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賴麗君
「如果說頭部、軀幹和腿是構成身體的全部，
我現在彷彿只剩下三分之一個身體。」
頸部以下癱瘓的他，是脊髓損傷病友的「生命線」，
幫助他們重拾生命的勇氣。
「我真想自殺算了！」
電話一端是個四十多歲男子，一次意外造成脊髓損傷，從此癱瘓，儘管經
濟無虞，又有體貼的妻子照顧、安慰他，他仍無法接受傷殘的事實，「我
以前是多麼飛黃騰達，現在成了廢人，叫我怎麼活下去？」
聽在同是脊髓損傷的阿忠耳裏，每一個脊髓損傷病友的處境，就像他的不
幸重演，同是天涯淪落人啊！他更能深刻體會那令人崩潰的傷痛。
「以前我也曾想自殺，但想想家人以後怎麼辦呢？你忍心讓他們一輩子傷
心難過嗎？」
阿忠繼續說：「其實我比你更慘，我的妻子、孩子跑了，還要靠人家救濟
，我都有勇氣活下去，相信你也可以！」
對方聽了，心頭一震，求生的意志力再度被喚醒──生命是可以有無限的
韌性，端看自己怎麼去面對，「阿忠能，我也能！」憑著這個信念，他再
度開店做起生意來了。
這只是阿忠接觸的個案之一；在台北縣脊髓損傷協會擔任類似「生命線義
工」的他，每天總有接不完的電話，提供病友諮詢、傾聽、鼓勵，不知有
多少自我放棄的病友在阿忠的鼓勵下，重新獲得生存勇氣。
母親的眼淚
四十九歲的阿忠，曾經也有好長一段時間，希望自己的生命就此停擺！
頸部以下完全癱瘓的阿忠，不僅終生必須靠輪椅代步，連如廁、盥洗都須
看護協助，「身為人最基本的尊嚴都沒有了！」
「真懷念以前身體健康的日子，要不是那場車禍……」
四年前的一個清晨，阿忠如往常般騎機車去上班，由於天雨路滑，視線不
佳，一個煞車不及，迎面撞上一輛卡車，醒來人已躺在醫院。
「醫師說我的頸椎第四節至第五節已經斷掉，要有癱瘓的心理準備。」原
本阿忠的身體還能動，手術後頸部以下卻不能動，加上照顧不周，得了嚴
重褥瘡，背部一度潰爛得厲害。轉診至其他醫院時，已命在旦夕。
連續在醫院躺了五個多月，失去工作，妻子也帶著孩子離去，阿忠以為這
輩子大概完了！他憶起十多年前車禍喪生的二哥，出事地點和他如出一轍
，不禁悲嘆命運捉弄人，幾乎喪失了求生意志。
直到有天，看護忽然高興地大叫：「阿忠！你的腳趾在動！」下半身毫無
知覺的他，才燃起一點復原的希望。歷經一段長時間努力復健，阿忠的手
也稍微可以活動了，但其他部位還是像被灌上石膏般動彈不得。
「其實能復原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奇蹟了，這多虧醫師及看護的細心照
顧。住院期間，看護胡麗雪為了照顧我，每天都忙到半夜一、兩點才回家
，而且她知道我經濟有困難，看護費還少收了一萬元，真是個大好人！」
年近八十歲的老母親，為了籌措阿忠的醫療費及生活費，只好繼續在工廠
當女工，每天加班到三更半夜，賺取兩萬多元的月薪。
由於阿忠無任何保險，龐大的醫療費讓他連房子都賣了，家產蕩盡卻換不
回健康的身體。賣掉房子後，阿忠暫住哥哥家，哥哥是個酒鬼，每天喝得
醉醺醺，一發起酒瘋就對阿忠大吼大叫，要他搬走，尤其半夜常常踹他的
房門，歇斯底里地狂吼。
不堪哥哥的對待，加上妻小離去的打擊，阿忠常常躲在房裏暗自哭泣、不
吃不喝，企圖自生自滅。
是慈愛的母親喚回了他，不管工作多麼辛苦，每天夜裏母親都會來為他蓋
被子、為他處理大小便、看看他睡得好不好，讓他既感動又愧疚。
「媽！如果我走了，您就可以不用那麼辛苦了！」母親聽阿忠這麼說，兩
行淚撲簌簌掉下來：「恁如果走了，阮也活不下去了，阿母再辛苦也沒關
係，只要恁活得快樂，阿母就歡喜。」
聽到母親這麼說，阿忠也哭了，對自己的自甘墮落慚愧不已。
三分之一個身體
阿忠無法自理生活，實在需要人照顧，然而母親日夜工作的所得，光是應
付日常開銷、醫療費用，就已捉襟見肘，如何請得起看護？曾在醫院照顧
過阿忠的看護胡麗雪，便將他的情形提報給慈濟。
「兩年前剛跟阿忠接觸時，他的手萎縮得很厲害，整個身體一直抖個不停
，人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現在身體狀況好多了，也很有自信！」在慈濟
志工的關心與鼓勵下，阿忠漸漸變得開朗樂觀，走出自怨自艾的灰色世界
。
「如果說頭部、軀幹和腿是構成身體的全部，我現在彷彿只剩下三分之一
個身體。」阿忠開玩笑說：「頸部以下好像不是自己的，碰觸物體只會麻
麻的，這樣就不怕被人家打了！」
每隔幾分鐘，阿忠就必須將身體撐起來，否則臀部會嚴重麻痹，最可怕的
是自主神經失調造成全身性痙攣，「這種感覺就像有幾千根小針不停地扎
，一天二十四小時沒有一刻停止；冬天尤其痙攣的厲害，常常睡不著覺。
」
「若不是慈濟協助我請看護，我現在可能比以前更慘。」阿忠說，是看護
天天為他做復健，身體才漸漸好起來的，「癱瘓的人如果不做復健，整個
人會漸漸萎縮掉，像植物人一樣。」
關懷阿忠的同時，志工們也關心他的哥哥。起初，阿忠的哥哥總是怒色相
向，甚至粗暴地趕他們出門；但也許是志工們始終和顏悅色，如今看到志
工來訪，他會笑著臉說：「進來坐啊！」對阿忠的態度也日漸改善。
近來阿忠的母親身體太差，無法再去工廠上班。有回，志工去拜訪，他的
母親剛出院不久，一臉慘白像被抽乾了血般，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令人難
以想像她怎麼可以在工廠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
「這也是無法度的代誌，不拚老命，生活怎麼過？現在阮不能做了，以後
日子更難過了……」志工安慰她不要擔心，生活有困難，慈濟一定給予協
助。
因為我了解
目前阿忠仍定期去醫院做復健，由於他是台北縣脊髓損傷協會會員，只要
打通電話，協會就會派專車接送，而且只需負擔半額車資，帶來不少便利
。
復健時，印尼籍看護 Meli 也會陪著去，「Meli很細心，會認真學習醫師怎
麼做，然後每天照著醫師的方式為我復健，我的手現在才能保持柔軟。」
阿忠對Meli的服務打一百分。
有時 Meli也會推著他去跟朋友聚會聊天、唱唱歌，抒解心情。阿忠說，自
己還算幸運，受傷至今，許多朋友都還是很關心他、常來陪他。
「我獲得很多人的幫助，也應該回饋社會。」阿忠說，他現在最忙的就是
輔導病友，尤其是有輕生念頭的病友。「因為我能想像他們的痛苦！」
意志與軀體構成生命的全部，有些人卻不一定可以擁有完整的軀體，他們
的生命也許在旁人看起來有殘缺，但是他們旺盛的意志力往往是一般人無
法企及的，我所認識的阿忠就是這樣一個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