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當慈院志工，
陳貴枝七十歲回老家大林定居。
她說，自己好比到大學上課，
病患的悲喜人生是她的主修，
不僅體驗了助人的快樂，
也治癒了長年來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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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當志工時，感到快樂；但是卸下志工背心，
並非每個人都沒煩惱。
七十二歲的陳貴枝在大林慈濟醫院啟業前，加入首
梯志工培訓。服務兩年來，她是病人口中愛笑的「
老師姊」，常和同是「日本製」的老年病患「飆」
日語歌。
然而，她曾是個不笑的母親，無法表現慈柔的一面
。丈夫年輕時不負責任離家，三十九年來，她獨自
承擔家計撫育三名子女，所累積的怨懣導致她個性 |
倔強。
重新看待丈夫的負心，以前她是火冒三丈、愈想愈氣，如今卻不落一字批
評。在她柔化的表情裏，只聽見她說：「都過去了！」
七十學當志工
培訓課風雨無阻
「大林慈濟醫院將要召募志工，開始報名時我再通知妳。」為了協助照顧
孫兒，陳貴枝多年來分住台北、台中兒女家中，偶爾才回大林鎮老家走走
。民國八十八年底某天，她到大林慈濟委員陳美鳳開設的美髮店燙髮，美
鳳邀她加入醫療志工。
陳貴枝想起女兒一再鼓勵她，幾個孫子都由她帶大了，她也應擁有自己的
天地。於是，陳貴枝決定回大林鎮定居，目的就是為了當慈院志工。
民國八十九年元月，接受過六年日本教育的陳貴枝重當學生，加入志工培
訓。醫院尚未完工，培訓課場地既克難又三遷四移，從慈濟嘉義聯絡處遷
至大林鎮運動公園，又改至慈院動力中心、慢性病大樓穿堂；天氣熱沒冷
氣，刮風下雨又得緊挨著廊下坐，然而這些都不曾動搖陳貴枝的決心。
「既然決定投入志工，這條路就要走乎透。」結束半年的培訓課程，陳貴
枝獲得全勤獎。
同年七月，慈院開始門診服務，志工也就定位。一向早睡早起的陳貴枝為
了適應晚睡早起的志工作息，每在值班前一週練習晚睡，每晚「撐」到十
點才就寢，終於重新設定生理時鐘。
陳貴枝常站在慈院門診區服務，纖細的身材、直挺的背脊，走路還時常興
沖沖地帶著小跑步，敏捷俐落的身影和那股積極勤快，教人看不出她已逾
七十歲。
那時，她燙了捲髮，別上幾根髮夾，顯得中規中矩；後來她學著其他志工
將頭髮留長挽髻，連對門妯娌都誇她，頭髮梳成這樣真是可愛。陳貴枝因
內心與外在皆融入志工團體的氣氛，而感到驕傲。
剛開始當志工，陳貴枝笑說有時也會「踢到鐵板」，也就是遇到別人對她
相應不理，她只好笑一笑。志工組長黃明月鼓勵她：「當志工，臉皮要厚
一點！」於是陳貴枝一次比一次更加慇勤待人，腰更軟，微笑更持久，終
於她的「嗨！您好！」很容易得到回應。
去年底，她也接受「社區醫療」志工培訓，隨慈院在社區巡迴的免費健檢
小組一同服務鄉親；而年初以來，她轉至安寧療護心蓮病房擔任固定志工
，與病患及家屬較為頻繁的互動，使她的志工服務更擴及心理層面。
病房即是課堂
體會一樣生百樣死
「你好！」陳貴枝踏進病房，笑瞇瞇地問候病人。
「啊，妳這個是『日本製』的！」老病人看到「阿嬤級」的陳貴枝，無形
中拉近距離，當陳貴枝是好友，恣意傾訴人生經歷。
「我父親不跟別人講話，唯獨跟妳。」家屬見老父的心情得以宣洩，大感
放心。
另一位男病人也不喜歡與人講話，但要是看到陳貴枝在病房出現，就開心
地說：「那個瘦瘦的，會講日語的師姊又來了！」接下來他們合唱童謠、
日本歌，把整個病房的氣氛炒熱起來。
已過世的阿煌是個肝癌患者，腹水將他的肚子撐得鼓鼓的，看起來有點胖
。第一次聊天時，阿煌故意探知陳貴枝的年齡，接著央求她：「妳當我的
阿母，好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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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貴枝不假思索地讓人生走到盡頭的阿煌
過過「乾」癮。那陣子，阿煌逢人就喜孜
孜地介紹「這是我乾媽！」而陳貴枝也真
心關懷這個渴盼母愛的兒子。正因這一分
情感的投入，陳貴枝在阿煌去世後，偶爾
還睹物思情，憶起他們「母子」曾坐在某
個角落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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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而回想已逝病人，但在陳貴枝內心並沒有生起太多感傷，她在病人所示
現「一樣生，百樣死」的人生中，只想珍惜與病人和家屬的每一次交會，
專注著他們的需要與滿足。
一位末期病患的太太面帶愁容，見先生病情漸走下坡，她擔心他往生後，
自己一個女人家怎麼過日子！陳貴枝遂以過來人的經驗鼓舞她：「女人家
不要過於依賴男人。」
陳貴枝知道婦人的先生很愛她，便說：「妳先生辛苦了前半輩子，妳可不
要甜的自己吃，苦的都留給他吃，這樣子夫妻才公平喔！」婦人一聽，破
涕為笑。
「到醫院當志工好比上大學！」陳貴枝拿出放在電視機下方櫃子的一本資
料夾，存放志工須知及排班表的本子是她現階段的「主修科目」。
陳貴枝把半年度的志工時間排定，每個月撥出半個月當志工，每次排班三
至四天。當志工是她的志願，不是有空才做，即便臨時請假，她也一定趕
緊回醫院補班。
「上人說，要用心做、用心聽。我從病人身上學到不少事情喔！」聆聽病
人的聲音、表情和複雜的人生悲喜，陳貴枝透過事相體會道理，無形中也
替自己打開了纏縛心中多年的死結。
三十九年怨恨
念頭轉一筆勾銷
那天，志工到出院病患家中關懷。這名婦人因不滿家人作風而自殺，在慈
院獲救出院，志工專程前來慰訪，傾聽婦人訴說滿腹怨氣。陳貴枝靜靜地
站在一旁，實則舊事翻湧而上。
陳貴枝想起與先生結褵將近五十載，她將這段不美滿的婚姻前思後想地，
最後自言自語地道：「哎！乾脆原諒他吧！」
「妳要原諒誰啊？」陳貴枝當時並沒有回應同行志工的探問，但是去年十
一月，她在「志工早會」時間坦露了這段深埋內心三十九年的怨恨。
「三十九年前，先生不負責任離家出走，留下三個孩子給我，九歲、七歲
、四歲。當時我很傷心，心想從此以後不再跟他講話了！後來他回家，我
真的都不理他。」陳貴枝說：「兒女一直勸我：阿母啊，都過去了！我們
也長大了。但是我說：『你們有沒有想過？當時農業社會，我要做粗工賺
錢才能養活你們呢！』我愈想愈氣！」
「自從踏進慈濟，我聽上人的開示，還有聽『普天三無』這首歌，我慢慢
想通了。我告訴自己：好，我放在心裏三十九年的大石頭要丟掉了！我要
原諒他。」
「阿母啊！代誌過去了就好，阿爸若是跟你說話，你要跟他說話喔。」去
年十月，陳貴枝到台北的兒子家與先生見面，那次她真的跟先生說話了。
「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我心想：怎麼不早一點原諒他，讓他痛苦這麼久？
我想到上人常說：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我真的把三十九年的垃圾全
部清除掉了！」
陳貴枝披露自己的遭遇，當時正值證嚴上人大力推動「愛灑人間植福田」
運動，將「愛」灑向負心的先生，原諒他的過去，陳貴枝的大勇大智博得
上人讚歎。
被遺棄的妻子
不曾笑的母親
二十三歲那年，陳貴枝的父親作主將她嫁給一個浪子。婚後第十年，先生
離家遠走，她一個人靠著田裏的收成撫養三個稚子。
不多久，先生回來吵著變賣田產，夫妻大起爭執。先生對陳貴枝動粗，她
也不甘示弱，挺著纖瘦的身子照樣「甲伊車拚！」後來不堪其擾，陳貴枝
才聽了娘家的勸，「他沒把祖先的田產賣完，天下不會太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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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賣了地，未拿分文養家，加上沒有田
地耕作，陳貴枝只好開始打零工。這期間
，先生偶爾回家，卻仍當自己是一家之主
，毫無歉疚；而陳貴枝接受的是日本教育
，雖說無法再以真心款待先生，倒也掌握
分寸。
開飯前，她對孩子們說：「恁老父返來啦 |
，老父是恁的，去叫伊吃飯，要吃不吃隨在伊，伊若是不吃，我們母子再
吃飽一點！」
婚姻不幸福，教陳貴枝格外懷念生命中的貴人，譬如在磚瓦窯打工遇見的
老闆娘。
「前幾天我還遇見她，兩人見了面好高興喔！當年我人瘦弱，沒什麼力氣
，做不了很多事，但是老闆娘每天發給我的工錢總比別人多出兩塊錢，她
知道我要養孩子。」陳貴枝提起這個恩人，興奮得眼睛都發亮。
陳貴枝也曾在鎮上幫傭，後來輾轉到台中、台北工作。辛苦的代價是把三
個孩子拉拔長大，但在女兒的印象中，媽媽是從來不笑的。直到她工作後
第一次領了薪水，才看見媽媽的笑容。
「爸爸沒有責任感，讓媽媽的身心都受苦，加上外人訕笑，加深她的傷害
，我能體諒她無法當一個慈母。學佛之後，我時常鼓勵媽媽凡事接納，一
切都是緣，而夫妻的緣分也有緣深、緣淺。」女兒常婉勸陳貴枝，說：「
阿母，妳要知足感恩，說起來我們也是問題家庭的孩子，但是沒有變壞。
」
「失禮啦！阿母沒有讓你們有一個完整的家。」陳貴枝承認：「我是被自
己的個性害了！」
展現真性情
人生憂苦轉甘甜
「阿母，請妳上來台北一趟。」去年十二月，大兒子打電話回來，告知爸
爸罹患肝癌：「妳來看他，不要跟他計較，他恐怕再活也沒有多久。」
「好，我聽你的。」陳貴枝北上這天，先生也來到兒子家。
「讓我來添吧！這樣夠嗎？」晚餐時間，陳貴枝親自為先生添飯。
「可以再多一些。」先生不好意思地說，並央她坐他旁邊。
「我今天要跟阿孫仔坐！」
明白太太的含蓄，先生笑了。
「妳都怎麼去慈濟醫院？」茶餘飯後，夫妻倆找話題聊著。先生對於陳貴
枝在大林慈濟醫院當志工感到好奇。
「大部分自己走路，半小時就到了。」
先生提起近日老覺得胸痛。陳貴枝問：「看過醫師了嗎？不舒服的話，最
好能夠住院。」
「妳這麼快就回去啦？」住了三天，陳貴枝要回南部當志工，先生若有不
捨。
第二次北上探望先生這天，乘著避開所有兒孫，陳貴枝看著先生，誠心地
說：「我們的惡緣不要繼續下去了，我們來結好緣，好嗎？」
「來結好緣？」先生喃喃地咀嚼著這個陌生的的語彙。
「感恩你給我三個孩子。」陳貴枝語出，先生睜大眼睛注視著她，當下兩
人無語。
當先生過世的消息傳來，陳貴枝正好在慈院當志工。
「你先生往生了！大媳婦要我們通知妳。」志工組長黃明月說。
「沒想到他走得這麼快！」陳貴枝嘆道，若說這輩子對先生沒感情，那是
假的！幸好來得及在先生往生前與他言和。
「我不知道妳已經去跟他化解了呢！」黃明月說。
「看是那位師父教的弟子啊！」陳貴枝很高興自己受教了。
「上人講『普天三無』──普天下沒有我不愛的人，沒有我不信任的人，
沒有我不原諒的人。我以前真的是『三無』啦──也就是這三項『無』一
項能夠做到。講起來也是跟上人有緣，才能聽得進他的話。」陳貴枝說。
陳貴枝吩咐兩個兒子用心料理爸爸的喪葬事宜，並將他的牌位供奉在大兒
子家中。街坊鄰居得知，紛紛傳言：「她若不是加入慈濟，依照她的個性
，是不可能讓她先生落葉歸根，回來這個家的！」
「我女兒常講，我的缺點就是對人講話很不客氣！但是志工做愈久，比較
不會『恰北北』了！」陳貴枝不好意思笑說。
其實，陳貴枝過去所表現的強悍，並非真性情；倒是成為慈濟志工，展現
性情柔化的一面，人生滋味才從憂苦轉為甘甜。
「阿母，佛祖若不這樣考驗妳，妳今天也不會這麼快樂啊！」女兒真高興
媽媽「行老運」，年紀愈大愈能感受人生真正的快樂。
付出是享受
得到超越自我的快樂
在醫院當志工，陳貴枝體會到「健康」的重要；非但如此，能善用健康的
身體為人付出才可貴。
「大家都說，到了我這種年紀，還能走出家庭為別人服務，實在不簡單！
」陳貴枝得意地說，她哥哥就常取笑她現在是「沒政府」狀態，無論出去
做什麼都沒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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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志工也是在享受啊！讓我們去感受這
個世間的甘與苦，才知道如何操作自己的
心。」陳貴枝對此最大的體會是，有一天
她從一名志工變成急診病患的家屬。
同住鎮上的大姊因車禍被送進急診室，陳
貴枝獲報，心慌地跑到急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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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醫師向她解釋大姊的傷勢，陳貴枝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請醫師以電話
跟住在台北的弟弟講。她則一逕兒緊握姊姊的手，告訴她：「加油！」然
後忍不住哭泣。
「你怎麼把她撞成這樣，她是我的姊姊耶！」見到肇事者，陳貴枝的情緒
失控，還好志工勸慰她冷靜下來。
姊姊搶救無效時，陳貴枝望著床單上的一大灘鮮血，心痛不已；接下來該
辦的手續，全由志工代勞。
「事情遇到了，才知道不簡單。」陳貴枝說，大姊意外往生讓她更加體會
家屬的心情，她提醒自己，未來面對這種情況，不能只是安慰家屬不要傷
心、要看開，要用同理心體會家屬心境；而醫院裏有志工陪伴，對病人和
家屬來說，確實有安定的力量。
志工生涯不僅體會「助人」的快樂，也有助於志工本身面對人生課題時，
學會轉化觀念，以智慧破除煩惱障礙，得到超越自我的快樂。陳貴枝的女
兒說：「媽媽加入慈濟，接受了上人的教導，而成為一個有福報的人，我
感到很榮幸，也很感恩！」
陳貴枝並非沒有煩惱，但是她願意改變自己，不但治癒了長年來的心病，
身體也愈來愈健康。由此可見，大林慈濟醫院帶給眾人的身心健康與快樂
，還不只限於掛號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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