有這麼多琳琅滿目的MTV、KTV,更沒有現
今這麼多樣化的藝廊、舞團、劇社及文化活動,學生最容易滿足的精神食
糧即是書籍、報紙。也就在那段時間,林懷民所著的「變形虹」、「蟬」
兩本小說,先後成了許多人書架上的珍藏。

十四歲就發表第一篇小說,林懷民猶如葉石濤所說:「以年齡來說,林懷
民是個有可怕才華年輕作家之一。他現在不過二十歲左右,而所寫的小說
,宛如風燭殘年的老作家,已經有冷酷、敏銳的觀察,枯寂、虛空的世界
。……」

然而,林懷民的生命歷程卻是國內藝文史上的傳奇。當大家都在期待他的
下一部著作之際,卻等到了他的「雲門舞集」公演。

從寫小說、出國唸新聞,立志當記者到「棄文從舞」,林懷民對於當時的
文藝青年,實在有相當大的震憾,對於這些疑問,他說:「台灣已經有太
多的人在寫作,不缺我一個,可是舞者太少了。」

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國外經歷了台灣退出聯合國,以及保釣運動
時的悲憤心緒,在拿到學位後,急切的想回國為斯土斯民做點有意義的事
情。回國後,卻看到台灣非但仍是個現代舞的蠻荒之地,文化也呈真空狀
態,而使自小喜歡跳舞演戲的林懷民,發奮將台灣「舞起來」。



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


民國六十二年,標舉「中國人作曲、中國人編舞、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
的「雲門舞集」,在林懷民領導下成立,為當時風雨飄搖的社會,注入了
一針強心劑。首演之夜空前熱烈,而舞者們精湛的專業舞作非但使許多行
家眼睛為之一亮,對台灣的現代舞,也有了全新的評價。

在舞台上,林懷民的肢體語言如同小說家駕馭文字般,俐落傳神而寓意深
遠,堅實的舞蹈訓練加上豐富的原創力與滿腔的熱情,在觀眾的鼓舞與期
待的驅策下,林懷民伸出他敏銳的藝術觸角,在雲門的舞碼中發揮他「可
怕的驚人才華」。在視覺上,他集台灣一流的繪畫,雕塑、服裝……等各
界菁英的創作於一堂;在音樂及舞蹈素材上,他貫串古今、橫亙東西,融
合了中國古老傳統及西方新技巧於一爐,將多元媒體的創作,集文化藝術
及聲光娛樂之大成,呈現在觀眾面前。

觀眾從他的舞中,可以明確地看出他心中「風景」的更迭交換、他的思想
情懷及他的生命的軌跡;更可以從他所表現的精神內涵中,與他一起經驗
中國及台灣的歷史軌跡;隨著他日益關注於生命的原點──台灣,一步步
更接近台灣的大地及為台灣打拼的人物,終而根植於台灣。



深入鄉城播下現代舞種子


在年輕人的熱情、衝勁與使命感的作用下,相對於少年時期在小說中呈現
的脆弱與蒼白,意外地,在舞蹈與現實之前,林懷民表現出強韌的生命力
,在舞台上揮灑出他對民族、對台灣、對社會、對人生的悲憫和觀照,並
且企圖肩負起塑造中國人精神生活的責任。

林懷民認為,雲門是一個台灣的舞團,不應只在國家劇院或歐美歌劇院演
出,而且雲門篤信文化應該「均富」,尤其在教育、經濟水平一致的台灣
,沒有真正的「鄉下人」,也沒有「看不懂舞」的大人或少年,他們希望
台灣各個社會都可以有兼具娛樂與啟發性的藝術活動,讓社區的老老少少
可以歡聚在一起。

於是,雲門策劃了「從八歲到八十歲,老少咸宜,雅俗共賞」的節目,舉
辦了高達二三六場的「藝術與生活聯展」,他們舞向中南部、舞向城鄉社
區,在學校、體育館,甚至在公園草地上露天演出,使各項藝術深入鄉鎮
、校園。如在「台北市藝術季」的露天演出,吸引了數萬人,它為鄉鎮居
民提供另一種休閒生活的選擇空間,讓廣大的基層民眾能分享與參與藝術
活動的樂趣,將藝術文化細水長流地積聚在民眾心田。林懷民期望來自生
活、來自民間、來自鄉土的文化,能夠回歸民間、回歸鄉土,回歸到日常
生活中。



「射日」揭開今春五十場公演序幕


縱使在經濟拮据的情況下,雲門依舊循過去的傳統,以舞蹈致力於社會工
作。

在今年的春季公演中,林懷民將「射日」這個泰雅族的神話故事,改編成
一齣充滿視覺之美的光燦舞劇,做為八十一年春季全省巡迴演出的主要舞
碼,搭配青年編舞家劉淑英的得獎作品「少年仔」,及雲門的中國現代舞
經典作品之一的「白蛇傳」、「薪傳」中的「渡海」,及美國現代舞大師
保羅•泰勒的代表作「光環」──是一套本土味濃厚、適合全家觀賞的節
目。以三個月的時間安排五十場全省城鄉巡演,提供全省民眾一場多樣性
的心靈饗宴。

這套雲門舞者為八歲到八十八歲的朋友演出的舞作,於三月廿八、廿九日
在台北縣八里鄉雲門排練場舉行四場,免費為樹仁、陽光、八里安養院的
小朋友及老人們演出,獲得大小朋友們的喜愛與迴響。

在這四場熱身演出後,四月四日在台中市民公園曲棍球場作「射日」春季
公演的首演,萬餘台中市民共聚一堂,現場觀眾熱烈共鳴。在深獲好評之
際,雲門更於四月十五、廿二、五月廿、廿七及六月廿五日,在南投、屏
東、台東、花蓮、基隆的下午場做五場義演,招待清潔隊員、育幼院童、
安養院的老人,並提供給慈濟的照顧戶和平日忙於服務社會大眾的慈濟人
觀賞。



慈濟是現今社會清醒的人文聲音


四月十五日傍晚六時五分,林懷民走進南投縣立文化中心,清瘦的身軀矯
健如常,燦亮的眼神還是銳利如鷹,抖擻的精神敏睿依舊,正切合他廿年
如一日,揹負著雲門舞集在舞台上從事文化薪傳的形像,挺立昂揚。

在簡短的招呼後,這位常恨不得生有三頭六臂,一天有七十二小時的舞者
,腳步迅捷地「移」往門廳右邊未開放的入口處樓梯口,問聲「這裡可以
嗎?」就在梯級上坐下,開使接受訪問。表演即將於六時卅分開場,由於
時間匆促,所有的答案一如他的文字,如高山滾鼓、小河流水般俐落地自
他口中淌出。

問:您與慈濟功德會有何淵源?為什麼想到要招待慈濟的照顧戶及委、會
員前來觀賞雲門的表演?

答:慈濟功德會許多年來在台灣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它在亂世中,提出
了一個極清醒的人文聲音。在這個物質泛濫的時代中,對內,它提昇了大
家的精神層面,對外,它透過慈善活動,如大陸賑災等等,來增加台灣的
信心──這不只是一種人類愛的發揮,這種透過苦行及博愛的行動所建立
起來的信心,對台灣不只是一種最好的鼓勵,也是台灣最迫切需要的資產
,給予台灣非常大的支撐力量。

一個國家,社會的優劣好壞,不在於外匯存底有多少,而是維繫於置身其
間的人,對自己立身處世原則的篤定,這才更重要。台灣的外匯存底雖多
,但是缺乏精神層面的支柱而顯得杌隉不安;慈濟雖是一個宗教團體,但
它透過具體的活動去實現人類的愛,使台灣內部得到精神上的安定與信心
,也找到了人類愛的方向。特別是大陸賑災,在兩岸的互動中,慈濟所做
的是最偉大、最實際的。

雲門在春季公演中辦五場義演,來招待如家扶中心、仁愛之家、智障兒童
及貧窮、殘疾者及孤老的人,也包括慈濟的照顧戶及平日忙於社會服務的
慈濟人;因為貧疾孤老的人是最需要社會關愛與安慰的,但是卻沒有機會
參與音樂、舞蹈等藝文活動;我希望經由深入民間的慈濟管道,使他們得
到精神上的慰藉。



作為人生的花瓣與呼吸孔道


問:雲門成立迄今已二十年,二十年來,台灣社會變異多端,雲門在這樣
的社會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在未來,又希望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答:這些年來,台灣的社會改變雖多,但雲門的藝術性、社會性,從來沒
有改變過,我們一直在一樣的地方,做一樣的事。

我們現在最關心的,是台北以外地區群眾休閒生活的貧乏,城鄉的人們收
入的差距越來越大,在六十年代還不覺得有這麼大的差距。現在,台北有
許多演出可以看,有很多形形色色的東西可供選擇,但是在台北以外的地
區,特別是鄉村、小鎮,有電影院沒有圖書館,有參考書店,卻沒有書店
,最主要的娛樂就是電視,或者熱衷於錄影帶。大人在賭博中迷失自己,
小孩們在電動玩具中沉迷,雲們希望讓他們都有機會看到另外一個層次的
文化活動,讓年輕人見了眼亮,進而對人生產生美好的憧憬;期望成年人
觀賞後,能使他們的心靈充實、平衡,使他們的生活產生刺激乃至安慰;
而在休息、安慰後,更有力量在生活中奮鬥。因此雲門希望扮演人們生活
中的花瓣及呼吸孔道。



提昇藝術層次累積社會正面資源


問:您剛剛談到六十年代迄今的社會變遷,我記得那時後看,「雲門舞集
」卻是多數學生日常生活中的大事,但有許多人進入社會後,都不再參與
這些文化活動,目前雖有不少藝文團體崛起,但也有不少退出、解散,雲
門也曾一度暫停,是什麼原因使你們重新出發,並且堅持「文化下鄉」的
使命?

答:我們希望透過雲門的努力與作為來刺激社會,重新累積出無形的社會
正面資源,而不是負成本!

雲門做為一個舞團,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舞跳好,堅持好的藝術層
次,精緻是本分。雲門從開始時「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到現在落實到
民間去,雲門走過近二十年的遠路。很多人認為跳舞是不事生產的行業,
所以雲門的經濟一直都很困難,事實上,全世界所有的藝術性表演團體都
不可能賺錢。而社會對雲門的關注與參與,確實也不如六十年代多,因此
,雲門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但是,這些挑戰與困難我們都會設法克服,
讓更多人可以看到一點好的舞。

我很不喜歡文化「下鄉」這個字眼,事實上城鄉也不應該有「上」、「下
」之分,做城鄉巡迴演出是表演團體的本分,在這些演出中,很多人第一
次看到雲門的演出時眼睛都為之一亮,人們沒有了現實的、生計的煩惱,
而有了自由的、具想像力的空間。

但是,要使整個社會移風易俗,提高整體的文化素質,單只雲門去做是不
夠的,而「慈濟」不只是救濟的團體,還是文化的團體,相信一定可以扮
演更重要的角色。「耕耘自己的家園」,是很重要的,好事大家一起來做
,做所有的事情都一樣,會有挫折,也會有安慰,「雲門舞集」也如同一
個行業,最重要的就是─把它做的更好。



文化活動凝聚人際互動關係


問:怎麼做才能將文化活動落實到生活中,提高文話化素質?

答:文化活動應該從基層推動,使老百姓自發地產生對文化的渴求,這樣
的成效必然比政府由上而下來推動更事半功倍。雲門做鄉鎮巡演的目地之
一,就是想把主辦活動的經驗留在地方上,讓地方人士有能力籌畫更多的
文化活動。

由於時代的變遷,在社會結構及價值觀改變的衝擊下,多數人都成了孤獨
的個體,而沒有國家社會的群體性,每人的生活空間都狹窄到只有自己和
電視,人與人之間沒有互通,實在是世界上極少見而令人痛心的現象。在
鄉鎮巡演中,單看人們買票入場,與演出者「同步呼吸」,都會覺得珍惜
。台灣地方小、但可以平衡這一點的是──人的思考空間可以無限大,文
化活動正可以帶動人們的互動關係,擴大人們的思考空間。

但鄉鎮的文化活動還是需要有人促生,很高興社會上有許多基金會及民間
團體已經開始做這些事,除文化活動外,如登山、環保等等都小有基楚。
慈濟更是台灣最珍貴的促生力量,有了民間、地方長期經營,使人們自發
性地對文化產生自然的渴求,才能對目前的台灣產生健康的平衡。



肢體律動記錄民族史詩


林懷民在花蓮的公演報幕時,特別歡迎泰雅族朋友的觀賞,並特別感謝「
射日英雄的子孫」為我們保存了這個神話。這齣林懷民以童話手法改編的
最新力作,是專為而童編作的舞劇,音樂採用李泰祥的「大神祭」,舞台
設計則以楚戈畫作製成的幻燈投射為背景,以原住民的神話、音樂、色彩
為素材,描繪宇宙的日月星辰、山川植物等等。在自然力與人類的互動中
,兼容了「后羿射日」、「愚公移山」的漢族精神,使觀眾在視覺感官及
精神上,都獲得了最大的滿足。

事實上,這五齣舞劇都是集雲門精華的代表作,除了「射日」、「少年仔
」、「光環」三場新作外,以家喻戶曉的中國民間故事改編的「白蛇傳」
,被紐約時報評為「林懷民輝煌成功地融東西舞蹈技巧與劇場觀念於一爐
」,是中國現代舞蹈的經典作品;「薪傳」憾人的史詩在國內好評如湧,
為歐美舞團所搬演,被國際芭蕾雜誌評為「編舞藝術的經典之作」,一位
中學教師更認為「帶學生看一遍薪傳,勝過一學期台灣史的講授」。而從
五齣的出場序中,從五十年代的台灣農村生活出發,到明朗愉悅的永恆之
禮讚,解不開的大中國情結;一直到憫念先民渡海墾荒的艱危與慘澹,最
後落實到台灣草根性文化的瑰麗多彩。正可以明顯看出他的心路歷程及傾
全力關注的使命感焦點:民族文化的傳承。



予眾生心靈美的布施


而林懷民與雲門的用心良苦與努力,在舞台上獲得了最多的回應,在各地
的演出中都獲得滿堂彩,尤其是在藝術活動一向相當寂寥的花蓮,雲門的
首度公演,更造成花蓮市立文化中心啟用以來的大爆滿,數位小觀眾甚至
在中場休息時,在場外走道上舞將起來;觀眾們扶老攜幼地來,滿臉滿足
愉悅地離去;眾人在「渡海」中感動落淚,身歷其境的老人們更是隨著舞
劇而悲悽、而振奮,年輕人也在舞蹈中獲得生命的力量與憧憬。一次的演
出已在群眾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這也就是藝術文化傳承的種子!

在佛教的六度波羅密中,布施功得第一;慈濟的濟貧教富是布施,雲門的
義演也是布施──精神食糧的布施。

在汲汲於自由化、國際化的過程中,來自生活、來自鄉土的文化、藝術,
如同回歸鄉土,讓文化活動在生活中生根,應是當今社會一項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