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葉文鶯  攝影‧蕭耀華

貧窮，是光明村人世代循環的困境；艱辛打拚，也是世代循環的樸實堅韌精神 。
兩年前大震毀去家園，外援帶來改變和邁向現代化的機會。
紅瓦白牆靜謐新房，明淨座落在層疊丘陵上；
故土新居，無論留在農村種田或外出打工，家安了，心也都安了。

從德陽巿進入中江縣富興鎮光明村，這由兩百多戶組成的村落，在汶川大地震中震倒近半房舍；而今慈濟修築的九十一戶，紅瓦白牆、雙併獨棟的兩層樓房分占丘陵三個區塊，青山環抱，綠樹蔥蔥，家家戶戶屋前新種下一排整齊的白楊樹，枝椏抽出一個個紅色的芽尖。
「這輩子第一次住上樓房！」老農民黝黑的臉上笑出一道深刻的紋路。原以為老奶奶會捨不得住了大半輩子的土房，豈料她說：「哪個還想咧！慈濟把我們的房子修得好，我們心情各方面都好嘛！」
光明村被政府列為十九個貧困村災後恢復重建規畫試點村，國際援建讓這個偏僻小農村邁向現代。沼氣設備、衛生間排污管持續施工，村落周邊工程與聯外道路修築中；村書記陳加安表示，日後光明村還要新建一條通往中江、德陽的十二米寬道路，「等路修好，我們這裏就幸福了！」他自信滿滿地說。
陳加安的堂弟陳加亮說，去年五到八月經常下雨，帳棚裏的家當總是溼的，於是提前搬進新房。「在新家過冬，門一關就很暖和。」許多村民參與大愛村建設，如今八成已入住；故土新居，無論留在農村種田或外出打工，安家了，心也都安了！

爺爺的願望：再爭取幾年好日子

午後，八十一歲的肖天建躺在客廳的木床上歇息；當大愛電視台記者陸凱聲帶著一公尺見方的海報走進來，太太王新英乍見海報上放大的老照片，興奮得說不出話來，趕忙趨前指認——
手裏抱著娃娃的秀美少婦，是她；短髮少女是擔任教師的貼心女兒；著軍裝、戴個小帽的帥氣年輕人是女婿；兩個兒子幼時照片便能分出一個斯文、一個活潑；更令她得意的還有孫兒們，方才外孫女還打電話問候她呢！
肖家土房倒塌後，老照片不堪幾天雨淋，變得比記憶還模糊；多虧前來記錄村民生活的陸凱聲翻拍，請志工設計海報，前一天在德陽輸出還加了護膜，一會兒便端端正正地將這張對肖家極有意義的相片海報貼在客廳牆上，教躺臥著的肖天建眼神愈發炯亮。
肖天建緩緩訴說十多歲從軍，到過朝鮮打仗，後來駐紮山東青島，結識小他十一歲的王新英；四年後約莫一九六○年，夫婦回到光明村，身邊多了三個娃兒。
肖家兄弟分給他們一個房間，「一家五口睡在一張床上，不久便把床睡垮了！」王新英哈哈笑說，他們花了幾塊錢請人上山砍樹，劈成木柴釘了新床，「日子過得真苦哇！沒想到今天完全不花錢就有一棟新房子住！」
老家位於山坡上，老土房在地震中倒塌，肖天建利用竹片、塑膠布在倒房旁搭設簡易棚，褪色的棚布處處破洞，微風細雨都能穿透，比雞舍還簡陋，再放入一張竹床、竹椅，兩老竟能住上一年多。
期間，肖天建心肌梗塞發作，緊急下山就醫。為了老伴的健康著想，王新英不管新房尚未接通水電，去年十一月便搬進去過冬，既保暖且方便就醫。
「住上新房，希望能多活幾年。」猶如風中殘燭的肖天建生起微小的心願。三月中旬才因肺積水住院的他，得知大愛村將舉辦正式啟用典禮，屆時又有慈濟志工前來，他堅定地說：「我希望多爭取時間再見到你們！」
「感恩慈濟給我們修了房。」王新英則開心作揖，帶領我們樓下樓上參觀。客廳旁是他們的房間，舊家具多毀於地震，兒女將自家可用的床、櫃、桌椅載回來，布置得潔淨舒適；右側為廚房、衛生間，樓上有一房一廳和一個衛生間，女兒女婿們回娘家便有得住。
慈濟替每戶人家在廚房裝設瓦斯爐台，由聯合國開發計畫署（ＵＮＤＰ）援建的沼氣設備尚未完工，王新英捨不得使用煤氣（瓦斯），暫時在屋前架設灶台燒柴煮飯，倒也省錢。
以往王新英以養雞為副業，一個月有一百多元收入；搬到新家，要全心照料老伴且無多餘空間飼養，她只在廚房留了一隻母雞，每天下蛋給老伴補充營養。　
小兒子肖鈺在光明村成家落戶，長年在德陽打工的大兒子夫婦，年底也將搬回光明村定居；晚年有個安穩住處加上兒孫照料，肖家夫婦夫復何求！

少女的夢想：成長路爸媽相伴

光明村民昔日就地取材以泥土做成泥磚，再以大石塊為地基興建房舍；土房冬暖夏涼，可惜不堪強震。
在城巿，有錢人家時興在山上建別墅，遠離塵囂；農村稍有錢的人卻往大馬路搬，尋求發展。光明村的大愛屋於二○○八年十一月動工，鋼筋水泥樓房，外觀逐漸與山下房子同一水平，猶如一棟棟別墅。
居民多將一樓正廳當作穀倉或起居間，二樓客廳則加以布置，天花板、牆面做了裝潢，地板鋪上明亮的磁磚，室內加裝窗簾，寬大的沙發配上電視、電話、錄放影機等電器設備，少數人家還有冰箱。由於廚房、衛浴設備尚未竣工，有人在屋後以竹片、磚瓦蓋了簡易廚房或雞舍，新、舊交融構築成眼前的生活空間。
就讀初二的房敏，父母遠赴福建打工，她跟著外公、外婆居住。靠近山邊的老家半倒，新家矗立在土房前，外公、外婆利用土房繼續養牛、養雞，燒飯、上廁所也回老家。新、舊家間隔幾步路，形成她今昔生活的強烈對比。
房敏操著沙啞的嗓子說，地震後第一個冬天，她和外公、外婆在舊家熬過；外公利用塑膠布和木頭把被震壞的牆面、屋頂架起來，外頭下了一點雪花，沁人寒氣透襲而來，她的心裏難受著。
招呼我們走上新家二樓時，房敏換了一個表情。樓梯口擺放幾雙拖鞋，客廳地板光潔無比，鵝黃色的紗質窗簾配上寬大舒適的Ｌ型沙發，電視、錄放影機都有，她有時也邀請同學到家裏看影片。
房敏的房裏，有父母請木工師傅為她製作的衣櫥，以及全新的雙人床和一張精緻的梳粧台。房敏的媽媽在福建一家工廠製燈，房敏將媽媽拿回來的耶誕燈飾吊掛在房間，每天睡前就讓它們猶如星空般閃爍著，觀想著父母對她的愛。
房敏房間牆上也張貼了陸凱聲送來的大海報相片，有父母在外打工的身影，還有三人的合照以及持續關心她的志工照片。一幅又一幅的影像猶如志工教她唱的「一家人」這首歌，大大彌補女孩內心長期的孤單，現在的她感到很滿足。
或許是留守兒童對父母的聲聲呼喚，父母自覺錯失了陪伴孩子成長的機會，加上家園重建帶來了新希望，這回從房敏口中，我們得知好消息：她的爸媽打算今年搬回故鄉，就近在德陽打工呢！
從新家窗台望向屋後半倒的老家，房敏說住在新房的感覺「挺好的」！可她也沒忘記老家的好，那裏庇護著她成長，對她也富有意義。

農家的大計：開展現代化農業

春季，光明村農民在馬鈴薯、玉米田中鋤草，山坡上的油菜花再過一個月就要收成，農民正等著穀雨節後插秧。
在農村種田，年收入約一千五百元，還要扣掉肥料、種子、勞力等成本。供應一個孩子上大學每年要三到五萬元，這對父母是很大的經濟壓力；走向城巿或沿海省分打工，一個月即可賺兩、三千元。
四十八歲的農民胡家告訴我們，修好新家擋土牆，再過幾天他也要到新疆打工了。每年四月到十月，他做建築工，一天十三、四個小時，很是辛苦，但是每月高達五、六千元的工資很誘人。到了十月，新疆下雪不能上工，他便回來光明村陪伴父母。由於一對兒女已到中江念初中，他打算再打工三年，便返鄉定居。
「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村子像我這樣的人並不多。」年近五十的肖鈺，年輕時在中江縣政府擔任公務員，一個月工資四十多元，他嫌少，辭掉工作回到故鄉結婚。
他與太太邊種田邊做生意，買賣農產品賺取差價，幾年前還引進柚子樹，聯合農民種了五千棵，「可惜農民缺乏組織、知識不足，大家著眼當前利益，種了三五年看還沒有收成，就把柚樹挖了！」肖鈺和部分農民保留大約一百多株柚子樹，後來一棵賣到三塊錢，他很惋惜：「如果當時大家不挖掉柚樹，或許今天已成為光明村的主要作物了！」
「傳統農業已不符合時代，一定要開展規模化，才能創造農民的利潤，讓年輕人留在土地耕種。」肖鈺有個理想藍圖，他說，慈濟為大家修了新房，光明村未來可開展休閒觀光果園，種柚子、桃子、葡萄、櫻桃，加上周邊營造生態景觀，花個五年、十年，「如果讓一個農民一個月能賺一兩千元，他們就不會出去打工。」
現代農村亟需像肖鈺這樣有知識的農民。同樣地，書記陳加安不但種稻，也看好種植生薑的利潤，他在新家屋後加蓋儲藏室以量制價，也計畫發動農民一起種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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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這天，七十五歲的陳錫章率家人敬備牲禮祭拜祖墳。十多人搭車翻過一座山，又走了一小段路，穿過錯落、毀壞的土房終於到達。
「我是陳家第九代，目前傳到第十三代。」陳錫章扳著手指頭說，陳氏第四代祖先於十八世紀末從福建移民到四川落戶，最早在中江縣落腳，開了個小飯館；後來慢慢往鄉下發展，第五代祖先來到光明村墾荒，漸有能力置產，才以土地作為據點，養活世代子孫。
身為第十代的陳加亮說，明末清初，四川因遭受戰亂、瘟疫，人民大大減少，清廷鼓勵「湖廣填四川」，他們的祖先在一七七九年從閩南穎川遷移過來，如今陳氏宗親在中江縣約有兩萬七千多人。
每年走在祭祖的小路上，子孫正好緬懷當年祖先艱辛走過的移民路。祖墳四周種滿柏樹，蔭涼而幽靜，陳錫章領頭上香，鄭重地向祖先報告：「二○○八年五一二大地震，我們損失相當嚴重，無家可住，透過領導接洽台灣慈濟會，他們伸出援手修了九十一間新房，現在大家搬進了新家，安居樂業。」
「請祖宗安心，我們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未來將發揮老祖宗的精神，勤奮致富，走向改革的道路。」帶領族人行三鞠躬禮後，陳錫章滿臉欣慰，他感謝歷代祖宗庇佑讓陳氏後代在光明村長世久居，雖然經歷汶川大地震、家園全毀，而今重新安了家，終能告慰祖先。
雖說前來上墳的親友多在五十歲以上，子女大多到外地求學或就業，但是陳加亮肯定地說：「光明村已經是我們世代的根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