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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行中，與圓交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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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張錦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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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是我們該離開的時候了。
圍坐在床邊跟小弘說再見，
只見他緩緩地把身子挪向我們的懷裏，
捨不得我們走。
他那高高拱起的雙腳，
與蜷曲的身體彎成了一個圓，
但他的人生卻是如此不圓滿，
四季流轉都局限在床上；
他讓我們看見自己的健康與自由，
思索著行路的方向……
多重障礙，將小弘的生活限制在小小的床上，度過二十四載寒暑。
滿周歲時，小弘的發育狀況和一般孩子沒什麼不同，剛學會走路，對世界
充滿好奇。在媽媽的印象中，小小年紀的他力道卻很大，曾經把電視機翻
倒，讓人一度懷疑他是「過動兒」。
然而，隨著年齡漸長，他的雙腿卻愈來愈無力，漸至萎縮、不能行走；後
來脊椎竟轉了一個大彎，身體彷彿「對折」成了一個「Ｕ」字形，從此無
法下床行動。不只如此，他也不會說話。
父母曾經帶小弘就醫，且為此散盡家財，只是病情並沒有明顯改善，無可
奈何之下，從此不再有帶他去治療或復健的念頭。
他的雙腳伸向頭頂彎曲，身體像拱門般拱著，每當大小便時，排泄物就會
灑得自己滿臉、滿身，墊著身子的枕頭、被單都溼答答的。
「記得第一次拜訪時，站在門口就能聞到濃濃的尿騷味。進門一看，小弘
躺在客廳的一張彈簧床上，身體彎曲，又長又亂的頭髮和身上都沾滿大小
便。當時我嚇了一大跳，只有一個念頭：先為他洗澡再說吧！」這是民國
八十七年，志工張彙怡第一次見到小弘的景象。
不論春夏秋冬，小弘的四季濃縮在這四坪大的房間裏，沒有花香，也沒有
綠蔭，只有殘缺的生命。
◆從捏手臂到開心笑
起初，小弘對我們這群陌生人非常防備。儘管我們總是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溫柔地對他說話，安撫他焦躁不安的心，但他用「捏」的方式來表達心
情，志工的手臂經常被他捏得傷痕累累。
經過七年的互動，他對我們漸漸有了信任，現在，只要在窗邊叫他的名字
，他馬上轉過身來；待我們靠近床邊，他就一骨碌地挨到我們身上，尖聲
笑著──這是不能言語的他表達高興的方式。
有一次，我們在門口等了許久，遲遲無人應門。鄰居告訴我們，媽媽不在
家，去買感冒藥。
推開門進屋裏去，只見小弘蜷曲著身體在睡覺，叫他，也沒回應。志工黃
秀蘭輕拍他的身體，感覺他好像瘦了一大圈，又發現他眼角滿是眼屎、嘴
巴破了、身體發燙！
「小弘生病了！」大家商量一番，決定先為他洗澡，洗好澡再帶去醫院看
病。
志工馬正桑一把抱起他，王招員和馬惠珠轉去浴室放熱水……長年關懷下
來，大家培養出非常好的默契，該做什麼、怎麼做、誰來做，不消分配，
人人動作熟稔地依序進行著。
小弘常會把身上的衣服脫得精光，夏天還好，到了冬天，又溼又冷，容易
著涼。後來大家想了一招──把衣褲裁成幾段，上衣、肚兜、袖子、褲子
，分段為他穿上。
由於他常尿得滿床，我們特別準備了塑膠墊鋪在床上，每次來也會為他打
掃房間，再用酒精仔細消毒。若是看到家裏環境需要整理，也順手讓物品
各就各位。
「那身體，就像一座沒有圍牆的監獄，將他的人生禁錮在裏頭。」張彙怡
不捨地說。話雖如此，她努力在佛法中找尋解讀的密碼：「他的腳不能走
，就不會去做壞事；他的口不能說，就不會傷人造口業。也是修行啊！」
◆渴望媽媽的懷抱
小弘的爸爸原本在學校教書，為了全心照顧這個智能停留在幼兒階段的孩
子，提早退休。然而長期照顧著彷彿沒有明天的大孩子，令他身心疲憊不
堪，常常需要吃安眠藥幫助入睡。有一次，他連著三天沒睡，所以多吃了
幾顆，竟從此一覺不醒，永遠離開了這個令他牽掛的兒子。
爸爸往生後，小弘的情緒很不好，飯常只吃兩三口就不吃，整個人瘦了一
大圈；若將他抱到客廳，他就會對著父親的遺照笑。媽媽更是沮喪，到處
求神問卜，認為他是不祥之物，是家裏的剋星……
但母愛的天性，使她不忍拋棄他。只是孩子連吃東西、排泄、洗澡等大小
事都無法自理，她力不從心、想不出好方法來照顧……
我們引導媽媽先申辦政府的重度殘障補助金，每個月七千元的補助，足可
應付母子倆的生活所需。
安頓了身，也要安頓心；我們一有機會就慰勸媽媽要珍惜難得的母子因緣
，彼此感恩。張彙怡還送她上人開示和慈濟歌曲錄音帶，引導她念佛、或
者放佛號錄音帶給孩子聽。她後來把《大悲咒》念得朗朗上口，滿心歡喜
。
一直以來，媽媽睡樓上、小弘睡樓下；一天，當我們為他盥洗完畢、床鋪
整理乾淨後，張彙怡巧妙引導媽媽坐到小弘床上，讓她緊緊抱著渴望母愛
的孩子。在媽媽懷裏，小弘顯得異常滿足，笑開了嘴。
七年來，志工們鍥而不捨的關懷，支持媽媽度過那段最艱難的時日；宛如
一家人的情誼，使她找回信心與勇氣，而今，她爽朗的笑聲常充滿整間屋
子。
「我希望有一天也能跟你們一樣，走出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媽媽許下
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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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那一幕──
傍晚五點多，初冬的日頭早早下山，天色已暗，是該離開的時候了。我們
圍坐在床邊跟小弘說再見，只見他緩緩地把身子挪向我們的懷裏，捨不得
我們走。
他那高高拱起的雙腳，與蜷曲的身體彎成了一個圓，但他的人生卻是如此
不圓滿！也許他用這種方式示現人生悲苦，幫助我們開啟內心深處的那扇
慈悲之門。
小弘的生命猶如一潭死水，人生的風景似乎永遠不會改變。而我們的生命
就像一條長河，整天整夜地流淌不息，也許奔向風光，也許流往墮落。當
生命的河流流啊流，流經他這一潭死水時，彷彿照見了自己的貪婪、瞋恚
和愚癡；也在他的倒影裏，看見了自己的富足、健康和功能。
小弘如如不動，而我們忙忙碌碌的腳步，會引領我們走向一個更美好的人
生嗎？在他身上，我如此反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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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人，豈能無用過日
◎撰文／張錦雲
小弘那被身體桎梏的人生，如無聲的說法，讓參與訪視關懷的志工們有所
體悟。楊碧雲即是其中之一。
每當志工為小弘洗澡時，負責「抱起抱落」的多是楊碧雲，另外搭配兩位
志工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清洗，之後再抱著他坐到椅子上理頭髮或剪指甲
。
她的草根性格，可從助人的熱忱看出端倪；但讓人難以想像的是，她曾有
過一段荒唐歲月——
「打從懂事以來，不曾自己洗頭、非美食不吃、非名牌不穿。真是有夠『
討債』！」楊碧雲毫不留情地「數落」從前的自己。
她在公公的檳榔園養雞，每當雞隻或檳榔賣出時，她常是百萬鉅款身上一
攢、往牌桌上坐；輸贏面不改色，曾經在十分鐘內輸掉一百多萬元。
「那時很愛簽六合彩。常和先生吵架，一吵架，就往外頭跑；一坐上牌桌
，可以三天三夜不回家！」她的嗓門特大，吵起架來，整條街的人都會聽
到。
屏東賭不夠，她還跑到高雄賭，常常帶著大把鈔票出門，輸光了才回家。
她甚至向地下錢莊借高利貸作賭本，而為了還賭債，在兄弟姊妹之間騙來
騙去。「那時，整個心思都在錢上面打轉，他們都叫我『白賊雲』！現在
回想起來，被貪瞋癡束縛的日子，就像淪落在地獄一般，真是苦不堪言！
」
民國九十年，楊碧雲認識了慈濟志工黃秀蘭，一起去關懷小弘。「回到家
，我三天吃不下飯，心中想的都是小弘拱著身子、不時用拳頭重重打自己
頭部的畫面。世上竟有如此悲苦的人生，而我居然用健康的身體過著無用
的人生。小弘像一道光，照亮我無明的人生，讓我看見自己的墮落！」
那天之後，她再也沒上過牌桌，也換掉手機號碼，徹底脫離那個圈子，從
做環保開始，接受慈濟委員培訓，在去年受證。
「現在很多鄰居問我︰是不是心臟卡無力？因為已經很久沒聽見你們夫妻
在相罵了！」
與賭絕緣、找到人生的方向；這一切的改變，楊碧雲歸功於小弘：「他是
菩薩，引我走入菩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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