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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烈焰下
◎張瓊齡
《醫療援助衣索匹亞》之二


結束帝王統治與軍事獨裁時代,
掌權年餘的過渡政府正試圖紓解內戰,
改善國內經濟。相較於前,
現在的衣索匹亞努力想走出困境。



「……一九九一年八月底,我取道肯亞北往衣索匹亞。在前往阿迪斯阿貝
巴的旅途中,衣國南部中央地帶所展現的風貌,是那樣地絕美與豐饒,教
人驚艷。真的,幾乎每隔數里,即見小橋流水相映成趣,蔥綠的大地直與
遠方蓊鬱的山林連成一氣。」

「衣索匹亞實有豐厚的潛力得以自給自足,甚至有餘裕外銷糧食至世界其
他角落──假如這兒的人們得以在和平中過日子,能夠朝著正確的方向球
發展的話。」

「途中,曾經見過一位衣國老者,談及對於國家現勢的看法時,他鬱鬱地
凝望遠方叢山,悲嘆地說:『我們有如一群漂泊旅人,隨著火車風馳電掣
,卻茫然不知去向何方……』」(註1)




現在,是一九九三年。

假如,有人問你:對於衣索匹亞的粗略印象──你會做什麼樣的答覆?

饑荒?疫厲?戰亂?乾旱?或是死亡?

的確,直到今天,以上的任何一個答案,依然是九百萬名受苦的衣索匹亞
人民,時時刻刻正在面對的事實──不知有多少戰地記者、志願工作者,
冒生死之險前往當地,才留下這樣的歷史見證。

還記得中學時代上地理課,我們都曾經背過一些衣索匹亞的物產、省會等
資料,不過,隨著考試的結束,這些印象也就隨之淡漠了。

但是,萬萬沒想到,幾年後,「衣索匹亞」會再度闖入你我的思緒,並且
是透過如此慘絕的方式──那是一九八四、八五年間,衣索匹亞的悲情形
首度披露在世人面前。


一九八四年國際掀起
「四海一家」的援非熱潮



還記得當時國際間瀰漫著一股援非的熱潮,報章、雜誌,紛紛報導饑民的
慘況,一個個頂著碩大頭顱、肚腹突出,四肢卻是鬆皮包骨的垂死饑童,
他們曾經是攝影機競相捕捉的畫面。自那個時候起,美國的許多大學校園
裡,經常有學生發起援非靜坐或遊行,不僅流行樂界唱出「四海一家」的
呼籲,古典樂界也不落人後地舉辦歌劇援非演唱會,據說可容納兩、三萬
名觀眾的露天劇場,聚集了來自全世界的樂迷,動輒數千元美元計的入場
券,仍一票難求呢。

就在一切救援、募款動作如火如荼進行的當口,也有人開始進一步地探問
非洲苦難的源頭──

──追溯出帝國主義在第三世界植下的遺害

──尋找出當地焚林以耕作、取火的農家生活,是造成久旱、土壤流失、
土地沙漠化、全球溫室效應此惡性循環的成因

──集數十個的種族為一國家,固然是呈現了人類文化的多樣性,然而,
以同種族為凝聚力的各個軍事陣線索引發的爭權戰事,卻殃及了數十萬平
民流離失所。許多家庭的男丁在夜半熟睡時被莫名其妙地徵召,一去十七
年﹔三十五萬僥倖戴著殘軀回鄉的歸人,每每要面對妻子改嫁的事實,和
已經夷為平地的家園……。

然而,當我們一頭栽進非洲的悲情中,滿腔熱血沸騰之際,並無暇細想:

──因著時空、文化的阻隔,究竟如何確知當地人民真正所需?

──是否能夠確定所有援助的物資,都能送到每一個需要者的手上,而不
是在中途被革命軍奪走,使其勢力更加坐大,反道倒造成人民更大的苦難


──我們如何知曉,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女,當食物送到口邊的時候,竟然
沒有力氣可以進食?

──兵荒馬亂的危險性,固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我們要如何去預想:
短短幾十公里的路程,一部載送醫療人員的卡車,竟然可以被搶劫二十六
次,車上十七名醫生卻是救人不成,反倒喪了生命?

這些年來,透過長期駐紮在非洲的救援工作隊的實地經驗,我們才知道─
─只是單純的想要向受苦的人們,表達一分簡單的關心,竟是一件這麼複
雜、困難的事──感恩這些仍健在或已往生的工作人員,若非他們身入險
境,所有的救援都不可能實現。


乾旱、饑荒、戰禍綿延,
是「非洲之角」長年的夢魘



最近,索馬利亞內戰與饑荒的嚴重,再度引起國際關切,聯合國更派出「
和平部隊」進駐索馬利亞,以維護國際援助物質安全運抵饑民手中的行動


衣索匹亞、蘇丹、索馬利亞、肯亞、吉布地,這幾個位於東北非,一般合
稱為「非洲之角」的國家,在地理環境上緊密相連,一但其中有戰事爆發
,戰爭國家的人民便越過邊界,逃向鄰近幾個國家尋求棲身。

而這些國家境內,自一九八○年代起,皆或多或少遭受旱災之害。其中衣
索匹亞因旱災所引起的大饑荒,至少可上溯至一九七三年,保守估計,當
年至少有十萬人死於饑荒,數十萬人流離失所。

在這之前,發生於衣國的災荒,或因賽拉西政府不願家醜外揚、拒絕向國
際賑災組織求援,執意掩飾真相﹔或基於冷戰期,國際間微妙的政體陣營
畫分,西方先進國家不便揭發立場相近的衣國災難真相﹔因而,世人並未
知曉災情。

一九七四年,衣國末代皇帝賽拉西被廢,次年奉行社會主義的衣索匹亞宣
告成立。在這個政權轉移的關口,英國國家廣播電台曾在各媒體之先,揭
示了災情,這項消息對於賽拉西政府的垮台不無催化作用。

其後的馬利安軍事政府掌權期間,又遭遇了第二波的乾旱。在當時號稱是
本世紀最嚴重的旱災,八四、八五年間,肆虐所及有二十四個國家,受害
者達一億五千萬人。據估計,單只衣索匹亞死於饑荒者,已達五十萬人,
一百五十萬名難民逃入鄰近國家,共有六百多萬人掙扎於饑餓、垂死的邊
緣。

今天,國際的焦點鎖定在索馬利亞,但事實顯示,衣索匹亞的苦難尚未消
失,且其他未列入救援名單的非洲國家,也不意味著他們就沒有苦難。

在非洲,除了衣索匹亞和賴比瑞亞未曾長期淪為歐洲的殖民地,其他五十
餘國都是一九五○年後才建立的新興國家。其中厄利特立亞是歷經了三十
年的抗爭,方於兩年前(一九九一年)正是脫離衣索匹亞的新生國。對於
這些位在非洲,客觀環境並不算優厚的國家來說,花一兩個世代的時間以
發展有效的政治和經濟制度,原是預料中的事﹔我們又怎能期望,因著人
為因素,長期蘊釀出的乾旱、饑荒、戰禍後遺症,以及因營養不良更無力
抵抗的流行疫病,會在短期內大幅度地平撫住呢?


人心的矛盾與糾纏,
不因種族、膚色而有差異﹔
衣索匹亞的苦難,
值得人類共同省思與協助



你我皆有理智,做什麼事都會深入調查評估,該做的,必然即知即行,決
不拖泥帶水,不做徒勞之事。但多年前那一幀幀來自黑色非洲,曾經撼動
你我的苦難眾生相,是否還依然那樣地怵目驚心?是不是還能夠讓人泫然
欲泣?

法國戰地記者尹可凡(註2)說,幾個月前,他到索馬利亞和吉布地一帶
,因為乾旱,找不到水喝,只好喝尿──還不能一口氣喝完,得和同伴分
著喝、省著點兒喝。

其實,「苦難」的滋味是多重的,身陷其中和走出之後,別有一番滋味在
心頭,但不是每人都有機會嚐到。就像尹可凡,如果,他被迫長期居留當
地,沒有超拔的機會,那麼,所有無奈的事,會因為必須忍受而成為常態
,他會把這些事鄭重地向同陷困境的人訴說嗎?

他之所以告訴我們,是因為我們從來也不曾經受這樣的苦難與無奈。所有
的見證,是來自苦難,又超越了苦難。

而我們,真的不曾苦難過嗎?

當尹可凡說到,衣索匹亞在十七年的社會主義政府時代,許多人在半夜被
秘密警察帶走,從此沒有下文﹔當尹可凡說到,許多人帶著殘破的身心,
從蘇丹戰場回到衣索匹亞,才發現妻子改嫁了,家也沒有了﹔在一九七四
年,人們滿心以為推翻了帝國政府,從此可以開展一個新的局面,過更好
的日子,卻沒有想到,軍事政府的時代是思想控制的時代,政府撥出百分
之三十以上的經費維持三十萬大軍,而維繫數千萬人民生計的經濟開發費
,只占百分之二十五﹔在遭遇頻繁的戰亂,和更大規模的乾旱與饑荒之後
,這個政府終究又被推翻,改行民主政治……。

從衣索匹亞的經歷,又再次發現,人類文明的進展過程中,有許多雷同之
處,人心的矛盾與糾纏,不因種族、膚色而有所不同。先進國家,較早從
苦難中走出,在長期的和平中,個人的潛能、幸福,得到發展的可能。是
否記得老祖母在訴說躲空襲的那段日子時,常會半天不語,然後,突然冒
出一句:「你們真好命!」

年前,隨著義診隊到台東,才知道,唯一能和老邁的原住民溝通的憑藉,
竟然是日語──目前,衣索匹亞境內,有些種族意識強烈的群體,拒絕說
阿姆哈拉語(衣國官方語言),他們認為語言的統一化,會使各個民族特
有的語言逐漸流失,進而失卻了民族文化的多樣性──從前,因著某種微
妙的「抗日情結」,讓我拒絕學習日語,然而,這趟東部行之後,才真正
明瞭:使用語言最大的意義是促進溝通,並不是為了製造疏離。


當地最需要的是整體生存環境的改善,
國際救援組織正長期奮鬥



現在,時序進入了一九九三年,當我們說起衣索匹亞,竟然還是在談饑餓
、還在談死亡,也許令人覺得沮喪──不是已經運了糧食,已經成立醫療
隊了嗎?不是……。

其實,你我都心知肚明: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是治本之道﹔衣索匹亞
並不需要過多的單項物資,他們需要的是適量、適用的各項周邊物資,也
包括實用的技術教導、農耕方式的改良,甚至於相應的產銷管道的建立,
以求整體性地改善生存環境。

基督教「世界展望會」,在一九八五年於衣國安索基亞山谷展開緊急救援
糧食之後,待該地區災情過去,他們留在當地,與社區共同擬訂山谷復甦
計畫,並訂定防禦饑荒再擾的藍圖。先是透過種植九百萬棵樹苗,初步解
決土壤侵蝕、流失問題﹔並設立苗圃,種植含豐富維他命的蔬菜,為居民
提供均衡的營養,亦可加強抵抗疾病的能力﹔又以梯田種植法開闢二百公
里的耕地。而植樹計畫,也因為保持了泥土中的水分,使原已乾凅的溪水
再湧,加上新鑿的水井和潔淨無污染的泉水,這個地區的飲水已經不假外
求。

如今,安索基亞山谷步但安然度過一九八七、一九九一年的旱災,還開始
向鄰近地區輸出糧食。另外,也在當地建立十七個醫療所,透過推廣防疫
注射及健康教育的計畫,減低了嬰兒死亡率。

除了世界展望會,長期留駐衣索匹亞以提供持續性地支援、協助重建的國
際組織有:「紅十字會」、「世界健康組織」、「聯合國兒童基金會」、
「聯合國發展計畫」、「聯合國難民救濟組織」、「世界糧食組織」、「
糧食農民組織」、「聯合國住屋發展組織」、「世界醫師聯盟」……等。

其中,世界醫師聯盟(M.D.M)乃非政府組織,在遭遇緊急狀況時,可爭
取時效展開醫療救援。此外,該組織也擇定幾個醫療落後地區,投以計畫
性的醫療及衛教訓練──此乃以當地原有的醫療點為基礎,展開重建、建
設、加強的工作﹔並透過持續性的健康、營養狀況的追蹤,確保改善當地
人民的健康狀況。甚至,他們希望接受醫療的受惠者,在他們恢復健康後
,能夠協助整個方案的推動,以嘉惠更多民眾﹔而衛生觀念的普遍建立,
更是提昇生活品質的關鍵。


過渡政府給予各省自治權以紓解內戰,
並將注意力轉向改善經濟環境



或許,衣索匹亞的苦難尚未消失,然而,相較於八、九年前的狀況,現在
的衣索匹亞努力地想走出困境。由提格列族主導的衣索匹亞人民革命民主
陣線,在一九九一年七月組成過渡政府,上台後,並未對前政府的俘虜展
開大屠殺,與先前的帝國、軍事政府的作風相較之下,至少展現出尊重人
權的態度。此外,現政府也把注意力轉向改善經濟環境方面。不過,要從
十七年的社會主義式的經濟轉型過來,仍有待審慎規畫(註3)。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份,衣國的國土省界完成重畫,這次的規畫以同種族的
分布區為畫分基礎,各區域可擁有自己的安全警力系統,可自行決定省會
,可另定適用於當地的通行語言,也可和鄰省建立各項合作協定(註4)


幾十年來,因著種族之間的衝突,造成衣國連綿不絕的戰禍,生靈塗炭,
目前掌政的提格列族,試圖透過給予各省自治權以紓解衣國的內戰問題。

尹可凡說,他並不是基於贖罪的心態去關心受苦的人──有些西方人士會
認為,今天非洲的苦難,是由於殖民主義所造成,他們覺得該為非洲人做
一點兒事,幫他們走出黑暗。人間事,孰是孰非,甚難定奪,只有當我們
藉著協助的因緣,真正和受苦的人們站在一起的時候才明白:他們其實給
了我們更多難以回報的感動。


為了讓你有可期待的明天,
我奉獻出我的今天



”I give my today for your tomorrow.”「為了讓你有個可期待的明天,我奉
獻出我的今天。」

尹可凡這樣說。我想,真正的長情大愛,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

不是嗎?

聽說,衣索匹亞高原的落日美極了,讓我們合十默禱,希望那兒的人們,
早日脫離苦境,再有閒情逸致,在落日餘暉中引吭高歌,翩然起舞……。

註1:取自New African 1992.4,Mertineh Kebede
註2:法籍戰地記者,全名Francis Hickel
註3:參閱New African 1992.3
註4:參閱New African 1992.5
註5:參閱New African 19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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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國度

◎編輯部


「饑餓」,是非洲許多國家長期面臨的問題,除了自然環境的限制外,人
口過度增加、乾旱、糧食生產不足、經年戰亂,都是造成饑荒之因。


糧食生產率下降,人口增加率上升


非洲的自然環境大多不利農耕,所能贍養的人口有限,而非洲人口成長率
,卻高居世界之冠。尤其是一九六○年代,當全球人口正在下降之際,全
非洲的人口,反而急劇上昇。並且在這段期間,農作物的生產量大幅下降
了百分之二十五,使原本自給自足的國家,幾乎都成了糧食進口國。到了
一九七五年,非洲的穀物年產量,已經低於聯合國糧食暨農業組織所規定
的每人每年最低榖量──一百四十公斤以下。

而為了換取外匯,非洲各國的農業成為單一作物區。以衣索匹亞為例,輸
出品中,有一半以上是咖啡原豆。大量種植咖啡,也影響了國內的糧食生
產。


林木大量砍伐與久旱不雨


造成包括衣索匹亞在內的遼闊非洲近年來農產下降、嚴重饑荒的另一原因
,是長年的「旱災」。

據悉,遠古的衣索匹亞,全境有百分之七十的面積被廣大的森林所覆蓋。
在五○年代,衣索匹亞所生產的糧食,不僅自給自足,而且還有餘力對外
輸出。而根據一九八一年聯合國食物暨農業組織的報告指出,衣索匹亞有
百分之四十的國土,已經變為沙漠﹔原有牧地的百分之五十二,遭到沙漠
侵蝕﹔農地只占全國總面積的百分之三點一﹔而且「沙漠化」的情況,仍
在繼續擴大之中。

一般認為,這和非洲傳統的燒墾農業,嚴重破壞自然森林,而引起了複雜
的天候變化有關。據估計,在非洲,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口,仍然在以木炭
、樹枝,作為加熱、炊食的主要燃料﹔而衣索匹亞首都阿迪斯阿貝巴,有
百分之七十的電力來自燃燒木材﹔尤有甚者,非洲農民到今天為止,還是
用「燒墾」的方法,取得耕地。


內戰加重饑荒惡化情形


除上述人口壓力、人為破壞環境以及苦旱天災之外,戰爭迭起,更進一步
造成饑餓肆行。

一九八四到八五年間東非大饑荒,受到舉世矚目,衣索匹亞、蘇丹、索馬
利亞等國的居民,拆毀房屋,以建築材料換取食物,許多饑民更吃種子維
生。

而據「美國難民研究會」在一九九一年的估計,東非瀕紅海的衣索匹亞、
蘇丹、索馬利亞三國,苦旱災情但沒有轉輕,反而因為內戰問題而更形嚴
重。因為農民都被徵調去當兵,莊稼無人照管,而除了原有的六百萬饑民
外,另有來自索馬利亞及蘇丹的難民、因一九九一年政變而流離失所的百
姓、自索馬利亞返鄉的衣人及戰後軍人等,亦急需糧食,饑荒於是更形嚴
重。

國際間雖然為此伸出援手,卻常因當地政府不想讓反抗軍坐大,而制止把
糧食運入反抗軍控制的災區﹔一九九○年五月,衣索匹亞反抗軍攻下首都
後,落荒而逃的正規十時的發放狀況,幾乎縮減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