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莉娟
因緣牽繫,繫下了慈濟人與榮民之家的緣。當關懷的心意揚起,
愛的火苗便從板橋、桃園、台南、屏東、花蓮……蔓延了開來,
說笑解悶、傾聽回憶、餵飯浴佛、整潔住處……
大大小小慈濟人各盡其能,各顯所長,
走進榮民之家十多趟,和大多數到過榮家、接觸過老兵的人一樣,總
覺得實在有必要將時代動盪、環境變遷加諸在他們身上的篇篇悲苦經
歷,透過文字呈現出來。
然而在以善意為包裝,不斷挖掘他人隱私的好奇下,卻發現一個個的
問題,只不過血淋淋地再次扒開別人封藏已久的記憶,對於行將就木
的事實,寂寥的心情,似乎毫無助益。
這分汗顏與驚嚇,讓我放下純粹要新聞的意圖,把鏡頭由煽情的筆調
、悲苦的氛圍營造,轉向生活場景和活動現場,捕捉榮民伯伯、榮家
工作人員、慈濟人、非慈濟人互動的最初本質──凝視人、關心人。
誠如退輔會主委周世彬先生所說:「把老榮民當成一般貧困無依的社
會救助來看,對他們的自尊心會有很大的傷害。」
摒除外界加諸在榮民身上的漠然或大量的同情,對榮家第一代老榮民
來說,年歲漸高,友伴漸凋零,語言、習慣、價值觀均異於一般民眾
,其社會適應與生活又拘泥於一致性與軍事化,長期處在欠缺互動與
學習的安養中心,要接受外人的關心,總有幾分不適與錯愕。
第一次進入榮家關懷前,榮家社工人員總會提醒慈濟人:「伯伯們其
實人很不錯,只是面對外界的注視,他們會不知該將自己放在什麼位
置上,活動中若踢到鐵板,請大家不要覺得挫折!」
台東鄭怡慧回憶第一次進馬蘭榮家「碰釘子」的有趣經歷。她說,進
入安養病房和第一位迎面相對的伯伯談話,老人家不太高興地說:「
我不歡迎你們來,你們來對我有什麼用?你們來是帶給我煩惱,我是
孤單的,也習慣孤單,我不歡迎你們來……」
面對生氣的伯伯,鄭怡慧當下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有心就有力」
的想法,還是鼓勵她不斷去接觸,「老人家畫地自限的痛苦,除非他
自己願意,否則恐怕任何人也不能將他心中的包袱卸下,雖然我們不
能常來,但我們可以談得很高興!」
當然,也有一見如故,天南地北都可以聊的,一位胖伯伯就讓鄭怡慧
印象深刻,「胖伯伯的右腳因風濕性關節炎進出醫院七、八次,且開
了五次刀,現在右腳不能彎曲,行動都靠輪椅,但他不以為苦。」
胖胖的老人家表示,當了二十幾年的班長,自己雖沒有結婚,但手下
的弟兄及其孩子、慈濟人有空都會來探望!「與他們非親非故,他們
願意來看看,就很滿足了!」
經歷北伐、抗戰、戡亂諸役,老榮民當時只想:過沒幾年就會打回大
陸去的,誰會想到要在台灣置產、娶妻、生子。老人家一番話:「當
時生活苦得很,一人吃苦一人當!娶妻生子後,是一大家子一起受苦
!」倒是解釋了榮民之家為何有一大群終身未娶的「羅漢腳」。
因著人情熟識、個案轉介,或醫療後居家關懷的因緣,慈濟人逐步參
與榮民之家榮民伯伯的生活,對廣泛疲乏、困厄、解體中的榮家,投
入關心。挹注的情感若是真切,無須朝夕相處,老人家也會有溫暖的
感覺。
據退輔會統計,至八十五年十二月底,榮民死亡人數已累計至二十一
萬四千三百九十四人,也許再過十幾年就沒有榮民就養問題了!面對
快速凋零的事實,有心於此的慈濟人仍有系統地為榮民伯伯帶動歡愉
氣氛。
以板橋榮民之家為例,當地慈濟人發揮社區就近關懷的精神,自八十
四年三月開始,定期每個月一次活動,帶動老、中、青、少四代參與
。老人家和老人家談天可以共同抒發思苦之情;青少年能帶動蓬勃朝
氣;活動策畫、剪髮、剪指甲、按摩、準備小點心等細雜工作,則由
中生代全權包辦。
活動不僅是單純的餘興節目,還有邀請榮家工作人員參與的包水餃、
慶元宵、拜年等家聚,「工作量負荷過多的工作人員,也要關懷、鼓
勵他們呀!」總領隊陳蕙民理所當然的認為。
而最早開始關懷榮家、已經三年多的桃園慈濟人,服務的重心則是放
在癱瘓療養中心──仁愛堂,協助工作人員關注行動不方便的老伯伯
與維護環境的清潔。
據最早接觸桃園榮家的萬德勝表示,當初鎖定癱瘓療養中心是經過一
番考量和規畫。因為一般行動方便的老人家可以自由進出活動中心,
和慈濟人藉由團康互動;但是,地處偏僻、服務人員配置較少的仁愛
堂,除空間上顯得較擁擠、髒亂外,和外界互動的機會也較少。考量
伯伯們的實際需求、慈誠隊的人力和時間後,慈濟人就從有形的浴佛
、清理環境、洗衣、理髮,和無形的注入「愛的存款」著手,開始一
個月兩次為伯伯找快樂的約定。
「雖然我們是去協助伯伯、工作人員,但是也要他們的同意、起歡喜
心。」猶記得初接觸景象的慈誠師兄說,「因為從來沒有外界的人走
進仁愛堂,也礙於不願讓人發覺寢室內髒亂的強烈自尊心,有位伯伯
見我們要走進房間,竟張開雙手攔在門口;也有很多老人家見我們又
整理、又洗東西,以為是榮家請來的,竟要給我們錢!」當慈濟人表
明不求回報時,伯伯們還是有很深的疑惑。
一次,萬德勝為癱瘓的伯伯沐浴完畢,又感恩老人家給予一次奉獻的
機會,這次老伯伯終於忍不住很在意地說:「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是
我該謝謝你才對!」師兄委婉地說明,伯伯能夠給予機緣,讓他體會
付出的歡喜,並重拾當年與父親互動的情感,是該感恩、感謝。
只見老人家喃喃念著:「你不是我的親人,還為我付出……」無法言
語的激動心情,由淚水悄悄宣洩。
關懷時間一久,慈濟人的身影已成為榮家大門內熟悉的一部分,儲藏
室裡也端放著慈濟人備去的刷子、水桶、脫水機等。桃園慈濟人說,
「常常來去,把東西放在那裡比較方便。」長期服務的理念,讓關心
活動不再只是蜻蜓點水。
目前,慈濟在全省的七個榮家關懷點,唯一由法師引領關懷的屏東分
會法明師父認為,「秉持慈悲喜捨的精神,將伯伯視為自己的長者,
以大愛來結這分善緣,也希望老人家把我們這些晚輩當作自己的小孩
,抒發鬱悶。」
以同理的心情出發,想想榮家伯伯離鄉背井、有家歸不得的感受,年
老至此,又受疾病折磨,相對於其他結婚生子的榮民,沐浴在子孫滿
堂的幸福裡,不知情何以堪!
「只是輕輕拉起老人家的手問候,老人家就很激動地哭了!」法明師
父說。有位彭爺爺因中風住進屏東榮家,至今已經二十個年頭,床頭
擺滿香菸及兩瓶啤酒,慈濟人以現身說法勸他不要再抽菸、喝酒,會
傷害自己的健康,老人家倒是將關懷的心意聽進去;再去時,菸酒已
從床頭消失,也很樂觀地回應:「身體病了,心再不樂觀是不行的!
」
「另一位九十九歲雙眼失明的老爺爺,據工作人員說,他因為眼瞎沒
有安全感,每天都處在極度恐慌中,從不讓人靠近他,情急時甚至會
攻擊人。我和師姊去看他時,他的雙手在空中揮舞,像是想捉住些什
麼,我們伸手讓他握住,他即安靜了下來。」法明師父說:「趁著安
靜的時刻,和師姊一起念佛給他聽,雖然時間短暫,但是透過適度的
肢體語言、平靜的佛號聲,老人家不安的心暫時平靜下來了。」
處在封閉的環境中,開朗者尚可寬心自在,悲觀者則沈溺在苦悶的情
緒裡,心無法安住,胡思亂想,進而想不開自戕的悲劇亦時有所聞,
面對榮家伯伯複雜的心結,慈濟人的目標倒是很單純,就是讓他們「
開心」,歡喜接受人生的因緣。
「緣在此,就將心安住於此吧!」法明師父的分享,也道出了各地關
懷榮家的慈濟人的心聲──把握當下因緣,讓伯伯們的晚年多點舒適
、多點歡樂!
榮民之家中,隨政府來台的第一代就養榮民,平均年齡業已高達七十
多歲,而第二代榮民(已退伍之台灣職業軍人)在年齡、經濟條件上
都未及就養條件,在可預見的將來,各地榮民之家的功能勢必衰萎,
甚至轉型為一般老人就養中心。
所以,與其讓老人完全活在回憶和想像中,無法面對現實,讓周圍的
人對他們的經歷、信念和犧牲全然漠不關心,倒不如讓溫情關懷開一
扇交流的窗,透過凝視和關心為他們生命歷程作記錄,拋開族群、年
代、生活背景、意識型態的藩籬,真誠相互對待,留下一段可以共同
回憶的心情!
文/謝莉娟
四0年代在政經環境整體考量下,政府決議精簡、重編民國三十八年
自大陸撤退來台的大批國軍官兵;於是,這一批第一代榮民逐漸自軍
中退役下來。
為就因公傷殘,以及年歲愈長、生活無法自理的老榮民著想,政府在
民國四十一年確立國軍退除役制度,同年成立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
,開始輔導退除役官兵,「使其壯有所業,病有所醫,老有所養,學
有所用,各得其所,退而能安」,目標在使其獲得妥善照顧,並有助
於國家建設與社會安全。
為貫徹法治精神,民國五十三年五月五日立法通過「國軍退除役官兵
輔導條例」,依據此一條例,具體訂出「就業安置」、「就醫」、「
就養安置」、「就學」等各種方法。
在就養上,迄民國七十二年七月止,政府設有台北、板橋、桃園、新
竹、彰化、雲林、白河、台南、岡山、佳里、屏東、花蓮、馬蘭、太
平等十四所榮家,並負擔榮民的生活及服務照顧費用,另有四所自費
安養中心。就養以年滿六十一足歲、單身無依者為優先;除有官、兵
的就養區分外,另依身體狀況分有年老、傷殘、盲殘、聾啞、癱瘓、
精神失常及其他。據榮民統計月報指出,曾在榮家就養的人數為十三
萬二千九百一十一人。
相較於西方先進國家對退伍軍人優惠的「報酬論」和「重新適應論」
的精神制度,我國似乎也達此一標準,但畢竟榮民是屬於大環境的一
部分,即使政令、福利如何公平、完善,仍須各界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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