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黃秀花｜攝影‧蕭耀華

[圖說]在武漢協和醫院，黃琇玲俯身關懷病患、遞送溫暖。
她芳齡不到四十，個頭嬌小，卻有強大的悲心與願力。

江城武漢，夏日總是熾熱難擋，
一如本地慈濟志工熱情奔放，勇猛走在慈善路上；
他們恆溫著最初的善念，感受心境風光的昇華，
激發自己更堅強，成為暗角人家心目中那片陽光。

武漢，湖北省會，華中最大都市，中國第一大河長江及最長支流漢江匯流，形成武昌、漢口、漢陽三鎮跨江鼎立。唐代詩人李白流放期間在此寫下：「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因之武漢又有「江城」、「黃鶴故鄉」之美名。

位處內陸城市，武漢的貿易開發很早。清末，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漢口就被畫為通商口岸，包括英、德、俄、法、日等國都開闢租界，使其由傳統商業市鎮轉型為對外貿易城；二十世紀初，它繁華的程度可媲美上海、天津，曾被美國的雜誌譽為「東方芝加哥」。

如今，隨著沿海城市崛起，武漢商貿地位不若以往；但因地理位置適中，居「九省通衢」，南北往來交通便利，因而掀起另一波產業革新，從依賴外貿調整為發展內需，百業進駐、商場林立，成就了今日新風貌。

二○○九年，來自臺灣的黃琇玲，被上海美容集團總公司派駐武漢擔任美髮產品培訓教師。赤手空拳，她非但不怕，還給自己另一件充滿挑戰性的任務：「我是為了來成就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

初聽到這個說法，有些人覺得奇怪：「難道是修廟嗎？」原來，身為慈濟委員的她，矢志在武漢廣邀大眾來參與慈濟慈善，「我要找五百位善人來發揮菩薩的功能，這就是千手千眼的菩薩了。」

當一滴水融入大海

從吉林來到武漢發展，從事電力設備經銷的牛雅微，就是感動於黃琇玲的願力，跟著做好事。牛雅微最早聽到「慈濟」，是經由去汶川震災區擔任志願者的朋友轉述，當時她興致盎然地說：「武漢有沒有慈濟？沒有的話，我來做。」

〔圖說〕慈濟設於漢口桃源社區的環保站，每週六湧入社區民眾參與，無論是上班族、退休老人或者經濟弱勢者，都從中獲得不同的生命體驗。

她說這段話時，是二○○九年六月；就在當年九月，她走進一家美容沙龍店，詢問新產品，人家推薦講師級的黃琇玲跟她見面。一聽到她來自臺灣，隨口問了一句：「你知道慈濟嗎？」黃琇玲馬上興奮大叫：「我就是慈濟委員啊！」

雙方一拍即合，但之後黃琇玲被總公司調回上海，直到二○一○年初辭掉美髮教師工作，決心來武漢創業——事業與志業。

當年三月，透過上海慈濟人協助，她們舉辦了第一場茶會。接著，就對武漢兒福院展開關懷，在此之前十餘年來，廈門慈濟志工每年數次飛越千里探訪該院，欣見當地已有慈濟種子而交棒。

而在社區陸續啟動讀書會、個案訪視、敬老院關懷、環保推廣等，看似發展順利，但牛雅微卻感覺害怕了，「聽到慈濟是『佛教組織』，家人覺得很敏感，親友也不放心。」

漸漸地，志工人數增加，她聽到別人分享參與活動的感動，想起自己的初發心；加上多次前往上海參加培訓，對慈濟精神的領會愈來愈深，更加有信心了，便決定要勇敢走下去。

當地人周勇說：「從小我讀四書五經，傾慕儒家思想，也對行善很感興趣。」向來信奉「知行合一」，覺得了解佛法更要去親證的周勇，碰到慈濟立刻擦出火花；尤其是他看到黃琇玲與丈夫開了一間仙草店，空間僅六點五坪、座位十來個，個體戶生活刻苦，就為了來發展慈濟，他受感動了！

「以前讀過德蕾莎修女《在愛中行走》的書，敬佩她走進貧民區關懷；而在我身邊竟有這種人出現，當然要把握因緣了。」

「過去我也發起募款，幫助甘肅貧困居民；但當時內心有疑問，自己能走多久、走多遠？參加慈濟後，我了解到『一滴水若融入大海，就永不乾涸』，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了。」

周勇是大方小學家長會主席，二○一一年三月起，引領慈濟志工走進校園，在每週一「社會實踐課」中帶動環保，成為常規活動；後來又展開靜思語教學，感動了家長和孩子們，在假日跟著志工去敬老院關懷長輩。

擔任造橋高級工程師的張國志，因為兒子在大方小學讀書而接觸慈濟、成為志工。「一直以來，我的修行觀念總認為在未明心見性前，所有的學法都是無益的；也就是說，人心會有很多雜念、妄想，要先對此有所了悟後，才有能力回過頭來學法。」張國志坦承，他對一些慈善做法始終心有糾結，但前陣子在志工早會中恰巧聽聞有人提及相關問題，上人的簡單譬喻有如棒喝：「等你開悟，花都謝了！」

頓時，讓他心開意解：「做就對了！想探求太多，反而徒增煩惱，也無益於修行。」他說，菩薩道雖是一條難行道，但他會努力去轉化的。

她們抱著我哭也抱著我笑

劉敏的慈濟路，則是從磨難中開始。

「我才剛發大心做慈濟，父母就病倒了！」二○一○年十二月，母親腦出血，接受栓塞手術、平安出院後，父親卻臥床了，進出醫院多次查不出確切病因，去年八月又發生心肌梗塞，醫院每隔幾天就發出一張病危通知書，幸好九月總算度過險境。

期間劉敏因疲勞駕駛出了車禍，坐在前方的她和兒子都沒事，但坐在後座的丈夫臉部顴骨骨折。

一連串事件讓劉敏深切感受到生命無常，照顧親人之餘，只要有空檔還是會去做志工；從訪視和環保中，她看到關懷戶的勇敢和堅強，更激發自己產生強大的能量，面對一切變化。

每當緊急時刻，黃琇玲總會現身陪伴，安慰劉敏的父母：「把病交給醫師，把心交給菩薩。」她也給予劉敏很大的精神支持，讓她一路走來不孤單。

今年四月，劉敏的父親平靜離世；劉敏原以為母親會承受不住，但沒想到她竟堅強地一滴淚都沒流下——因為黃琇玲一直在身旁開導，才讓她得以轉念，用祝福的心情送走摯愛。

五月在蘇州靜思書院一場「意望深無底」的音樂手語劇，劉敏的母親周愛芬擔綱其中一角，扮演一位被兒子拋棄的老母親；雖然重聽，聽不太清楚別人說的話，她卻不厭其煩地排練，接受導演的指揮和調度；當她吹著笛子走出場時，全場熱烈鼓掌。

「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感動了我！」七十三歲的周愛芬這麼說。劉敏則很高興母親走出傷痛，找到人生的方向。

走過喪親之痛，劉敏再關懷一些生病的個案，看事情的角度就不同了。

罹患血液疾病的年輕女孩李薇，歷經八次化療，又接受骨髓移植；她的母親得了乳腺癌，同樣也經歷化療。母女倆除了忍受治療之痛，還要負擔龐大的醫療費，耗盡家庭積蓄仍不足，靠社區的好心人和父親同事幫忙，才度過難關。

養病期間，除了民政局救助，慈濟志工每月探視，並給予生活補助金；這當中，讓志工最高興的莫過於看到母女倆轉危為安，並前來慈濟環保站做志工。

「當初去訪視時，她們已被苦難折磨到很麻木。但說到傷心處，媽媽還是抱著我痛哭，那種苦會傳到身上的；可現在她們來到環保站，又會抱著我笑。原來我們的付出是可以帶給人溫暖，也可以成為人家心目中的那片陽光！」劉敏深有感觸地說。

環保造就社區桃花源

慈濟在武漢的環保點，主要有兩處，一在漢口、一在武昌，湊巧的是，兩處所在地都叫「桃源社區」。

洽談過程中，武漢市民政局副局長孫家同指示武漢市慈善總會與慈濟合作，選定空間較開闊、人群較密集的漢口桃源社區舉辦，於去年十月啟動，迄今已有三十幾位志工長期投入。

七十六歲的胡培新爺爺，幼時家境富裕，父親在外國銀行上班，全家人住別墅，他也讀到了高中；後來家道中落，他被下放到湖北棗陽農村，受不了環境太苦，逃回武漢，從此過著沒有身分的生活。

早些年擺地攤過活，年紀大了就不能再奔波，沒身分又領不到政府的低保補助，只好以撿回收品維持生活，偶爾鄰居也給點飯吃。他住的小屋由社區居委會搭建，最近屋子漏水了，慈濟出資修補，每月並給予三百元生活補助金；志工鼓勵他來環保站與大家互動，他的心情遂開朗了許多。

〔圖說〕經歷親人的病痛和意外，讓劉敏（左一）感受到生命無常，更及時把握因緣，走入貧病案家關懷，讓自己也成為別人心中的那片陽光。（攝影／楊海）

「來這裏真好，大家都不會排斥我。」每週六總是最早來到環保站，先掃地再做事，胡爺爺說他已愛上做環保了。「以前我在小區撿回收時，常被歧視，認為回收物很髒；但接觸慈濟後，卻給了我新觀念，做環保可以保護地球，又節能減碳，我覺得很有意義。」

今年五月，慈濟在武昌南湖的都市桃源社區設立另一處環保點。武昌是學府區，大學院校多，因此每週六都會有一批大學生前來做環保，也有老師在課堂上宣導。

住在當區的周勇提到，武漢人習慣在外面吃早餐，稱為「過早」，最常吃熱乾麵，都是使用一次性碗筷，用過就丟了，每天用掉七十萬個紙碗；單城市來講，武漢應是全國之最，等於吃一頓早餐十分鐘，就消耗掉十噸多的紙，使用七十至一百五十棵大樹，「相當於把半座的解放公園給啃掉了，非常可怕。」

年長的環保志工經歷過物資缺乏的貧苦年代，而今效法慈濟人買菜時帶上環保袋、洗衣水拿來沖馬桶等；志工吳曉莉總是讚歎他們節儉的表現，這才是時下年輕人應該學習的古風與美德。

醫者釋放尊嚴找回柔軟心

在武鋼醫院擔任腦外科主任的楊海，入行近二十年，經常參與心靈成長班，冀求解決職業倦怠以及親子互動。但學到不少理論依然故我，一度與孩子關係降到冰點，父子之間無話可談。

參與慈濟志工後，他訪貧接觸底層民眾的生活，又去了一趟武漢兒福院關懷，才發現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身為醫師，「視病如親」本應箝入心底，但隨著環境改變，醫病關係不再那麼和諧；當他拋開醫師身分，以志工角色深入與兒福院孩子互動，又看到師長細心呵護幼苗，他覺得好感動，彷彿找回好久不見的柔軟，以及行醫的初衷。

在武漢協和醫院專任血液科醫師的樊麗華，去年底頸椎痠痛，去了漢口按摩醫院治療，服務她的正是李逢；時間晚了，她和丈夫決定送李逢回家，在車上一聊，才知她是出自兒福院的孩子；更令她佩服的是，李逢的個性如此陽光，不避諱談身世，還告訴她，兒福院是慈濟所捐建，她曾去臺灣見過上人……

樊麗華聽了又驚又喜，因為她任職的協和醫院，就曾接受過臺灣慈濟送來的骨髓，她對這個團體早有好感；因此，第二天她就開車出去找慈濟，卻怎麼也找不到李逢所指引的仙草店。但不久，她上英文課時碰到有緣人，透過那人牽引如願參加慈濟。

去通城縣發放助學金時，她清晨五點趕來與黃琇玲會合，一起幫志工們準備便當；關懷骨髓個案也是跑第一，並以專業來撫慰病患和家屬；她不但自己做環保，也把學生帶來參與……今年六月三十日，她通過培訓穿上灰衣制服，成為慈濟志工，而那天正是她四十二歲生日。

「媽媽，感謝這四十二年來，您對我無私的奉獻，感謝您生下了我，把我生在這個家……」正式授服當天，早上出門前，樊麗華傳了一則短訊給母親，第一次說出「我愛您」這三個字。

「我是家中長女，從小就跟著外婆住，十五歲時離家來到武漢求學，一直都很獨立和堅強，也偏理性；但不知為何，一進入慈濟就特別愛哭，很容易感動。」樊麗華說，勇敢說出「我愛您」，她頓時感到很放鬆，也覺得跟母親的心更靠近了。

〔圖說〕久浸潤於職場，難免讓人失去耐心和忘了最初的信念，楊海透過兒福院關懷，彷彿找到了行醫的初衷，以及久違的柔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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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社區志工們坦露心境，身為武漢第一顆種子的黃琇玲，也不禁表白了感恩：「這三年來，有好幾次覺得撐不下去了，也不只一次萌生放棄的念頭，想離開武漢，去上海找工作；但一想到這些菩薩這麼精進和認真，加上我是發心立願而來，就不敢輕言退去……我在臺灣做慈濟，是一路被關懷長大的，而你們離上人那麼遠，又還在培訓階段，卻那麼努力付出，真的很不容易。」

語畢，志工們哭成一團。而最早襄助黃琇玲，後來又把住家提供出來作為共修處的牛雅微，更是情緒難抑：「當初我不認識上人，也不懂佛法，只是存著做好事的心，而決定跟著她一起走。別人也許會覺得她很辛苦，但我認為什麼事都打倒不了她，這個女子個子雖小小的，卻有很強大的願力！」

一件灰衣志工服，離正式授證為委員，至少還要兩年的培訓期；但對他們而言已代表是種認證，也是前進的動力，以此為榮，又怎能不令人動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