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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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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莊麗敏、陳潁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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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貴女的經驗談】
面對一件件貧苦個案，我體悟到：談苦，總有人比自己更苦！我再苦，都
還有能力去關懷別人，也在別人的苦中，學習提升自己。
把每個人都當作是善知識，就能坦然面對他人給予的不好聲色；並且發現
：原來一切的苦，都是對自我的磨練與教育。
什麼樣的女人最幸福？丈夫事業有成、公婆疼愛、子女孝順，就是最幸福
的女人嗎？若情境相反，就是最不幸的女人嗎？名為「貴女」的她，是否
一生就能富貴、幸福呢？
◆浪蕩子 全家人束手無策
那夜，十點多鐘。淵仔與人發生口角，對方一通電話，不消十分鐘的光景
，即出現一、二十人，人人手上操持各式武器，有如山賊下山搶人，團團
圍住他家。
左右鄰居嚇得將門窗鎖緊，連探頭觀望也不敢！
闖禍的淵仔躲在樓上，他的母親沈貴女慌亂將鐵門拉下，獨自站在門外面
對這一群凶神惡煞。全身顫慄的她，低聲下氣請求手中操著利刃的混混們
，原諒兒子講話不得體。
溝通失敗後，貴女放聲打算報警了，對方卻威脅她若報警，她丈夫這間店
，往後休想在這兒經營下去！對方惡狠狠地嗆聲，讓貴女連背脊都涼透了
。
突然間，混混中有一人，認出貴女曾向他家人收「善款」，是「做善事的
人」。經他出面斡旋，眾人終於同意：只要淵仔向大家遞菸道歉就放過他
！
貴女惶恐地跑上樓，哀求淵仔趕緊出面賠不是。與人口角時有如一條龍，
大隊人馬找上門來，卻像一條蟲的淵仔，在母親好說歹說、甚至下跪哭求
後，終於下樓。淵仔捧著菸，低聲下氣向諸位「大哥」一一點菸道歉，才
免去一場血光之災……
諸如此類的驚險狀況，雖然都勉強化解了，但淵仔的毒癮卻不時發作。
淵仔小學時就吸食速賜康，高中時又染上吸毒惡習，只要毒癮發作、情緒
失去控制時，就把家裏鬧得天翻地覆、東西砸得面目全非，甚至掄著刀，
對小狗亂劈亂砍，或騎著摩托車猛催油，在馬路上蛇行，胡亂揍人。
時常為淵仔出入警局的貴女，一張臉總羞愧得不知往那兒擺。「老闆娘呀
，您不是在募款救人嗎？您就先救救您家的少爺吧！」貴女甚感沈重，卻
無言以對。
一個寒冷的下午，海風拂面好似利刃割臉。毒癮發作卻沒錢買毒品的淵仔
，雙手抱胸、面無血色，顫抖著身體，搖搖晃晃走在村莊裏。
淵仔潛入民宅行竊卻被發現，村民一陣喊打追趕，奔逃的他走投無路，只
好跳進魚塭中。寒風冷冽，塭水凍得徹入心扉，淵仔全身顫抖，落魄地站
在及腰的水中，岸邊眾人，惡狠狠地等他上來……
這樣的兒子，丈夫宣布放棄教養的責任，溺愛他的婆婆也束手無策，貴女
更不知如何是好？
◆童年往事，不堪回首
貴女的弟弟在大陸經商，建議貴女不如將淵仔送往大陸某農村進行勒戒。
或許是環境改變，沒有損友呼朋引伴，淵仔很快勒戒成功。貴女赴大陸探
視，和弟弟及淵仔，並肩走在公園裏。弟弟告訴貴女：「乘這個機會，把
你的人生故事從頭到尾告訴淵仔吧！人家說母子連心，就不相信你的故事
不能感動他！」
回想過往，不堪的情景又一一浮上貴女的心頭——
名為貴女，卻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雙親一無所有又缺乏感情基礎，住在
東港大潭鄉下依附著娘家過日子；不久，父親到高雄工作，有了外遇另組
家庭，母親受不了經濟壓力，離家而去。
曾經為了逃避債主，十六歲的貴女躲入遼闊的香蕉園，當饑渴難挨時，才
出來向附近的親戚要碗白飯充饑，到了深夜，就讀夜間補校的二姊回來，
兩人再結伴摸黑進入已婚的大姊家中睡覺。
每當獨處於黑暗中，貴女耳邊是風吹蕉葉沙沙作響駭人的聲音，身邊揮之
不去叮人的蚊子。當流星畫過天際，原本害怕哆嗦的身體更顫抖不停……
母親終於被找到，但躲避多時的她卻精神失常了，住進父親租來的矮房子
。母親不時頭疼，貴女總是將父親買來的白米拿出去換錢買止痛藥；母女
倆永遠三餐不濟。
貴女從小健康狀況就不好，喉嚨時常疼痛難當，痛到忽冷忽熱，痛到食不
下嚥。肚子餓時，也只能吃一碗淡而無味的清粥，有時想配個有鹹味的蔭
瓜，對她來說，卻是一種奢求。
十二歲那年，醫師說是扁桃腺發炎。開刀切除了，疼痛卻不見改善，長年
累月影響進食，造成貴女營養不良；加上時常流鼻血，總是病奄奄躺在床
上，沒辦法上學念書。
大哥終於退伍，正當大家盼望家境將有所改善的當下，他卻出了車禍。住
院期間，大哥軍中同袍兼拜把兄弟前來照顧，和貴女產生了情愫。當時，
那人已和妻子鬧得不可開交；就在他結束前一段婚姻之後，貴女不顧家人
反對，與之完成終身大事。
◆存摺數字是唯一寄託
公公早年在屏東烏龍地區經營腳踏車店，收入頗豐的他，經常帶歡場中的
女人回家過夜；婆婆不但得幫忙鋪床打理寢具，稍有不慎，沒將這外來的
嬌客伺候好，還可能換來一頓責罵。婆婆忍氣吞聲過日子，將人生期望完
全寄託在兒子身上。
婆婆經常向兒子數落貴女的不是，貴女也不甘示弱，向枕邊人喋喋訴說自
己的痛楚。從小看著母親吃盡苦頭的先生，不時告誡貴女：「妻子再娶就
有，母親只有一個。」從此，這句話成了貴女的「緊箍咒」。
先生在鄰鎮的東港租了店面，經營起偉士牌摩托車店的生意。貴女天真地
以為，終於可以和丈夫單獨生活了！怎料婆婆要她留在老家煮三餐。從此
，當公公帶人回家喝酒，換成貴女去張羅。
那年代，偉士牌摩托車在台灣崛起，先生的生意大發，不久就買了房子，
緊接著全家遷往東港定居。然而，貴女的日子依然不好過，煮的菜一旦不
合胃口，婆婆就鐵青著一張臉，一雙筷子在盤裏用力翻攪。
「老母永遠是對的！」丈夫依然堅持維護母親的立場。
丈夫事業有成，但貴女的日子卻沒有因此好過。每當婆婆與丈夫出門，都
會清點抽屜中的錢，回到家還要再點算一遍。有一回，貴女才拿了二十五
元的洗車費，丈夫就氣到掀桌子；機車公司贈送顧客的日曆，她若沒有事
先報備而送給客戶，也會遭到責罵。
在這個家裏，貴女感覺自己沒有身分地位、不被尊重，不能自作主張、不
能想睡就睡、更沒有可以談話的對象……為此，她曾經離家出走，甚至自
殺，但，似乎連死神也不接納她。
對貴女而言，這個家像是她永遠無法出離的無間地獄；每當煮飯的時刻，
她總將滿腔滿懷怨恨，拌著「摩托車生意下滑」的詛咒，和入飯菜中。
家裏僱用的修車師傅同情貴女，偶爾會將客人換排氣管的錢直接交給她；
貴女也開始利用婆婆、丈夫出門時，從抽屜「拿」些錢攢私房錢。
貴女心中盤算著：那天這個家真的待不下去時，可以為自己買一棟房子安
居。心情不好時，貴女就拿出口袋裏的存摺，注視著上面累積的數字，這
些數字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是每日飯菜中的詛咒生效了嗎？在其他店家的競爭下，機車行的生意走下
坡；漸漸地，家裏經濟開始拮据。此時，貴女卻將那筆準備離婚、買房子
的私房錢，拿出來貼補家用。或許正因這一分善良之心，貴女的生命亦出
現了一絲曙光！
◆決心作「有福的女人」
婆婆雖待貴女不夠好，待其他人卻很熱心；親友邀婆婆幫忙招收慈濟會員
、收善款，婆婆很快就答應了。
後來，表弟妹也勸貴女一起來做慈濟，並拿出證嚴上人開示的錄音帶給她
。但心中充滿怨懟的貴女，怎麼也聽不進去，便對表弟妹說：「慈濟真的
那麼好？那就找我一位好朋友來做好了！」
當時貴女臉上長滿痘子，因而認識了從事美容業的張錦綿，很快地兩人成
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因為婆婆對張錦綿很有好感，貴女才得以藉機和
她出去透透氣。
貴女介紹張錦綿與表弟妹認識，表弟妹於是邀請她出任慈濟委員。當年出
任慈濟委員雖不需要培訓，卻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擔的；張錦綿原是婆婆
的會員，會員被邀請出任慈濟委員，自己卻無人推薦，婆婆動了氣，委屈
說著不再收善款了！
貴女於是開始幫婆婆招募會員，希望讓婆婆做得開心。在貴女的努力下，
雖然婆婆的會員愈來愈多，但婆婆仍是婆婆，並沒變成婆婆委員，仍常在
一旁叼念她。
尋找會員，必須向人介紹慈濟，貴女開始用心認識慈濟。不識字的她，請
先生代寫勸募本，婆婆見兒子有所投入，對自身無法出任委員之事，也日
漸釋懷。
貴女每天清晨四點半起床，洗衣服、擦地板、準備好早餐；八點開店門，
當先生開始一天的工作，她就出門買菜、幫忙收善款，有時還和張錦綿一
起訪視個案。在做志工、勸募的過程中，貴女得到服務對象的尊重，而肯
定了自己。
有次，貴女與張錦綿相偕前去訪視，負責指引道路的貴女一時不查，讓車
子開過了頭，負責駕駛的張錦綿說：「沒關係，再開回去就好！」簡單的
「沒關係」三字，卻深深激盪貴女內心：「幾十年來，只要我做錯事，就
一定會挨罵——沒想到，有人願意這樣包容我……」
生命有了寄託的日子方才開始，婆婆卻往生了。此刻，貴女向先生提出了
離婚的要求。先生當下向她保證：「從今以後一定改掉壞脾氣！」
不為所動的貴女還是堅持離婚。直到張錦綿輕輕地說了句話，將上人對家
庭的重視嵌入她心中——「有福的女人，是把對家庭的傷害，減到最輕。
」心有所悟的貴女，從此在這條菩薩道上，更加戒慎用心地走著。
◆四輪摩托車上的賣香人
在大家樂賭風盛行的年代，貴女收善款時，若遇到會員「槓龜」，挨罵是
常事；看見會款「丟」了過來，她仍然笑笑地彎腰，把錢撿起來，有禮貌
地感恩對方，還在心裏對自己說：不愧是上人的好弟子！
她的會員不知不覺增加到一千多戶，得用上十一本勸募本。她沒念過書，
依賴先生填寫會員資料、勸募本。為了全心做好慈濟，她利用晚上練習寫
字，紙張上有字，便跟著寫；到分會聽演講時，就麻煩旁邊的師姊幫忙抄
寫，回家後再請教張錦綿。
日積月累，從只認識幾個簡單的字，到現在幾乎每個字都看得懂；聽到別
人講成語，她記在腦海裏，回去再問張錦綿那個成語的意義。比如「殘而
不廢」，就是在關懷「賣香人」章仔後，跟張錦綿學來的。
章仔原本在工地從事綁鋼筋的工作，不小心從高處摔下，傷了脊椎；太太
帶著孩子離他而去，章仔無法面對殘廢，想放棄自己。無意間聽到慈濟世
界廣播節目，前思後想，決定在自殺前，將親友探望他時給的幾千元捐給
慈濟。
一通電話打到慈濟屏東分會，希望有人來收錢，來的正是貴女與張錦綿。
她們鼓勵他要殘而不廢，雙腳沒用了，還有雙手可以活動。
貴女和張錦綿買了錄音機給他，讓他聽上人開示錄音帶；為了增加章仔的
自信心，貴女思索著，如何有效地拉他走出谷底……既然雙手還可以動，
就能夠自食其力，於是找來加工品給他做。章仔有了收入，信心也跟著增
加。
章仔得了褥瘡或有病痛時，貴女會請人載章仔去看診；章仔的妹妹看到慈
濟對哥哥的照顧，也不再袖手旁觀。
後來，貴女幫章仔買來一輛改裝過的中古摩托車，他開始能走出戶外，於
是轉做賣香的生意；生活有了穩固的基礎，生命也慢慢回復過去的情景；
老婆也跟他和好了。
十幾年來，章仔每個月的善款不曾間斷，還曾經騎著車，一邊坐著老婆、
一邊坐著女兒，高興地來到貴女家繳善款。
◆與其擔憂 不如祝福
有位悲傷的媽媽，希望貴女能去關懷她的女兒滿仔。
來到滿仔的家，敲了許久都沒人應門，貴女來來回回搜尋好幾趟，深鎖的
門扉才終於打開。
看著眼前的這位女子，貴女有些畏縮，仍壯著膽說：「你好，我是慈濟人
，想要和你做朋友……」滿仔恍惚地喊著：「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了，出
去啦！」
原來，滿仔生意失敗後，落魄潦倒、一蹶不振，和兩名幼子住在東港鎮郊
區，不久即染上酗酒、吸毒惡習，同時還販賣毒品，更結交了道上的混混
。
滿仔每天恍恍惚惚、疑神疑鬼。貴女聽不懂她在講些什麼，只約略知道她
嚷著警察要來抓她、屋頂上有東西在跑……心中害怕的貴女依舊不退縮，
總是耐心來關心她，幫她處理生活雜務、或苦勸她不要出去「火拚」……
除了用心陪伴，貴女也邀請志工們一起到滿仔家過中秋節，熱熱鬧鬧，溫
暖了她空虛孤單的心，也讓她漸漸遠離道上的朋友；一有機會，貴女更帶
著滿仔去做環保甚至關懷個案。
努力了五年多，滿仔終於過著正常人的生活，還給生命中的「貴人」貴女
取了個「佛啊（閩南語）」的暱稱。
無論居家關懷或擔任醫院志工，面對一件件個案，智慧增長的貴女不時反
觀自省：苦，有人比自己更苦！自己再苦，都還有能力去關懷別人；看著
有些個案得離苦果，自己不是該更加提升嗎？一切的苦不都是磨練嗎？
此時，貴女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淵仔。曾經，她用盡方法改變兒子，還以五
千元利誘他一起到花蓮慈院當志工。志工早會上，淵仔在上人面前發願要
改掉壞習氣，上人告訴他：「真的才能說，說了一定要做到！」
兒子在上人面前仍信口雌黃，讓貴女失望極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帶著淵仔
四處求醫戒毒。屢次失敗的經驗，讓她像洩了氣的皮球，再度回到花蓮慈
院當志工時，貴女請示上人：「我該怎麼做呢？」
上人開示：「與其為他擔憂，倒不如為他祝福吧！」貴女心想，對於非親
非故的滿仔，自己尚能耐心陪伴五年，面對毒癮未戒的兒子淵仔，不也該
如上人所言，耐心給予祝福嗎？
●
夜風徐徐，貴女與弟弟、淵仔繼續漫步在公園裏，四周寂靜，蟲唧蛙鳴聲
清晰可聞。
身旁的淵仔沉默不語，眼眶卻早已通紅。不擅表達情感的他，壓抑著內心
激動，他氣惱自己過去怎能如此殘忍對待母親，許多話哽在喉嚨裏說不出
來，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把臉微仰不讓淚水下滑，淵仔凝視著天上的繁星，心裏默默發誓，自己一
定要有所改變！
淵仔在大陸勤奮不懈地工作，努力彌補過往虛擲的生命。每次放假返台，
即便身體疲累，仍堅持幫貴女做家事，大小事情也會找她商量，有好東西
更會親手拿給她吃……
提起過往的傷痛處，貴女不由自主哽咽，但今日的情景，已讓她感恩萬分
。
貴女覺得，如是因、如是果，這一生吃太多苦了，或許是因為過去生和人
家結不好的緣，才不得人疼；在她心目中，婆婆只是生性傳統，對媳婦的
要求和認知比較嚴謹，並非真的待她不好。「不能只怪家人，我自己也有
做得不夠圓滿的地方！」
現在，慈濟是貴女的生命，每個人都是她的善知識。若是別人用不好的聲
色對待她，她認為那是在教育她、磨練她；事後她仍然可以與對方打招呼
，主動握住對方的手。
現在的貴女，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富貴幸福女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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