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慈濟月刊第512期
2009-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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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志業首頁 / 慈濟月刊 / 第512期
  陪伴、牽引 助心靈破繭——關懷精神障礙者

◎撰文‧李委煌   攝影‧蕭耀華

下了公車、手搭著前方的肩,一群康復之友排隊進入環保站,
將散落一地的七彩寶特瓶,逐一踩扁、分類回收;每一小步,
都是他們跨越心牆、回歸現實的一大步。
社會快速變遷,壓力如影隨形;當心靈負載超過極限,精神疾病悄然上身。
台灣身心障礙者逐年增加,或因病識感不足、家庭功能欠佳,
不少患者未能接受專業醫療協助,受困在一扇扇緊閉門窗內;
家屬長期照顧,身心憔悴無助。
協助精神病患打開心靈門窗,不只是家屬的責任,也是社會的責任;
需要人人更多的體諒與接納,陪伴、牽引他們躊躇的腳步勇敢向前,
探索破繭而出的可能……


她不笨 她是我家人
◎撰文‧陳潁茂  攝影‧蕭耀華

家,曾經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家人,更是她的恥辱與負擔。
如今,她感恩這個生命中的大考驗,
不再只是盡義務「照顧」家人,更用心「愛」他們。


有人說:家是避風港。

具象的說法,家是父母兄弟姊妹住在一起,有歡笑、有淚水的地方。

抽象的說法,家是一個人精神上最大的支持,也是心情沮喪時揮淚奔去的方向,因為那兒有垂手可得的愛。

但對江如意來說,家——曾經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一個醒不過來的惡夢。

與眾不同的家

一九六○年代,五十多歲的外省父親與二十出頭的本省母親在媒妁之言下結婚,是那個年代典型的「芋仔番薯」老少配。

媒人或許隱瞞了什麼;當父親漸漸發現母親異於常人的一面時,如意五姊弟已陸續出生。堅強又有責任心的父親,將責怪與抱怨放在一旁,因同情而疼惜妻子,更用全部的愛來照顧這個家。

母親不會照顧自己,更別說照顧孩子了。有一次,如意的姊姊高燒不退,未及時送醫,導致智力受損。這次事件,讓父親決定提早從軍中退伍。

不擅表達、無法控制脾氣的母親,不時和鄰居爭吵。父親為了保護母親,往往捲入爭端與口舌是非之中。姊姊和弟弟隨著年齡增長,也逐漸加入與鄰居爭吵的「成員」要角。

如意從小就發現,這個家在鄰居眼中是不正常的。「痟仔」、「神經病」是左鄰右舍對他們這一家人的侮蔑稱呼;鄰家孩童甚至被告知不要和他們一塊玩耍。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下成長,上了小學的如意,時常無法完成老師交代的功課,隔天到學校便遭受處罰,導致她不喜歡上學;她常藉口肚子痛、身體不舒服等理由來逃避。

當父親發現她逃學,氣得將她雙手捆住吊在梁上狠打。如意的屁股被打出一個大傷口,但最痛的不是皮肉之痛,而是父親那雙拿著棍子顫抖不停的手,和那張老淚縱橫的臉龐——這讓她徹底覺悟,不再逃學。

父親為了這個家庭辛勞忙碌,如意不是沒有看見,但年少無知的她,仍犯下了至今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錯。

「那是一個下雨天,父親忙到下午一點多,才急匆匆將便當送來學校。一見到父親,我便責問:『為什麼這麼晚才來?』根本無視於正下著雨,父親的衣服都淋溼了……」

誰來幫幫我們

隨著時間流逝,長大後的弟弟變得孔武有力。沒有工作、整天待在家中的他,向父親或母親要不到想要的東西,便拳打腳踢。母親和姊姊幾乎成了他發洩體力的沙包。

在弟弟的暴力陰影下,母親情緒愈來愈失控、脾氣愈來愈暴躁,精神狀況也愈來愈耗弱。

如意沒有辦法應付這樣一個弟弟,唯一想到可以幫助家人的方法,便是求助於警察。但是當「事件」再度發生,警察趕到時,弟弟早已逃之夭夭。不是現行犯無法制裁,警察也只能愛莫能助的離去。

看著露出驚恐眼神的母親與號啕大哭的姊姊,如意無助的跪在地上,心中的哀怨只能對上天說:「我該怎麼辦?誰能來幫幫我們這個家啊!」

得不到任何助力的如意,心中起了不好的念頭:「逼不得已時,就將弟弟給斃了!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能讓這個家庭安寧,我願意這麼做。」

終於「機會」來了。當弟弟再一次出現暴力行為時,如意立刻趕回家帶母親與姊姊到醫院驗傷,終於將弟弟送進監獄,為這個充滿夢魘的「家」,帶來短暫的平靜。

沒想到,向來勇敢又堅毅的父親,卻在兒子入獄後徹底被擊垮了。他老淚縱橫埋怨老天爺——大時代的悲劇,牽引著他離鄉背景,又在異鄉建立了這樣一個不幸的家庭……

母愛的天性也激發著母親對兒子的不捨。她忘了曾被打得哇哇大叫的痛,一再吵著要去監獄探望。

終於,弟弟出獄的日子快到了,家人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終能團聚;憂的是要如何面對他隨時產生的暴力行為?如意思考後,計畫帶他到醫院做精神狀態鑑定。

接弟弟出獄那天,如意以幫忙找工作為理由,將他騙到精神科就診;醫師要他留院觀察,卻引起他強烈的不滿,甚至揚言殺死如意。

由於事前已與醫師做過詳細陳述,混亂之中,護士適時為弟弟注射了鎮定劑,順利將他安置在急性病房。

事情彷彿落幕,如意卻一路哭著回家,自言自語說著:「我也不想要這麼做,但我又能如何呢?」

用愛敲開大門

論及婚嫁的如意,面對人生另一個挑戰與關卡。對方父母明白她的家庭背景後,斷然拒絕這門婚姻;最後雖然勉強同意,卻對他們的未來無限擔憂。

一張在家門口拍下的「全家福」照片即可看出端倪——人人臉龐有意無意顯露著惆悵,而新人的臉上,也浮現出對幸福與被祝福的渴望。

弟弟被診斷出罹患精神分裂症。如意經常愁苦著臉到醫院探視,也因此認識生命中第一個貴人——醫院社工廖靜葳小姐;經由她的介紹,如意認識了慈濟。

二○○○年十月,高雄區慈濟志工初次拜訪如意娘家時,媽媽和姊姊認定她們是「壞人」,拿起棍子要趕走大家。

志工沒有被嚇跑,打電話給如意表明來意。電話中,如意的回應充滿不信任——連人民保母都束手無策了,志工又能如何呢?

面對質疑,志工也坦誠告知不一定能提供實質幫助,但是她們帶來滿滿的愛與關懷,希望能給予精神上的膚慰。

志工耐心等待媽媽和姊姊情緒平穩後,終於進入屋內,帶動母女倆一邊做「十巧手」運動,一邊輕唱佛號。

隔月,志工再度探訪時,母女倆不僅主動邀大家進屋,還一次又一次要求志工教她們念佛。

有一次,如意回娘家時,正巧撞見這一幕,驚訝不已——因為她在母親與姊姊的臉上,看見了不曾有過的寧靜,以及失去多年的笑容。

媽媽和姊姊平日習慣關上大門,不與外人接觸。志工除了邀請她們參加活動、與人互動,也邀約做環保。看著瓶蓋與寶特瓶分門別類堆放,不久,母親和姊姊就能當「老師」教人如何分類呢!

環保回收或許沒有醫療效果,卻有出人意表的結果。漸漸的,母親能夠走出家門,在社區樹下和鄰居聊天。即使人們不知道她口中說的是什麼,也弄不清楚她語意思緒中的邏輯概念,但她不再心急地對人發脾氣。

「以前,我總認為他們是別人口中的『痟仔』,什麼都不懂。」如意感慨萬千地說:「當母親被慈濟人祝福的歌聲圍繞、生平第一次過生日時,臉上的笑容是我不曾見過的。這時我才發現,過去雖然照顧她們,卻覺得她們是我的負擔與恥辱,從來沒有用心去『愛』……」

如意將感動化作行動,投入慈濟「大愛媽媽」行列,利用晨光時間在學校為孩子說故事;寫得一手好字的先生也「婦唱夫隨」,幫忙教具與教案製作,一起投入以愛「喚」愛的志工行列。

二○○七年底,如意受證為慈濟委員,把對家人不離不棄的愛,擴大去愛更多人;曾經努力想要遺忘的過去,也在志工鼓勵下,勇敢站出來現身說法。

「因為與慈濟結下這段因緣,讓我更用心愛我的家人,也能感受到母親的愛——她不笨,她是我的家人。從此,我不再對她疾言厲色,她是我的大菩薩,這一切都是人生中的大考驗。」

「我愛我的母親,因為沒有她就沒有我;我愛慈濟,因為慈濟志工鍥而不捨,秉持慈、悲、喜、捨的精神,讓我們一家人有機會走在菩薩道上——智慧花開!」


境不轉,心轉
◎口述‧江如意  整理‧李委煌

這幾年來,我常有機會跟著志工在社區探訪貧病、弱勢個案,也因此結識阿桃——她的處境跟我的過往很像:酗酒的二哥常無理取鬧找她麻煩,三哥長年自閉在家不言不語;父親中風行動不便、母親也因病長期臥床。

單身的她長期面對照護父母兄長的壓力。我很能同理那分苦處與無奈,我跟她分享自己的經驗——境不轉心要轉;既然現況無法改變,就調整自己的心態。以往我不懂得溫言軟語善待家人,在無助之下也和弟弟惡言相向,造成兩敗俱傷。

在困境中,一定還有可行的道路,不要排斥尋求社會資源的支持,例如志工關懷、社福補助、就醫診斷、機構安置等。就像我曾經拒絕志工來訪,但如今他們的陪伴,已成為我面對家人的一股安定力量。

偶爾我赴花蓮玉里的復健機構探望弟弟,雖然他對我不能全然諒解,互動間難免有情緒,但在機構照料下情緒總是比較穩定。工作人員對我們說:「你弟弟很幸福。」原來,許多患者入住後就少有人探望,即使病況改善,家人也不太希望他們重返家庭。

多年前,弟弟的暴力行為讓媽媽和姊姊很恐懼,我每天下班焦慮擔憂地趕回家,常想:為什麼我的家庭會這樣?我是不是該放棄?回首這段路,我慶幸沒有衝動一走了之,更沒有想不開而傷害家人或傷害自己;能夠接受現狀,就容易感恩知足。


小朱的異想世界
◎撰文‧李明修  攝影‧蕭耀華

為了尋求心靈慰藉,他走火入魔,陷入被幻覺困擾的痛苦中。
時而害怕蜷縮,時而發狂反擊……
志工鍥而不捨關懷、陪伴就醫,
一步步引導他遠離異想世界的折磨。


依山傍海的基隆,在城市角落、蜿蜒巷底,一股惡臭彌漫在空氣中,味道就來自小朱家。

四十歲的小朱是位精神分裂症患者,發病十餘年來不曾就醫,總是躲在十餘坪的老房子裏。根據鄰居描述,他自憲兵役退伍時,還是個英俊挺拔、溫和有禮的年輕人;後來父親因病往生,對親人驟逝的不捨、對人世無常的迷惘,讓他對靈修產生興趣。

沈浸在「修煉」一段時間後,小朱開始和虛空對話。漸漸的,鄰居發現小朱變得邋遢,全身充滿異味,對他人的詢問也不回應,甚至會在夜深人靜時號叫。

幻視與幻聽嚴重干擾小朱的生活,讓他陷入如真似夢的幻境中,常常感覺有一道無形的「氣功」不斷侵擾迫害他。他時而害怕蜷縮、時而發狂反擊,而鄰居便是他異想世界中迫害他的「氣功」來源。當他狂怒之際,會瘋狂的捶擊隔鄰的門牆、猛烈踹踏大門。

媽媽不堪壓力,帶著妹妹離家不知去向。獨居的他無法自理生活,加上幻境裏的氣功無分晝夜折磨,令他身形日漸消瘦。

小朱迷信穢物可以阻擋煞氣侵入,在家中堆起愈來愈多的垃圾;髒臭的環境讓鄰居們緊閉門窗,只希望哪天能有個單位把小朱帶走,以免成為社區的「不定時炸彈」。

長髮、瘦弱、眼神銳利

多年前父親生病往生時,慈濟人曾經提供溫暖關懷,記憶深印小朱腦海中;因此在他最徬徨無助的時刻,他查詢到慈濟基隆聯絡處的電話,尋求幫助。

「我們第一次去看他的時候,垃圾穢物堆滿屋裏和走道兩旁,得側身才能勉強過去。」基隆區慈濟志工楊櫻花回想起二○○五年的情景:「小朱長髮雜亂、眼神銳利,不知餓了多久……」

另一位志工簡美英憶起當時,眼角仍泛著淚光:「看著這樣一個年輕人,穿著髒污破爛的衣服、沒東西吃,心裏真的很不捨!」

志工為小朱送來食物,也展開長期關懷,然而過程卻非常不順利。小朱對志工完全不理睬,只有肚子餓時才打電話聯絡。

「整整半年時間,我們試過各種方法和小朱溝通,希望除了三餐溫飽外,能提供更進一步幫助,來改善小朱的生活。」楊櫻花說。

沒有接觸過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訪視志工,面臨束手無策的窘境;無法進入小朱的內心世界,讓他們感到十分挫折。

「我們有能力輔導這樣的個案嗎?但是,碰到挫折就退轉,怎麼幫助別人?」楊櫻花鼓勵大家擬定陪伴計畫。

於是,志工開始拜訪左鄰右舍,希望對小朱有更多的了解;拜訪慈濟人醫會醫師、多方面吸收關於精障者的知識。大家鍥而不捨努力,只希望可以進入小朱的內心世界,扶他一把。

拜訪鄰居的過程中,志工承受許多抱怨;但是誠懇的態度與對小朱的耐心陪伴,漸漸感動了左右鄰居,讓他們願意協助注意小朱的生活作息。

與「氣功」溝通

「小朱的生活環境真的很糟,垃圾從未清理過。人住在這樣的環境,身體怎麼會健康?」互動情況改善後,楊櫻花擬定了輔導小朱的幾個步驟,首要之務就是改善小朱的生活環境。

楊櫻花提及一次讓她餘悸猶存的經驗。

「我們穿越小巷要進屋內找小朱,走在我前面的志工不小心碰到一袋垃圾,啪的一聲,正好掉在我面前,無數隻白色小蟲從袋子竄出,滿地蠕動……我快嚇死了!」

志工們很熱情想幫小朱整理居家環境,但是溝通過程並不順利,因為小朱把穢物視為阻擋「氣功」侵襲的武器,怎麼可以隨意清除。

「我們試圖說服小朱認知氣功的虛幻,結果讓他更反抗。」楊櫻花表示,每次訪視結束,志工聚在一起討論如何解決現狀;後來,終於想出一個好主意。

某天,楊櫻花出其不意問小朱:「昨天氣功又來騷擾你,對不對?你半夜不睡覺,一直罵……」

小朱訝異地望著她,好奇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昨天……」楊櫻花只是說出鄰居轉述的情況,看到小朱狐疑的眼神,她又補上一句:「我跟『氣功』溝通過,它都跟我講了。」

小朱站了起來,發覺眼前這位志工目光篤定的望著自己,不自覺低下頭來:「你怎麼……也會氣功?」

楊櫻花用專注的態度跟小朱說:「氣功根本不怕你堆的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只會讓氣功更加生氣。你想想看,氣功有因此就不敢騷擾你嗎?沒有,對不對?」

楊櫻花「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策略奏效了,成為小朱心目中會氣功的高人。她答應幫小朱解決「氣功」困擾他的問題,但先決條件是小朱必須接受志工幫他清理環境。

小朱同意讓志工們來打掃,不過內心仍有深深的不安,約定時間一改再改,如此反反覆覆將近半年,才確定這項行動。

打掃的日子漸漸逼近,志工簡美英想到那些爬滿蛆、充滿惡臭的穢物,不禁擔心會沒有人願意來幫忙。沒想到,清掃當天竟來了三、四十位志工。人多力量大,清理、刷洗、灑掃、修繕,大家分工合作,一天的時間,就讓整個環境煥然一新。

三個「家人」的關心

環境改善後,接下來要輔導小朱接受治療,又是另一項挑戰。

「你們認為我是神經病嗎?」沒有病識感,讓小朱對就醫十分排斥,但是幻視與幻聽的症狀,卻時時折磨他的身心。

楊櫻花用同理心體會小朱的苦,慢慢取得信任。「去理解他的思考、他的邏輯,就能夠找到那把開啟他心門的鑰匙。」

大家組成關懷團隊,分工讓輔導陪伴過程更為順利,小朱的進步也在一點一滴中累積。

楊櫻花個性堅毅,承擔大原則規畫的責任,在與小朱互動中,像老師一樣給予建議與引導;溫柔的簡美英則像慈母,對小朱提供溫暖而無微不至的照顧;闕旺秋像兄長,陪小朱談心事,也是小朱主要的諮詢討論對象。

一個颱風天,楊櫻花、簡美英、闕旺秋三人冒著風雨來到小朱住處關心他。那天,小朱針對氣功的折磨尋求幫忙:「我被氣功一直打、罵、恐嚇,一次、兩次,一直纏著我,受不了怎麼辦?」

「我了解。我們不要跟它對立、不要結惡緣,跟它溝通,讓它了解……」楊櫻花再次建議小朱接受醫師的幫忙:「醫師有一種藥,可以幫忙解決氣功的侵擾喔!」終於說服小朱就醫。

無奈第一位醫師講話比較直接,說他是精神分裂,要住院。小朱不接受,跟醫師吵了起來:「你才是精神分裂!你才該住院。」最後,醫師不幫他看診,他自己也不想看了。

志工只好又耐心地和小朱溝通,並到處打聽醫師。「這是個女醫師,她人很好喔!」兩個月後,小朱才願意再度就診。

醫師特別叮嚀志工:「如果沒有辦法讓他按時服藥,所有的治療都會白費力氣。」於是,志工再度運用團隊力量,幫他去醫院拿藥、輪值送藥,讓他按時服用;並帶他參與活動,安排他做環保……小朱漸漸習慣與人接觸,臉上也多了些笑容。

小朱家裏沒熱水器,志工帶他到慈濟聯絡處洗澡,還教他如何洗衣服。「這些都是他做得來的,要在後面推他,他就會去做。」

有一回在陪伴小朱倒垃圾時,楊櫻花發現,一路上小朱總是低著頭。「可以體會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裏,小朱害怕他人異樣眼光,選擇迴避來保有心中最起碼的一點尊嚴。」

為了鼓勵小朱增加自信,勇敢走向戶外,闕旺秋陪著小朱一起籌畫一趟踏青健行。到情人湖勘察場地那天,風很大,闕望秋伸手幫小朱整理吹亂的頭髮,就像一家人般……

與小朱互動時,志工會適時分享自己家人的狀況,喚起他對家人的思念。漸漸的,小朱對志工的回應愈來愈多,甚至希望志工幫他聯絡離家多年的媽媽和妹妹。

二○○七年底,小朱的病情逐漸穩定,媽媽和妹妹搬回來與小朱同住。於是,志工慢慢將照顧小朱的責任,讓媽媽、妹妹一起分擔。

剛開始,媽媽有很多抱怨。簡美英告訴她:「其實小朱很善良,也很孝順,從沒聽過他說媽媽的不是。」去年五月母親節前夕,志工帶著蛋糕來陪小朱為媽媽慶祝母親節,也鼓勵小朱對媽媽說些祝福的話。

不習慣表達的小朱,靦腆的傻笑,最後還是說出:「祝媽媽身體健康!」在眾人的鼓勵中,母子相擁在一起。

互動四年來,志工們仍然遇到許多挑戰,有時候小朱情緒低落、生氣不配合;但他們相信只要運用團隊力量與智慧,終能一一克服。

「我們很高興當初沒有放棄他。」楊櫻花有感而發:「陪伴過程中,不只是小朱成長,我們也跟著成長。」


志工團隊 溫柔呼喚
◎撰文‧李委煌  攝影‧蕭耀華

精神障礙者回歸社會的路很漫長,卻不是沒有希望;
家屬、醫療專業、志工團體、療養機構……均扮演重要的復健角色,
協力合作,呵護身與心;溫柔呼喚,鬆解糾纏愁緒,
梳理出新的人生次序……


幽暗的房內,阿宏裹身被褥下,骨瘦如柴、散髮髒污;躺了兩年,四肢日漸萎縮無力。

曾經擁有一個小家庭,卻因為工作不穩定,岳父揶揄、妻子離婚求去,阿宏難以承受壓力,上班期間恍神被開除,自此不再外出;無視老母親的叼念,也不顧兩個孩子的教養需求。

慈濟志工接獲提報前往關懷,阿宏沈默以對。但志工沒有放棄,一層層解決這個家庭的問題——父母功能不彰,孩子們乏人關照課業,於是請來大學生課後輔導,偶爾帶著孩子到戶外活動;居家環境髒亂,在案家同意下,動員清理打掃……

志工李麗香坦言,第一次走進阿宏的臥房,光線昏暗、味道特殊。鮮少接觸精神疾病患者的她強作鎮定,不確定床上倒著的那人會不會有驚人之舉;申請社福補助的文件需要大頭照,李麗香鼓足勇氣拿起相機,連哄帶騙讓阿宏坐起身拍照,終於完成任務。

阿宏患有「被害妄想症」,懷疑志工是前妻派來、課輔是安排好的詭計。但志工每月探望,總熱情呼喚「阿宏啊!」志工王靜慧說這是「心靈的吶喊」,她堅信喊久了,阿宏自然會有感受、會有反應。

「想不想剪髮?」「要不要吃東西?」志工不厭其煩問候。有日阿宏終於願意坐起身,乖乖讓志工幫他剪髮。「你看,變帥了吧。」「至少開口謝謝我們一聲吧。」「下次剪髮要收錢囉。」詼諧輕鬆的對話,拉近心的距離。

關懷三年,心靈的吶喊奏效,阿宏願意外出就診、服藥,也取得殘障證明,得以申請低收入戶資格,維持一家老小基本生活。

將心比心陪伴

躁鬱症、憂鬱症、精神分裂症、強迫症、被害妄想症、酒癮、藥癮等,均屬「精神疾病」範疇;其中憂鬱症更與愛滋病、癌症並列為本世紀三大疾病。

根據中華民國殘障聯盟「二○○八年身心障礙者處境報告」,台灣慢性精神病患者比例持續上升,卻有超過五成需定期就醫的患者感到不便——包括交通難以解決,無法獨力完成掛號、批價、領藥等手續,增加持續治療的難度。

一般人對精神疾病的認識不深,即使發病卻不自覺、不承認、不接受,或諱疾忌醫、或自行停藥、尋偏方治療延誤病情;也有人歧視或敵視病患,將精神疾病污名化……種種現象,加深照顧者的心理壓力。

近年來慈濟志工服務的慈善個案中,不少家庭有成員罹患精神疾病;照顧者不只負擔經濟壓力,更多是心力交瘁、一籌莫展。

志工關懷案家,給予精神支持,也提供可求援的管道、協助申請社福殘貧補助,或與療養機構聯繫轉介。此外,志工也定期到多家醫院身心病房、養護機構陪伴病友,讓他們感受來自社會的支持。

基隆志工黃秀燕表示,慈濟志工非專業醫護人員,只能以更多的耐性取得案主信任——或陪伴案主就醫,或視實際需要動員人力打掃屋舍陳年髒污,改善居家環境衛生;在案主身心條件許可下,鼓勵他們重拾工作,增加與外界接觸;或到慈濟環保站做資源回收,透過簡單反覆的分類動作集中注意力。

高雄市苓雅區的慈濟環保志工江淑清說,精神疾病患者前來服務,從沈默不語到漸漸能回應志工的問候,這是設站之初沒想到的「復健」功能;從陪伴的過程中,將心比心,也能同理家屬的辛苦。

「對患者而言,如果能在這邊專注做事,精神會更好;平日疲於照顧的家人,也可暫獲喘息放鬆的空間。」江淑清說。

挫折難免但不放棄

醫療科技日新月益,精神疾病藥物也一代代改良進步,人心抗壓的免疫力與自癒力卻彷彿日益衰退。慈濟志工關懷的個案也不乏家境無虞,卻無法保持正面想法,導致身心出現障礙。

一位患有酒癮的失婚媽媽,精神狀況反反覆覆,自殺、發酒瘋,甚或痛哭流涕、威脅志工不准離開。擁有豐富社區訪視經驗的許美雀,有時也會生起無力感。「反覆跟她談話、開導,有時感覺她有點改善了,沒想到下一刻就胡言亂語;老實說也會洩氣。」

儘管如此,志工深知精神疾病的療養過程中,親人的支持和社會的關愛很重要;總是盡力陪伴,希望對方即使有一點點進步也好,至少能減輕家人的負擔。許美雀曾經告訴那位媽媽:「我們不會放棄你的!」她竟感動得跪了下來……

高雄縣大社鄉慈濟志工林美慧說,每位精神疾病患者的病況和學習能力不同,難免會遇到「雞同鴨講」、「答非所問」的時候,志工盡可能包容疼惜;如果患者或家屬對現狀怨懟、抗拒,多鼓勵正向思考,協助找到轉圜或知足之處。

患有精神分裂症的阿樑,獨居在北縣平溪鄉山上小磚房二十多年。志工涂仕光陪伴他就醫、辦理殘障手冊、申請補助金、幫他留意工作機會……往返在這條路上,長達七年。偶爾,阿樑情緒一來,從工作崗位溜回熟悉的小磚房,緊閉小窗;若非涂仕光敲門,他是不會開門的。

然而,阿樑發病時,曾指稱涂仕光是「小偷」,對他揮拳動粗……涂仕光依舊不氣餒也不離棄:「只要有一點希望,就不放棄任何一個人!」

在志工長年鼓舞下,目前阿宏的精神明顯改善,已能外出工作,重拾起對家人的責任;然而令志工難過的是,阿宏兒子的精神狀況也出現問題……志工會繼續想方設法,協助這一家人。

精神障礙者回歸社會的路即使漫長,志工相信,以愛心、耐心陪伴,永遠有希望!

 

【環保復健】
正向氛圍 打開心內門窗
◎撰文‧王瑞珠、李委煌  攝影‧蕭耀華

從情緒難以平靜,到可以幫忙做些簡單的事;
從不愛說話,到能夠緩慢表達感受……
這群精神病友每週三天,集體搭公車到環保站服務,
鍛鍊肌力與協調肢體,刺激大腦、增強專注力……


週四,慈濟內湖環保站,蕭先生和任先生負責運送踩扁的寶特瓶到集中處。這樣的工作對兩人來說並不容易——平常習慣走來走去、口中總是念念有詞的任先生,雖不會綁垃圾袋,但推車運送工作對他來說很適合;不愛說話的蕭先生沒有方向感,不會推車,但是他會綁垃圾袋。兩人合作無間,將寶特瓶放在推車上送到集中處後,再將倒空的垃圾袋帶回來。

一年多來,北投「演慈康復之家」與「奇岩康復之家」約三十名精神障礙的住民朋友,每週三天搭乘公車,前往士林、內湖和關渡的慈濟環保站當志工。

四十歲的張女士大學西語系畢業,正坐在位子上細心幫隔壁的女同伴繫鞋帶。「我今天有流汗耶!」她負責數踩扁的寶特瓶數量,「我數了四百個。今天天氣很好,又數得很順利,我很開心!」

問她喜歡來環保站嗎?她大聲回答,最喜歡的是吃便當,因為便當「很香」。香積志工清楚他們的好胃口,打飯菜時都會多裝一些。

四十七歲的黃先生坦言以前不喜歡早起、不喜歡做環保,但看到大家都來,只好跟著出門。他今天主要的工作是踩瓶子,他靦腆的說踩瓶子很好玩。「來做環保有運動,晚上比較好睡。」

演慈康復之家專任管理員杜麗枝表示,第一次到內湖環保站勘查場地時,她觀察到踩寶特瓶需要力氣,直覺可以讓住民有所發揮。「病友透過在不同地點與不同人群接觸,外在環境刺激可幫助學習。」

果然半年下來,杜麗枝發現住民從打掃環境、數寶特瓶、動腳踩瓶子、搬運寶特瓶等簡單的動作中做得專注,心情也變得愉悅。

以蕭先生為例,三十五歲的他剛到院區時經常往外跑,難以平靜,還驚動警察局幫忙找人;現在可以安靜坐在椅子上,幫忙做些簡單的事。另一位年輕的女住民,從原本不愛說話、怕生,如今已可緩慢表達情緒,也能簡單對話,甚至會催促動作慢的夥伴跟上她的進度。

「那位踩得滿身大汗的女孩,曾遭同居男友暴力相待,罹患了躁鬱症;那人叫阿凱,有遊民性格,在院所待不住,一再爬牆出去;那位頻繁走來叫我的人患有強迫症,只要回應一句,他可以繼續喊你名字一千遍;年輕帥氣的小李是家中獨子,父母親事業繁忙疏於陪伴,國中開始吸食安非他命,每到選舉時容易發病,懷疑被政治人物跟蹤……」

三年前離開社會局來到演慈服務,杜麗枝幾乎全職全天候陪伴住民,針對個別病情差異,時而鼓勵讚歎、時而嚴肅要求。

「每週三天去環保站,是我們正式而例行的復健課程;包括搭公車、走路到目的地,對住民而言都是刺激和學習。剛開始外出,有人在車行途中就想下車,或突然站起大聲喊叫。在環保站,有人見了東西就抓來吃……但是我認為,只要他們肯走出去,病情就有機會改善。」

疾病使然加上長年服藥,住民普遍有低自尊的心理傾向,習慣蹲縮於陰暗角落,沒有活動的動機;一般人不了解,誤會他們很懶散。所以每次出門前,杜麗枝會要求住民洗澡並打理好衣著,盡可能給人較好的印象。

「在環保站,志工常鼓勵讚歎他們『好棒喔』,他們也了解做環保是疼惜大地、回收基金可以成就善事,感覺自己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愈踩寶特瓶愈有勁。」

台北市約有四十所社區復健機構,杜麗枝說,目前演慈收案對象,最小的二十歲、最大六十來歲,有愈來愈年輕的趨勢。「三十多歲的族群最多。有些在社會上曾赫赫有名,有總經理、期貨高手、大學畢業生……」

因為病情反覆發作,許多住民多次進出醫院或機構。據杜麗枝的觀察,住民們能夠再被親友接納而重返家園的人並不多。

「剛接觸精神病友時,看到這些人的背景和病症各異,靈魂好像被禁錮在軀體裏,很不捨,經常想哭。後來漸漸看到他們的單純和可愛,一直思考如何幫忙他們。」五十多歲的她表示孩子已經長大,因為服務精神病友,讓她找到未來人生的方向。

「從帶一個人外出做環保,逐漸增加到兩人、三人、三十人;跟著志工走進社區掃公園……我好像也找到一直追尋的歸屬感。」

杜麗枝很肯定慈濟環保站鼓舞、關懷、安全、接納的正向氛圍,住民腳踩寶特瓶鍛鍊肌力與協調肢體,刺激大腦、增強專注力;也強化了她繼續陪伴下去的動力。

演慈康復之家負責人羅美麟表示,若把精神疾病當作一個人的全部,再加上社區復健的知能不足,會使得精神醫療成效不彰;從演慈住民朋友在環保站的復健成效,他深信妥適的醫療加上人本的協助,每位精神障礙者都可能在社區活得很好。

 

【專業觀點】
規律運動+正向思考=自救良方
◎口述‧李嘉富(北投國軍醫院副院長,精神科醫師)  整理‧李委煌

當一個人發生急性腎衰竭,若不趕緊搶救,很可能會喪失腎功能而得終生洗腎;精神疾病也相同,一有徵狀,切莫延誤治療時機。

一如高血壓、大腸癌等疾病有其盛行的年齡層,躁鬱症好發在三十多歲。就當前研究來看,很多精神疾病和遺傳、體質有關;但與心理因素、環境觸發也息息相關,一般人在某些情境下,也可能驅動出情緒或精神的障礙。

罹患精神疾病,不要過度焦慮;可藉由藥物控制、調整生活步伐、轉換心態來改善甚或治癒。

過度和過久的壓力與情緒化,會讓身體釋放出有害的壓力賀爾蒙,直接、間接造成精神問題與障礙;相反的,規律快樂的工作活動,可以刺激身體釋放出有益的賀爾蒙。我認為規律運動加上正向思惟,是有效調適身心的良方;精神疾病患者做環保,透過有規律的動作牽引肌肉並強化心肺功能,就是類似的做法。

不只是身體與心肺活動,「心境」的配合也很重要。舉個簡單例子,被老闆責罵,在感受上或許比爬上六樓還累;因為憤怒與挫折,會使心跳加速增加壓力負荷而感疲憊。

專家研究得知,正向思考、或者回憶人生溫暖的畫面,「心率變異」的檢測波型起伏變得規律和諧而特別漂亮;我也發現,當人心存感恩時,從「壓力檢測儀」看得出身體產生最佳的能量。

所以我常常建議病人,多想想美好的事,如此一來,自己也可以幫助自己。一位病人告訴我,夢到哥哥拿刀殺他,媽媽站在一旁鼓掌叫好,為此他一起床就悶悶不樂和家人爭執。

看診時,他接受我的建議,多回顧家人曾經對他的好;如今白天幻覺仍然存在,但夜裏夢境內容竟然完全改變,變得和緩而溫暖,也改善了與家人的相處。

精神藥物一代代改良,副作用較以往輕微;口說好話、心想好意、身行好事,更是改善身心狀況的妙法,不妨多多鍛鍊。


【病友心聲】
感恩相伴 我會加油
◎口述‧阿坤  整理‧李委煌


我罹患精神分裂症十六年,從國立大學外語系畢業後,考進公職服務。誘觸我發病的事我已不想再說,病情時好時壞,再也無法正常工作;母親和姊姊也有憂鬱症與精神分裂,一家三口沒人能謀生。我常有幻聽,嚴重時分不清現實,曾兩次喝下腐蝕性溶液自殺,如今食道狹窄只能吃流質食物,說話時容易流口水,苦不堪言。

四年前,慈濟志工到我家關懷時,我很羞愧,總覺得自殺不成、身體變差,才讓家人生活陷入困境;不知如何面對這分關心。

志工協助我們申請低收入戶補助,解決眼前問題;看到我家地板上滿是菸蒂、檳榔渣、過期藥物、寶特瓶……他們建議可以做垃圾分類;也邀請我和媽媽去慈濟環保站,幫忙踩寶特瓶兼做運動。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回收寶特瓶還能製成溫暖毛毯,濟助海內外貧病人;回家後,開始做資源回收,然後請志工載到環保站。

這期間,我經歷兩次食道手術、姊姊中風、媽媽因肝病昏迷,讓關心我們的志工疲於奔命,且提供我們及時的經濟補助;也有基督教友為我們代禱、唱聖歌。我覺得很感恩,那麼多人給我們祝福。

我其實很想再去做環保,但體力愈來愈差,需要較多睡眠,對志工的好意常有心無力。近來姊姊又發病,被強制住院,媽媽的憂鬱症也加重了……我不知該怎麼辦。有位志工跟我說:「物質的環保固然重要,心靈環保卻更重要。」這句話很神奇、很吸引我,因此我一直放在心裏提醒自己,要注意心靈的環保,時時保持平靜與善念。

我不知道未來會如何,雖然社區鄰人對我們感到害怕或排斥,但至少有志工真心來關懷,讓我們覺得這個社會溫暖有希望。我會加油,也希望大家不要放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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