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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繭中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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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王淑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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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滿的經驗談】
有人問我：憂鬱症怎麼治好的？我想不藥而癒的原因有三個——做環保晒
太陽、有精神寄託，以及家人的陪伴。
曾經生命難以掌控，不只一次深覺生不如死；如今身心健康，很珍惜可以
身行好事的每一天。感恩家人的耐心、容忍與不離不棄，他們對我付出的
點點滴滴，迄今縈繞在心……
「每到黃昏，看到太陽下山，就開始煩惱與害怕——擔心天黑了，孩子為
何還不回家？先生會不會失業？……」回想起那段罹患憂鬱症及恐慌症的
日子，五十七歲的蔡滿仍心有餘悸。
四十四歲正值人生黃金歲月，她卻纏繞在幽暗的「繭」中，長達七年。
◆上緊發條，為錢「拚」生命
「四」這個數字，對蔡滿而言，彷彿是災難的代名詞。一連串有如戲劇般
的人生，從四歲喪母開始——十四歲喪父，二十四歲經濟最拮据時遭宵小
光顧，幾件值錢的金飾被一掃而空；三十四歲，大火燒毀她居住的違章建
築；四十四歲憂鬱症病發，人生跌入最深的幽谷……
小時候，家裏沒錢買米、油及鹽時，爸爸就要她向店家賒帳；最難堪的是
國小四年級時，差點因為繳不起十五元的學費而輟學，幸好校長伸出援手
，才讓她勉強念完小學。小小的心靈，也因此產生嚴重的自卑感，常怕比
不上別人、被人排斥或瞧不起。
因為窮怕了，小學畢業隔天，蔡滿就去幫人家帶小孩，開始賺錢貼補家用
。二十一歲那年，她不顧家人反對，嫁給父母雙亡、身無恆產的先生；當
時，他們靠著四處借錢及標會才得以結婚。
婚後，兩人租屋於台北建國花市附近的「七號公園」違章建築。屋頂是鐵
皮搭建的，支撐房屋結構的四面牆，其中三面是借用隔壁鄰居的，只有進
出家門的那面牆才屬於自己。下雨時，屋內滴滴答答；天冷時，刺骨寒風
從屋縫陣陣吹入。
蔡滿為錢「拚」生命，最高紀錄是一天做五份工作——銀行經理家的清潔
工作、電信局福利餐廳切菜、師大附中附近賣麵、聯勤俱樂部熨燙桌布，
晚上還到西餐廳洗碗。上緊發條的生活，完全不留喘息空間；因為每天都
要「趕場」，養成她做事快、吃飯快、走路快，甚至遇到紅燈就馬上繞路
走。
蔡滿像陀螺般為生活打轉，連她的三個孩子從國小三年級開始，每逢寒暑
假時，她就會事先為他們安排打工機會，以籌措下學期的學費。
「我不怕做事，只怕沒錢；數錢很高興，但捨不得花錢。」對於未來，她
常想——最好只要工作到五十歲，有幾間房子出租，靠租金就可維持生活
……
◆憂鬱爆發，纏縛全家人
蔡滿的腦海每天浮現的是如何多賺點錢，不要老是矮人一截；滿檔的工作
少有時間和人說話，因此生活中也沒什麼朋友。由於甲狀腺機能亢進，蔡
滿時常心悸；漸漸地，心情鬱悶、吃不下飯、失眠的情形日益加重，甚至
到無法工作的程度，三天兩頭進出急診室。
有次，蔡滿因高血壓就診，再次向醫師陳述自己不知為何一早醒來就心情
低落、想不開。醫師才斷定她有憂鬱症傾向。
在蔡滿的遺傳基因中，早已埋藏著一顆憂鬱因子。她的三舅不堪憂鬱症之
苦，年紀輕輕就臥軌自殺身亡；大姊也因憂鬱症，自殺送醫多次……然而
，真正誘導蔡滿發病的，是長期的生活壓力、精神緊繃、缺乏朋友、無傾
訴對象，加上壓抑的性格和對金錢的不安全感。
生病後的蔡滿，看不到人生的希望，每天躲在家中或躺在床上。家中若有
訪客，她就立即躲進房內，不理會人；精神沒有寄託，擔心著人死後要往
那裏去；有時候聽著自己的心跳聲胡思亂想：「如果活到一百歲，心臟不
就要跳動一百年……」
飽嘗失眠折磨的蔡滿，在靜寂的夜晚，就連一隻螞蟻爬過都聽得到似的，
睡難沾枕；那時，看著熟睡中的先生，她嫉妒且生氣，於是以頭部重敲牆
壁，吸引家人的注意，或故意搖醒先生，導致他上班時精神不濟……
憂鬱症最嚴重的那三年，她的生命像是走進死胡同般無助，多次有割腕自
殺的衝動；也曾希望當街讓車子一撞，就再也不會有病魔纏身。
那段日子，家裏頓失朝氣與笑聲，家人生活作息大亂。先生整個人消瘦好
幾圈，為避免她獨處時想不開，將刀子、安眠藥、鎮定劑等危險物品全藏
起來；孩子不敢開電視，一方面蔡滿怕吵，另一方面擔心負面新聞會刺激
到她。尤其是陰雨綿綿的冬日，更要特別留意。
家人凡事都順著她，遇到工作不順心、課業有問題、住家附近有人辦喪事
等刺激惱人之事，也絕不讓她知道。先生還耐著性子說：「你心情若不好
，就罵我吧！」
有段時間，她的恐慌症很嚴重，每天先生及女兒出外工作或上學，得輪流
打電話回家關心她；若電話響三聲無人接聽便開始緊張，擔心她是否昏倒
了或是想不開……全家人的心全懸在她身上。
面對蔡滿的憂鬱與恐慌症，家人起初一無所知，完全處於摸索狀態；加上
她常壓抑情緒，很多事都埋藏在心裏，愈令家人不知所措。大女兒旭玲心
思細膩，每當發現媽媽的神情反常、相同的話反覆地說個不停、走路時有
顫動或跌倒的傾向時，代表她的情緒已到最高點、即將爆發；貼心的她總
會靜靜在一旁陪伴，讓母親盡情發洩。
當時三個兒女全都半工半讀就讀夜間部，下課回家後，即使時間已晚且相
當疲憊，仍會抽空陪媽媽聊天，分享快樂的事；尤其是愛撒嬌的小女兒，
常講笑話逗她開心。
◆忙碌付出，晝與夜不再漫長
不忍蔡滿為病所苦，家人帶她四處尋訪名醫，不惜代價，只求病好；甚至
曾安排她住進所謂的總統級病房，但住了一週，病情仍不見起色。
正統醫療無法改善病情，經人介紹去求神問卜。根據「神明指示」，要燒
紙錢以「消業障」——每次就要花費六千元。儘管所費不貲，家人還是姑
且一試，直到發現對病情無正面幫助才放棄。
病情最嚴重時，蔡滿只要一出門，就必須拄著雨傘走路，而且會無預警昏
倒在路邊。參加念佛會認識的慈濟志工洪秀綿，卻熱情邀約她一起做資源
回收。
蔡滿猶豫地問：「萬一我昏倒了，怎麼辦？」洪秀綿毫不考慮地回答：「
不管它！」
事實上，洪秀綿只知蔡滿身體不好、常犯頭暈、心臟衰弱，還曾坐過好幾
次救護車急診。殊不知蔡滿已被憂鬱症折磨多年；但也因不知情，她抱持
平常心，將蔡滿當作一般人對待。
然而，第一次做完環保回家，蔡滿就向先生說：「以後再也不去了！」因
為她常感到喘不過氣來。然隔天洪秀綿再度邀約時，她不好意思推辭，又
硬著頭皮前往……
回想起那段歷程，蔡滿自己都甚感訝異——每次感覺有一口氣喘不上來，
或是即將昏倒時，不知是什麼力量幫她撐過去。
每天清晨五點半，蔡滿就和洪秀綿出門，沿街向店家詢問：「你們這些紙
箱還要嗎？」久而久之，有些老闆會特別將回收物保留給她們；經常一做
，不知不覺已是中午時分，兩人簡單吃碗麵果腹，接著繼續做到傍晚才回
家。
一邊做環保、一邊說說笑笑，兩人像是好姊妹般；有時興致一來，愛唱歌
的洪秀綿會帶頭哼唱：「酒矸倘賣嘸？」蔡滿也隨之附和起來。在開朗的
洪秀綿帶動與感染下，原本愁眉不展的蔡滿開始有了笑容，人也變得活潑
，三不五時還會與家人開開玩笑。這樣的轉變，讓家人更支持蔡滿做環保
。
洪秀綿不經意的環保邀約，讓蔡滿全家有了喘息的空間。每天早上，蔡滿
比上班上課的家人更早出門；傍晚時分，趕在家人下班前做完環保回家；
她赫然發現——原來，一天的時光，一點也不痛苦和漫長，還可以做善事
！
每天忙得既充實又快樂，就沒有時間想東想西。志工的工作常需要大量的
體力付出，很容易就肚子餓，自然吃得下；做累了，回家倒頭就睡，一覺
到天亮，困擾許久的失眠也不再找上她。忙碌沖淡了憂鬱症之苦，漸漸地
，她不再依賴藥物，將病痛拋諸腦後。
◆專心環保，痊癒的第一帖藥
以前的蔡滿，為生活而工作，壓力很大，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現在，只
要推著環保手推車出門，她就會覺得生命充滿意義——一想到這些回收所
得可以幫助別人，心情也就跟著好起來。即使是大年初一，她依然到附近
的虎山，沿著階梯拾級而上，彎腰撿拾路上的瓶瓶罐罐。
當初，洪秀綿一句「不管它」，讓蔡滿將全部心思放在環保上，滿腦子只
想著如何拆箱最快速、寶特瓶和鋁罐如何踩扁最省力。「有事做就很高興
，不像以前每天待在家中，像個『活死人』。」回到家中，她最開心的事
就是和先生討論當日回收多少資源、又發現那個新回收點。
這條環保之路走來，也曾遇到多次考驗，有歡笑也有淚水。像是曾有人抱
持懷疑態度對蔡滿說：「你們賣的錢，是不是放進自己的口袋？」
異樣的眼光、傷人的言語，讓一心只想推動保護地球觀念的蔡滿滿腹委屈
。不過，天性樂觀又幽默的洪秀綿，卻開玩笑地逗她說：「當然要放在口
袋，不然要拿去丟掉嗎？」這才讓蔡滿破涕為笑，也更堅定了她做環保的
信念——我要做給你們看！
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磨練中，蔡滿將內心堆積已久的「垃圾」逐次清理，
憑藉毅力與勇氣撐過每個病發的痛苦時期。
「做環保，子孫無煩惱，大家身體好。」蔡滿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因為
她也沒想到「做環保」這帖藥方，會意外地讓她的病不藥而癒。
蔡滿深知憂鬱症不為人知的苦，當她聽到社區內有位志工的乾女兒，憂鬱
症嚴重到將住院療養時，著實心疼與不捨，於是常去探望、分享自身經歷
；只要慈濟有活動，蔡滿與其他志工會邀約她來做香積，幫忙洗菜、挑菜
、切菜等工作。就在接力關懷下，女孩重回工作崗位，繼續過著正常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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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滿從房間搬出一本本泛黃相簿，其中夾著一張大女兒在一九九六年母親
節送的卡片，上面寫著：「母親節到了，今年我沒買什麼禮物，因為我覺
得表達孝心不只是在節日，平日多孝順父母才是真的。看見您加入慈濟後
，心情變開朗，我也替您高興。希望您身體健康，爸爸身體也健康，快快
樂樂做慈濟志工！」
卡片雖不起眼，但字字句句深深印在蔡滿心中——因為女兒懂她的心。
轉眼十年過去了，憶起那段慘澹歲月，蔡滿的眼眶依舊泛著淚光，感恩當
年家人的容忍、耐心與不離不棄。
蔡滿分析自己能不藥而癒，正是因為：做環保晒太陽、有精神寄託，以及
家人的陪伴。當她一掃往日灰色陰霾，家裏也跟著恢復生機，開始有歡笑
聲。
回首沉甸甸的藍色憂鬱往事，雖然讓家人忙得團團轉又擔憂不已，但結果
卻令蔡滿深感值得——因為這個因緣，讓全家人都加入了慈濟。
遠離那段渾渾噩噩、無法掌控生命的日子，她非常珍惜現在身體健康、可
以身行好事的每一天。這艘在汪洋中漫無目的漂流許久的孤船，終於找到
靠岸的港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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