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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完美主義遇見苦難困乏──
陳秀鷹鍛鍊精粹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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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李委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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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嚴以律己，
近乎完美主義；
而她的心願，
使她無畏擁抱苦難蒼生。
她鍛鍊己心更加精粹、
為人服務的自許要高，
宛如水晶般剔透無雜質……
農曆新年，是華人最重要的傳統節日；為了迎接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家
家戶戶總在歲末忙於除舊布新。然而，有人卻把這段時間奉獻給陌生人─
─
今年春節前，楊明達將事業暫放一旁，隨同慈濟賑災醫療團前往斯里蘭卡
海嘯災區，服務長達十一天；他出門三天後，太太陳秀鷹也跟著到大陸蘇
州展開慈濟冬令發放，將白米、棉被、厚衣、食用油等物資親手交給貧窮
村民……
兩人同時出門賑災，這並不是第一遭。多年前陳秀鷹前往正值冰天雪地的
大陸，楊明達則遠赴長年處於熱帶的柬埔寨發放。夫妻倆結褵二十四年，
膝下無子，無後顧之憂；加入慈濟十多年來，兩人志向相同，每每分頭奔
向需要他們的所在，不僅不會彼此牽絆，甚至還有一分自在幸福況味；令
人稱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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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公分、四十一公斤的嬌小身軀，陳秀鷹卻擁有好耐力與體力；
三十四歲那年就決定全心投入志工，且能因應任務需要，二十四小時隨傳
隨到。
她的個性嚴謹、追求完美。在新進志工的培訓課程中，常負起教導行儀的
責任，示範端碗、持筷、坐姿等日常舉止；而這些正是她平日對自我的要
求。撰寫訪視記錄時，她落筆格外用心，桌上備有辭典，隨時查閱正確用
字，避免不必要的修塗，也不讓過多修正液的氣味妨害閱讀者的健康。
民國四十五年出生在彰化縣秀水鄉的陳秀鷹，一絲不苟的習慣，多半薰習
自家教。幼時經驗，父親不喜飯碗有缺角，所以孩子們洗碗特別細心；母
親對清潔要求很高，儘管每天要用的廚房大灶，總賣力清洗到摸不出一丁
點油膩；孩子們洗完衣服後，母親會件件檢查是否有洗淨……
陳秀鷹小學畢業後，家裏沒錢供她升學，她便在大哥經營的建材行幫忙。
三年後，三哥自軍中退伍，以服役期間存下的薪餉五千元，供她重拾學業
。她珍惜有書可讀的機會，當年學號「三三一一七九」迄今未曾忘掉。
國中畢業後，她轉往台北姊夫的公司當小妹，同時在商職夜間部進修。陳
秀鷹做事認真用心，即使是小妹工作，做起來也有模有樣。以擦桌子為例
，可以連續三小時拭淨公司百餘張桌椅，耐煩又耐勞，深得姊夫與同事欣
賞。
四年半工半讀所賺的錢，她全花在學習上──白天學會計、晚上念英文，
甚至寒暑假也不放過。商職畢業後，她轉任大哥在台北的合板廠外銷部門
，開始熟悉外貿工作，先前學習的英文此時全派上了用場。
她原本計畫讀大學，但姻緣此時來臨，民國七十年、她二十五歲時嫁給楊
明達。
◆「生離死別這麼痛，我寧可不要有孩子」
母親生下三個孩子後，先生戰死南洋，再婚後連生下七個孩子，陳秀鷹在
十個孩子中排行第八。父母憑著耕耘一塊小小農地，拉拔大十個孩子；然
父親後來沉迷牌桌，陳秀鷹自幼即很心疼母親的劬勞。
陳秀鷹還記得，讀夜校下課返家時母親已入睡，她躡手躡腳地輕聲洗澡，
母親的聲音總在門外響起：「阿鷹啊，你換下的衣服放著就好，我明天再
幫你洗。」儘管如此，陳秀鷹從沒讓母親為她洗衣服，母親依舊每天關心
。
善體人意的陳秀鷹，了解母親從小當人養女的生活冷暖，也體諒母親兩次
婚姻撫育十個孩子的辛勞，和母親的情感深厚。民國七十六年母親癌病住
院，陳秀鷹在病榻、職場與家庭間奔波，足足有九十八天。
許多個無奈的夜，她踩著夜色返家，舉頭遙望滿天星斗，不斷祈求菩薩，
希望母親別再受病魔折磨。她痛苦的心自語著：「若生離死別那麼痛，將
來我寧可不要有孩子……」
她也思索著，母親有十個孩子，大家輪流照顧，心情和體力依然沉重；若
有朝一日自己臥病，孩子的辛苦可想而知……
婚後多年，陳秀鷹與楊明達並無子息，也看淡生育子女的緣分；特別是她
看到妹妹經由試管受孕得子，不意竟是三胞胎，負擔沉重；也有朋友花了
兩百多萬元、做了二十餘次人工受孕，卻一次次失敗……
陳秀鷹不去煩惱有無孩子，而把心思用來規畫人生。她到大學修習幼兒保
育課程，希望未來可以關懷弱勢孤童。
母病期間，陳秀鷹曾到鹿港一間地藏王廟祈求折壽給母親，並發願有朝一
日得緣，能傾力協助貧病。
一般人遇逆境挫折，跪在佛菩薩跟前，往往是多祈求而少發願；她為人重
信用，心願既出，自是耿耿於懷。她在幼兒保育課業完成後到幼稚園實習
，被孩子們用餐時落了滿地的飯粒還有尿騷味嚇著，也重新評估適合自己
奉獻的所在。
◆「上人教會我：付出要有尊重心及感恩心」
母親往生的百日恰逢中秋，楊明達為免陳秀鷹觸景傷情，鼓勵她赴香港旅
遊散心。返台前最後一頓餐上，她聽到了「慈濟」。
同團的慈濟志工宋篤志與太太吳卻，正巧和她共桌用餐。「年輕夫妻出來
玩，孩子誰照顧呢？」吳卻好奇問陳秀鷹。
「我沒有孩子哩……」陳秀鷹答說，正因為沒有孩子，因此她打算去孤兒
院當志工。
聽到「志工」兩字，吳卻耳朵一尖，隨即從包包裏取出一本《證嚴法師的
慈濟世界》小冊子，和陳秀鷹聊起這位在偏遠後山蓋醫院的出家師父；「
你若有心想做志工，我可以陪你去靜思精舍看看。」既聊得開心，陳秀鷹
當下就捐了六百元，並表示將按月捐款，加入慈濟會員。
三個月後，恰逢靜思精舍忙著打包「冬令發放」的年節物資給照顧戶，吳
卻主動為她出車資，邀她回花蓮做志工。
那是陳秀鷹第一次走進靜思精舍、第一次見到證嚴上人，上人並親授物資
打包之道：「試想如果是自己收到這份禮盒，感受會如何？要用心整理，
將對受助者的尊重與感恩裝進去。」
上人對志工們的叮嚀、對照顧戶的尊重，教陳秀鷹感動，也深印在腦海中
，成為她日後在慈善工作上與照顧戶互動的基本態度。
翌年、民國七十七年五月，陳秀鷹又向公司請假回花蓮，參與精舍「打佛
七」活動；最後一天恰是母親節，生平第一次在這天沒有母親相伴，她卻
感恩得緣在花蓮靜心沉思，而不是悶在家中悲傷。
佛七結束，滿心歡喜，陳秀鷹旋即皈依上人。
◆因為「人身難得」，所以要善盡良能
接觸慈濟後，陳秀鷹將一年二、三十天的休假全拿來做志工、到花蓮慈濟
醫院關懷病人。
那時的陳秀鷹不過三十三歲，相較起來，身邊志工多半是「歐巴桑」，讓
她看起來很「另類」；見她年輕又有心，志工常邀約同往「訪視」──深
入窮鄉僻壤探訪貧病苦難人、商討經濟補助與關懷之策；她眼力好，路途
中幫忙盯緊門牌號碼，若遍尋不著便下車問路。
站在接觸貧病的最前線，陳秀鷹親見許多人間苦難，常覺得「人生真是很
苦」；又不免疑惑著：「既然那麼苦，佛教為何又說『人身難得』？」
母親、父親、公公的往生，促使她思索生死課題──父親在醫院嚥下最後
一口氣時，身上插著七、八條管子；公公中風多年，身軀無法自主，終日
臥床由人協助盥洗、飲食、排泄……陳秀鷹想到就覺感慨。
然而透過志工服務，她和楊明達確知至親遭受病痛折磨，不過是世間芸芸
苦難眾生之一罷了。對於此生，他們不再疑惑，「用身體去做好事就對了
！」特別是聽聞證嚴上人說：「利用父母給我們的身體去為社會付出，就
是報恩。」他們更堅定這即是人生真正值得的大志業。
對於身軀這個臭皮囊，他們也看開，決定往生後將遺體捐作教學解剖使用
；至於自己，「夠吃夠穿便足矣。」
體會到「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民國七十九年五月，陳秀鷹在楊明達的認
同與支持下辭去工作，開始做起無薪的「全職志工」；同年，三十四歲的
她受證為慈濟委員，每日生活重心就是慈濟。
◆訪視路上，體悟世情百態
民國八十三年，她承擔慈濟中區訪視志工總幹事；在訪視路上，體察到人
間百態，感受到世情冷暖。
「有些案家拒絕外界援助，咬著牙也要自立；有些人則渴望獲得同情，缺
乏改善生活的動力。」
而社會結構的演變，從志工手繪的「個案家系圖表」可見端倪。陳秀鷹說
，早年個案的背景多屬於經濟困頓，家系圖多是直的，家族成員一代代地
往下走，較為單純；當前的個案家庭關係較為複雜，「家系圖表」往橫發
展，或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顯示了家族關係複雜。
因此，除了實質的經濟補助外，陳秀鷹特別留意案家的心靈需求、下一代
的教育等精神關懷面向；若看到案家因貧病之故，往往伴隨居家環境髒亂
污穢、孩子儀容不潔，志工們便相約挽袖打掃，並叮嚀孩子要保持乾淨衛
生。
近十年來，台灣歷經多次重大天災，從道格颱風、賀伯颱風、九二一地震
、桃芝颱風到敏督利水患，連年急難救助工作，接連考驗著陳秀鷹的耐力
。
民國八十三年八月，道格颱風重創南投縣信義鄉，災後志工們頻繁上山探
訪災民與發放，一忙就是一整天；有好一段時間，陳秀鷹清晨五、六點即
準備好小瓦斯爐、菜料、礦泉水、泡麵、饅頭等，打點眾人外出賑災的三
餐。接著，慈濟在重災區翠巒部落援建了三十一棟大愛屋，重建過程一波
三折，陳秀鷹為此幾乎忙了一年餘。
猶記民國八十六年賀伯風災後，陳秀鷹隨上人前往信義鄉勘訪，上人鼓勵
災民：「要看自己還擁有的，不要看已失去的。」對於罹難者家屬，上人
亦勸慰「生者心安，亡者才靈安。」她看在眼裏、聽在耳裏，對慈濟賑災
的溫柔身段更具信心。
她也自我期許在人間的著力，如「船過水無痕」或「無染的鏡子」，來時
用心投入，離時不惹煩惱……「總之，就是『前腳走、後腳放』。」
◆走進「孩子」生命中，像老師也像嚴母
不少親友為陳秀鷹和楊明達沒有子嗣而擔心，但他們從來不曾為此憂慮。
在貧病訪視經驗中，陳秀鷹親見許多親子問題──有父母虐待孩子、有孩
子折磨父母……讓她深刻體悟到，人世間真正的保障，絕不在婚姻、子女
或事業。
十二年前，陳秀鷹開始擔任慈濟教育志業體的「懿德媽媽」，迄今和二十
位學生仍保持良好互動；貼心的孩子們畢業後，途經台中仍會找她聚聚、
促膝長談。「他們都是我的孩子啊！」陳秀鷹說。
十八歲的美雲有著坎坷身世。出生後遭棄置在公廁內，六歲時被從事清潔
工作的一位獨居阿嬤領養。美雲讀國小六年級時，阿嬤車禍造成骨折、無
法工作，經學校老師提報慈濟關懷。
隨著每個月的經濟補助、噓寒問暖，陳秀鷹進入了美雲的生命，一路陪伴
這對相依為命的老少。
民國九十二年，美雲因成績優異，推薦甄試考上五專護理科；赴外地就學
前，阿嬤將她的生活用品準備好，就不幸發生車禍往生。
美雲不辜負阿嬤的期待，她上課專心，把握時間預習和複習課業，每學期
都能領到獎學金；午休時間她在學校打工；寒暑假也在志工協助下工讀。
工資加上政府低收入戶的補助，足以支付學雜費與生活費，不再需要慈濟
補助。
可貴的是，美雲還參與慈濟青年社團，定期前往育幼院關懷或淨灘；去年
敏督利風災重創台灣中部，她還隨同陳秀鷹賑災。
曾經，美雲對棄她而去的生父生母感到憤恨與自卑，「為何老天對我那麼
不公平？父母既生了我，為何又不要我？」
然而阿嬤的疼愛、陳秀鷹的關心，讓她釋懷了，「或許父母有不得不的苦
衷吧。」當美雲看到同學對父母管教不耐時，往往會勸說：「有人管也是
種幸福哩，要珍惜呀。」
美雲說，陳秀鷹和慈濟大家庭的關懷，讓她忘卻了身世的痛苦，也常自我
提醒：「要學習放下，去做我們該做的事。對我們好的人要感恩，對我們
不好的人更要感恩，因為他們正是激勵我們上進的動力。」
這六年來，美雲從小學生到大專生，陳秀鷹就像母親一樣看著她成長，心
疼又欣慰她的乖巧、善良、上進、早熟……
在美雲眼中，陳秀鷹處事果決直率，身材雖嬌小，卻是理智又有力氣，甚
至搬起重物也不失俐落。美雲說，陳秀鷹總是叮嚀她身體要顧、好好念書
，像「老師」也像「嚴母」。
◆生活所需愈來愈少，物質愈捨愈多
打從年輕工讀賺錢開始，陳秀鷹習慣珍藏水晶飾物，「當我盯著水晶看時
，心中煩惱常隨之消逝……」水晶剔透之質地，讓陳秀鷹莫名歡喜。
這些珍藏的寶貝，卻在九二一地震時不堪一擊，加上兩千餘條性命瞬間消
殞……陳秀鷹驚覺許多身外物是壓根不需要的！因此將倖存的水晶捐出義
賣或當禮品送人。
當生活所需愈來愈少，物質愈捨愈多時，心靈反而更輕安自在。陳秀鷹指
著客廳佛桌上的一個盒子說，那大概是現在生活中唯一的執著──裏頭放
置十餘年來，每一年上人贈送弟子的「福慧紅包」。
「那是傳家寶。」陳秀鷹說，有形的福慧紅包涵藏上人無量的祝福，及自
我生生世世利他之願。
夫妻倆雖然同樣投入慈濟，然大部分時間各忙各的──她多在台中市奔波
，楊明達則常跑大甲、清水、沙鹿、龍井等鄉鎮；開會、活動、分享總湊
不在一塊兒，在團體中碰面的機會也少，不少人甚至不知他們是夫妻。
他們的生活極其儉樸，家中歷來看過的三台電視都是二手貨，「幾百塊買
的，還很好用。」陳秀鷹說，雖然影像常模糊不清，聲音也時隱時現，但
若要花個萬把元買台新的，楊明達會覺得浪費了。
電話機也是，按鍵已故障彈不起來，「所以只能接，無法撥出去。」桌上
的書架是用厚紙板折製成，房裏的窗簾也是布料回收再利用……而這些都
比不上楊明達的襯衫教人感覺驚訝──衫領舊了、損了，便請人將它拆下
換面，「因為另一面還很新啊！」
他們自奉儉約，但對於捐款不遺餘力。當年從台北遷到台中，買賣房子結
餘的一百萬元捐給了慈濟；新屋購置在慈濟台中分會對面，就是為了方便
做慈濟。參加慈濟十餘年，兩人自費、自假投入國際賑災二十餘次，累積
的花費更是難以數計；他倆若同時出遠門，便在保險單內夾入一張紙條：
「理賠金全數轉捐慈濟基金會」。
●
面對苦難，陳秀鷹也有需要克服的「難題」，那就是潔癖。
當年在醫院看顧母親，總覺到處彌漫著病菌，「我連口水都不敢吞下去…
…」自然她也不敢吃醫院裏的食物。
到案家訪視時，眼見髒污不堪的椅子，她坐立難安；隨志工前往大陸敬老
院關懷，當大伙歡喜地為孤老長者泡腳按摩甚至剪腳趾甲時，她在一旁觀
望，不敢伸出雙手，只能幫忙倒水，而且還很小心不讓水碰到手。
然而事後她想著：自己立下服務貧病心願，豈可因潔癖而裹足？「上人不
也親身躬入陋窟，不畏髒臭地與案家噓寒問暖？」
經過時間調適，陳秀鷹漸能隨遇而安。「自在地坐下，也是種『尊重』的
表現；若讓案家感覺我們像有急事要趕著離去，又如何願意對我們傾吐困
境呢？我們又怎麼能真正幫助到他們呢？」
今年初，她和志工們又到了安徽省全椒縣的敬老院關懷，她告訴自己：「
這次不能再錯過了！」鼓起勇氣、對抗掙扎，她彎下腰來，將老人雙腳放
進熱水；泡好腳後，她再將老人腳ㄚ子放到自己腿上，細心地修剪起趾甲
來，而且還一連服務了兩位長者！
十七年前皈依上人，得法號「慈粹」，陳秀鷹興奮領受的同時，卻是一陣
好奇：「怎麼是一個『卒仔』在吃米？」
做慈濟近二十年，她對「粹」字早有不同看法──做志工的心要更加「精
粹」，為人服務的自許要高。「做慈濟直到最後一口氣……」是她目前唯
一所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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