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之路】
◎撰文／何貞青
住在這裏，連吃飯都要速戰速決。
天氣好的時候，動作慢一點，就只好灰塵配飯吃；
如果下起雨，帳棚會滴水，就得捧著碗躲來躲去……
廖太太打開瓦斯爐，準備煮飯了。露天的廚房沒什麼遮掩，突然一陣強勁
的野風襲來，揚起漫天灰塵，也幾乎把爐火吹熄，她趕忙拉過一張紙板遮
住火苗，這才保住一家大小的一頓飯。
這是十二月七日埔里鎮宏仁國中操場的一景，災後兩個多月，這兒還有七
十餘戶、兩百多位原住民住在帳棚裏，等著組合屋的興建與安置。
「剛來時，
三、四百個帳棚擠在這裏，天氣熱、衛生又差；
現在雖然人少了，天氣卻也變涼啦！」
白天，帳棚區內一片靜寂，只有遠處怪手轟隆隆的挖掘聲響著。最近埔里
到處在拆除整建房屋，大人忙著打零工，小孩上學去，要到下午五、六點
天色漸暗，大家才會回來。
突然傳來童稚的笑聲，從帳棚間冒出兩個學齡前的小孩，正鑽來鑽去躲迷
藏。稚嫩的臉蛋沾滿泥巴，還掛著兩行鼻涕，看來都感冒了！
「唉呀，這麼髒，鼻涕像毛毛蟲一樣！你的臉都變花菇啦！」剛洗完衣服
的陳慧蓮，召回自己三歲的小兒子，泥巴、鼻涕一把擦，現出一張濃眉深
目的小臉，屬於原住民特有的美麗深邃輪廓。
他們是仁愛鄉萬豐村的布農族，因為工作關係，一直在埔里租屋而居。先
生開貨運車往返山上山下運送蔬菜，原先日子過得還不錯，地震一來卻打
亂了整個生活步調，房子沒了，蔬菜也逢淡季，先生只好先回仁愛鄉以工
代賑，她留在山下照顧孩子上學。
「剛來時，三、四百個帳棚擠在這裏，天氣熱、衛生又差；現在雖然人少
了，天氣卻也變涼啦，拖了兩個多月我們還沒有地方住呢！」露宿時間一
久，任誰都難以承受，大部分人房子整修得差不多就搬回去住了，不然就
先回山上。
現在埔里也很難租到房子，許多老人家體能狀況根本適應不了帳棚生活，
大多暫時回老家居住，等屋子有著落、兒女安置好再搬過來。因此，留下
的多是年輕人以及就學中的孩子。
天氣變冷是沒法改變的，只有自求多福；
空氣污染，
卻是另一個讓他們頭痛至今的問題。
陳慧蓮相當樂天開朗，並沒有多抱怨，她說大家都住習慣了，只不過還是
會擔心。「大人無所謂，只怕小孩子生病；天氣一冷，他們只要感冒就會
相互傳染，很麻煩的。」現在她的孩子們晚上要鋪三層毛毯、棉被才能入
睡，而大人就只能盡量把厚衣往身上套。
原先帳棚會透冷風進來，她催著老公說：「順便給帳棚加件衣服吧！它太
單薄了，和我們一樣會冷哩！」就這樣加加補補，日子才能過到現在。
幸好操場上還留有裕隆公司捐贈的五間衛浴設備，有熱水可以洗澡。這是
當初為了孩子，向媒體、政府官員反應所爭取的。像災後那二十天，他們
都到河裏洗冷水澡，別說小孩，連大人都受不了。
天氣變冷是沒法改變的，只有自求多福；空氣污染，卻是另一個讓他們頭
痛至今的問題。滿是紅色砂土的操場跑道，風一吹或車子駛過，就有如落
入五里紅霧中，光看樹木及帳棚上厚厚一層紅妝，就可想而知人們灰頭土
臉的模樣。
「吃飯都要速戰速決。天氣好的時候，動作慢一點馬上就是一層灰塵配飯
吃；如果下起雨來，帳棚會滴水，就得捧著飯碗躲來躲去，吃得很辛苦呢
！」田貴中說。
住久了每個人氣管都不好，「我們常開玩笑，住這裏兩個月之後去照Ｘ光
，搞不好看到的都是紅土了。」但他們也只能盡量宣導車輛慢行，請大卡
車不要進來，其他就忍耐點啦！畢竟這裏是公共空間，不比自己家裏。
「我以前覺得住帳棚很好玩，
久了才知道還是有家比較好，
真希望趕快搬進屋子裏。」
這樣的生活條件下，不禁令人好奇：住在這裏的孩子，又是怎樣的光景？
據十一月底統計，目前國小以下的孩童有近六十位，加上國中生共約八十
位。雖然生活不便，大人還是盡量讓他們保持正常作息，功課也沒有荒廢
。
十歲的陳佩瑩、陳佩忻是國小四年級的雙胞胎姊妹，她們的帳棚裏點著一
盞暈黃的燈泡，有時她們在燈下做功課，經常一下就跳電，伸手不見五指
。
「別緊張，我變魔術給你們看！數三聲電就會來了。一、二、三……亮啦
！」陳佩忻小妹妹大喊三聲後果然大放光明，真像魔術一樣，這是她們常
玩的把戲。
幾十戶帳棚都用同一電源，難怪電壓不穩，每一家的電燈都時明時滅，他
們早見怪不怪。只不過整晚下來要變好幾次魔術，再怎麼有趣也會玩膩。
加上學校復學之後一直趕進度，一週要上整整六天課，壓力大，老師交代
的作業又多，寫一寫又要停下等電來，經常要到很晚才能睡覺，有時早上
就爬不起來了。
「我以前很喜歡住帳棚，覺得很好玩。可是久了才知道還是有家比較好，
真希望趕快搬進屋子裏。」陳佩忻對著攤開的作業簿說。
在帳棚裏不方便，大人就想辦法讓孩子們聚在服務中心一起念書，這裏的
電壓穩、燈光明亮，高年級的孩子會充當小老師，教導低年級寫功課，寫
完一起玩遊戲、撿垃圾、唱主日學的聖歌。夜晚的操場是孩子們的天地，
充滿了嬉戲聲。
至於大人們就升起火堆圍聚一起，一邊驅寒一邊聊天，清冷的曠野在火光
中透出暖意，空氣中隱約飄著酒味及烤肉香，乍看之下，這兒就像一個沒
有圍籬的部落，彷彿回到山上的光景……
如今，屬於他們的大愛屋已開始興建；
帳棚裏的夜晚，
人們還可以懷著幾許憧憬進入夢鄉。
「大致上我們都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就算不方便，日子還是要過呀！大家
住一起總是有好也有壞。」埔里都市原住民重建委員會物資組組長給木說
。
好處是大家會相互照顧，比如誰家先煮好飯菜會邀大夥一起吃，就像在部
落一樣融洽。壞處是難免有些治安、衛生上的小問題──有人酒醉、三更
半夜鬧事；夫妻失和吵架；年輕人飆車的聲音……都需要溝通協調，因為
空曠寂靜的操場，些許的動靜都會擴散渲染成噪音，擾人清夢。
其中最令人心疼的，是孩子們的咳嗽聲了，「半夜是最嚴重的時刻，每一
頂帳棚都有人在咳，此起彼落、無一倖免，就好像那齣電視廣告──『全
都咳了』！」給木先是笑嘻嘻地，接著略帶凝重地表示：「雖然說我們都
習慣了，但天氣只會愈來愈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很難在野外度過
一整個冬天，只希望慈濟的大愛屋趕快蓋好，早點讓我們搬進去住。」
原住民的適應力都很強，也少有悲情激憤，然而長久的等待與諸多承諾的
落空，終究讓一張張隨性樂觀的臉上增添了疲憊。如今，屬於他們的大愛
屋已經開始興建，慈濟預計在十二月下旬完工，讓他們可以在新家迎接千
禧年的到來。生活中再度有了期望，等待似乎也變得較能忍受。
於是，帳棚裏的夜晚，在瑟縮之中、在咳嗽聲裏，人們還可以懷著幾許憧
憬進入夢鄉，夢中或許有著溫暖的房間、明亮的燈光、清新的空氣、寧靜
的村子……
直到天亮，靜謐的早晨再度來臨，又熬過一個寒夜的人們，也更接近有家
的日子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