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邊緣的聲音 受刑人的心聲

◎謝莉娟

《監獄關懷──宜蘭監獄》•之２ 那天，我們沒有經過重重關卡，便隨著獄中長官，及數名戒毒班同學，進 入他們日常上課的佛堂。 環顧四周，整齊有序的蒲團平置於地板上，和煦的日光從四周偌高的大氣 窗透進來；堂上菩薩彷若能感受到照在身上的暖暖陽光，而笑柔了嘴角； 受訪同學端坐著，靜待採訪開始……一切是如此平和、寧靜，包括原本對 受刑者恐懼戒慎的心緒。 受訪同學年齡從二十出頭到五十多歲都有，家庭背景、社會經歷皆不同， 但同樣都因煙毒入獄，絕大多數是安非他命吸食者。除了理平頭、著藍色 制服，與略顯拘謹和緊張的神情外，若不是在這樣的地點──監獄，其實 他們和我們的父、兄並無二致。 就在窗外湛藍天空的陪伴下，他們娓娓道出自己的心路歷程。 《個案一》 江湖人也茹素了！ 他：江湖人 家庭背景：獨子，家中只剩父親 犯案關鍵：吸食毒品 我到宜蘭監獄已服刑二年了，去年（八十三年）十一月一日開始茹素，今 年六月份自動報告參加戒毒班，希望親近佛法、善知識，戒除過往不良習 氣。 報名戒毒班之後，因常接觸佛法，一點一滴改變自己，先從「戒菸」開始 ，再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現在脾氣已不像以前那麼暴躁；若還有想抽菸 的念頭，就念佛來平息慾念。 透過每星期與慈濟師兄姊接觸，及聽慈濟世界廣播，他們的故事常震撼我 良久，整顆心像是被洗過一樣。 像昨天廣播節目中，一位企業家談他以前因喝酒誤事，到參與慈濟國際賑 災而改變自我的歷程，讓我感動得當下發願──出獄後將生活安頓好，就 到花蓮當志工，盡我所能負起對社會的責任。師父不是說：「人生只有使 用權，沒有所有權」嘛！所以要把握這短暫的人生，做好「人生事業」。 另外，慈濟師兄姊告訴我們，人生在世有二件事不能等，一是行善，另一 則是孝順。以前人在江湖，沒機會接觸真正在做事的好人與佛法，現在入 善門了，常寫信告訴父親自己學佛的心得，並鼓勵父親多念佛；亦將念佛 功德回向給父親。 學佛之後，深知惡緣、果報的苦，希望父親和我都不再墜入痛苦的深淵。 《個案二》 泊岸的心靈 他：房屋仲介者 家庭背景：母親、五個兄弟、三個姊妹 犯案關鍵：工作壓力大而吸食毒品 未犯案之前我從事房屋仲介，由於工作壓力大，加上好奇、自制力不夠， 在朋友慫恿下，染上毒品。雖然深知毒癮發作之苦，可是又不能克制，終 於越陷越深，無法自拔，而被判入獄，至今已半年了。 這裡的課程和訓練讓我改變很多，接觸佛法充實了我內在心靈；而透過體 能訓練，也讓孱弱的身體得到調養，比起以前晨昏不定、渾渾噩噩的生活 來說，這裡作息穩定，對身心都有幫助。 慈濟師兄姊的關懷與引導，讓我體察世間並非全然冷酷無情，也有溫暖情 懷，讓我找到了心靈的依歸，「泊岸」的感覺真好！ 從師父的法語中，我深刻體會什麼是「用心」，只要用心，處處皆是取之 不盡的寶藏，生活不會感到迷茫，而迷失了自己的心。 很感謝師兄姊的鼓勵，讓我重新肯定自己的價值。希望將來機會我也能像 師兄姊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個案三》 重新認識人生 他：經營ＫＴＶ生意 家庭背景：母親、一個妹妹、一個女兒 犯罪關鍵：為提神勞動而吸毒 來戒毒班二個多月，我的人生觀改變了不少，每次回憶起過往的生活，就 覺得可悲…… 之前經營ＫＴＶ生意，因為要維持長時間工作的體力，就靠吸毒提神。 會走上吸毒這條路雖然有一部分是受朋友的影響，不過，最主要的因素， 還是自己意志力不夠堅定，拒絕不了誘惑…… 基於好奇心，我報名戒毒班，從佛經中，開始思考生命的價值，重新認識 生命，並充實生活內涵。現在我每天誠誦心經與大悲咒。 這兩個多月來，我才幡然醒悟，以前的生活很不值得，讓關心我、愛我的 朋友、家人失望。上個月媽媽、妹妹，及讀國小三年級的女兒，利用「懇 親會」時間來探望我，心裡很高興，但也覺得慚愧，我沒盡到一位好父親 、好兒子的責任…… 另外，我還要感謝陳秘書的安排，才得以遇到「慈濟」這麼好的人與事。 ……謝謝……（他沈默良久才道出這個二個字） 《個案四》 此刻就是慈濟人！ 他：江湖大哥大 家庭家景：一子、一女、妻經營海釣場 犯罪關鍵：為賭提神、療病而吸食毒品 我十四歲就在黑社會混，到現在四十四歲，才從慈濟師兄姊口中得知社會 暗角的悲苦眾生是如何掙扎的生活；在平常家庭眼中，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麼平凡的小事，對他們來說卻要全付武裝去應付、張羅，才深知自己 以前的生活盡是荒唐！ 十四歲我就是鄉下地方出了名的「鴨霸王」，惹得左鄰右舍常向我母親告 狀、抱怨，但嫻淑的母親都默默承受下來。 一日，母親喚我到跟前，委婉地說：「阿賢（化名），你出去打拚、闖一 關好了。但討生活絕不可以偷、不可以搶，就這兩件事要答應媽媽。若沒 錢用，就回來找媽媽。」 十幾歲北上，在黑道、賭場打滾二十多年來，因打架、殺人被關過無數次 ，殺了很多人、也被人砍殺多次，這些恩怨仇殺都是為了賭場利益和所謂 的兄弟義氣；一度還被列入要犯黑名單，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人物。 直至二十八歲那年，父親才開口說我。對於日據時代是流氓的父親來說， 以前出來混是維護地方利益，不像自己玩得這般瘋狂。父親嚴重地提醒我 ：「你現在『名氣』很大，但要適可而止，不要殺人、走私槍械，只要你 洗手不幹，做什麼生意、事業都可以。」言猶在耳，我即因重大案件被判 入獄，刑期長達十餘年，期間母親過世，無法奔喪……對於媽媽的好，我 永遠放在心中。 監牢一蹲，十幾年的光陰。 四十歲決定金盆洗手，開始創業，卻因身體受傷的後遺症，及賭博提神而 染上毒品。雖然已先戒了海洛英，卻在戒安非他命期間，警方以查私藏槍 為由，意外搜獲安非他命，因而被判刑到宜蘭監獄。 沒想到，竟會在監獄認識慈濟、認識師兄。看他們真誠的付出，不辭辛勞 每週來帶活動，真的很喜歡，也很感恩。 而加入戒毒班後，自己率先響應戒菸，也未曾犯癮，或許是學佛讓心平靜 許多，不會胡思亂想吧！ 由於課程安排緊湊、內容充實，所以就告訴太太別常跑來看來，這樣太累 、太辛苦了，等「懇親會」時再來探訪即可，這樣也可以讓我專心上課。 「對未來有什麼計畫？」（阿賢笑了笑） 即將要出獄了呀！不過我很珍惜現在，很滿意這樣一個美滿的家；兄弟姊 妹的感情很好，父親身體還很「勇健」（健康），太太就像當初媽媽對我 一樣，從未有過一句怨言，一對子女很乖，功課也唸的不錯。 只是，想改變一下自己，現在學佛了，不想殺生造業，所以將轉業，把海 釣場生意停掉；還要當個慈濟人……不，我此刻就是慈濟人了呀！因為守 了「慈濟十戒」，就要善盡人生良能，和師兄姊一樣既改然自己，又幫助 悲苦的人，為祥和社會盡心力。畢竟，我虧欠人太多，要開始好好彌補！ 《個案五》 好險！來了戒毒班 他：少年家 家庭背景：母親、姊姊 犯罪關鍵：毒癮復發 「讓受刑人戒菸？」這有可能嗎？帶著一顆既懷疑又好奇的心，報名戒毒 班，開啟我另一種視野。 一入戒毒班，過年後，主管即提議全體戒菸，並徵詢大家的意見，決議不 再購買香菸。「糟了！不能抽菸！」這是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對菸癮 極大的我來說，是項嚴格的考驗。所以，戒菸的第一個星期，頻頻打哈欠 、流眼淚、噁心的後遺症，幾乎讓我放棄「戒菸」的念頭。 蔡主管在知道我的情形後，一直鼓勵我──如果能戒除菸癮，那麼也一定 可以克制自己的心性，出去之後定能不沾毒品。而且，陳祕書還很用心帶 茶葉、糖果來幫大家戒除「想菸」的念頭，並站在我們這邊，協助對抗頑 劣的「心魔」。 所以，忍不住想要抽菸時，就想「不能辜負陳祕書的愛心」；若起心動念 回想起在外面的時光，就念「阿彌陀佛」提醒自己，別讓心魔帶著我亂跑 。現在我每天都持誦大悲咒七遍。也許是心靜了，以前不能盤坐太久，因 為曾出車禍受傷的地方只要盤坐一下下就全身疼痛，但愛念佛的心，逐漸 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不知不覺竟也可以坐上數小時。 除學佛外，在體能訓練上也受益良多。以前身體很孱弱，只想吃藥，但在 軍訓課磨練下，氣色好很多，身體也比以前健康。 受慈濟師兄姊的影響，我們也開始做垃圾分類、資源回收。每個工廠於每 週二、四、六下午，利用二個鐘頭時間，或由師姊帶著做，或由實習的同 學教大家如何做好分類、綑綁、打包等細節。這份資源回收基金，我們一 部分捐給慈濟，另一部分做為內部基金。 每次想起大家能聚在一起做些有意義的事，就覺得高興。我想，不會像上 次出去後，朋友說什麼，就跟著去了。看，長官對我們這麼用心，我不能 漏氣，而且我清楚知道，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做給自己的，不是為了別 人，所以不能再「潦下去（深陷下去）」！ 好險，來了戒毒班！否則真不知未來會如何！ 《個案六》 感謝生命中的兩個人 他：自由業 家庭背景：子女已婚、有小孩子 犯罪關鍵：吸毒及販毒 學佛，重新洗滌自己；而慈濟人，則是我報名戒毒班的主因。 本來我是要移監台北監獄的，但我怕去台北監獄後未必有學佛的課程，也 未必有慈濟人進來傳達慈濟精神與訊息，所以向陳祕書表明希望能和大家 一樣從戒毒班畢業再移監，經過長官同意後，即留了下來。 這段期間，有幸接觸佛法、念法，才得以重新洗滌自己，增長明辨是非的 智慧。別以為年紀大的人一定能掌握生命的意義、人生的方向，像我就是 當初不會想，以至於在三天豪賭中，輸掉四千萬。而愈想撈本就深陷賭場 ，為提神只好吸毒，毒癮愈大，需求量亦相對增加；當你不滿足時，就會 走上極端，所以就販毒了。 年紀大，不會想，人生就算白走一遭呀！ 也由於戒毒班，才能讓自己認真思索因果、業報，並積極規畫下半生的生 活。真的很感謝陳祕書的用心，他是我第一個要感謝的人。 然而，學佛還不夠，還要能身體力行，所以第二個要感謝的就是慈濟人， 他們帶來可以行走「慈濟菩薩道」的訊息。因為我以前吃、喝、嫖、賭、 毒都會，所以想成為慈濟人就要特別下功夫改。 而想多了解慈濟，想知道如何成為慈濟人，我就守著廣播聽「慈濟世界」 ，只要是證嚴上人開示，那怕時間晚，我都準時收聽。 懇親會那天，兒子、媳婦、孫子都來看我，我告訴他們，出去後想加慈濟 活動的心願，他們本來很訝異，不過我一說，他們都很支持。 只是，七月份移至台北監獄後，再也看不到慈濟師兄姊了！ 【採訪後記】 採訪結束後，陳秘書從教誨室靜靜地踅至佛堂，原本不願意驚動大家的悄 然步伐，卻被幾個「耳尖」的同學給聽出，一陣招呼聲後，陳祕書旋即坐 了下來。 令人訝異的，陳祕書並不詢問大家訪談順利與否，而是和同學分享他心目 中的「法身佛」──證嚴上人的點滴事蹟，並帶領同學唱起「戒毒班」班 歌──佛教梵唄歌曲。 一句句「親近法身佛」嘹亮、和諧的歌聲，或許正反應出當下一顆顆清澈 、無波的寧靜心吧！ 而我深探確信──聖人也有過去、罪人也有未來！ （註）：民國八十一年九月，全省監獄開放電視及電台廣播供受刑人收看 、收聽，所以部分受到人亦開始收聽「慈濟世界」，敬聆上人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