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云和姚娜,孩提時代均為武漢兒童福利院藝術團成員,十餘年來民云始終不離古箏專業;姚娜幼時練習舞蹈,長期的拉筋、抬腿、掃堂,練就出美姿美儀。傳襲自院內的技藝與精神,始終延續在她們的生活和職涯中。
想家,把兒福院當成家
民云和姚娜的「家」,是湖北省最大一所收養棄嬰和孤兒的機構,座落於長江南岸武昌花園山上,與黃鶴樓遙遙相望。它的前身是「育嬰堂」,一九二八年由美國天主教艾原道神父創辦,一九五一年被武漢市人民政府接管,成立「育幼院」,一九九三年又合併其他單位,正式更名為「武漢市兒童福利院」。
姚娜五歲時,父親因腎病過世,母親在一次洪水中喪生。姊妹三人投靠外婆,但老人家年紀大了,體力和經濟都有限,最後只能留下大姊,九歲那年她與二姊被送到兒福院。
年幼的姚娜不太會自理生活,二姊就常叨念她:「衣服只在水裏漂了一下就撈上來,沒洗乾淨。」她坦言:「剛來時很不能適應,特別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殘疾孩子,我竟然嚇哭了!」
跟姚娜情形相似的李竹和李笛這對孿生姊妹,也是父母相繼病逝,她們與弟弟頓失依怙;雖家中還有祖母,但只有能力照顧年幼的弟弟,較大的她們就被割捨了。
「剛入院時,我天天都想背著書包往外跑,但每次都被門口的阿姨攔住了。」李笛說,當年她僅八歲,因為想家,每天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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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姚娜任職於機場,與旅客應對進退的態度親切又充滿熱忱,勝任愉快。 |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兒福院設立「藝術團」,發掘及培育孩子們多方面才藝,如舞蹈、歌唱、古箏等;透過訓練,院童們增強信心,團隊也更加有默契,很多人因此脫胎換骨。李笛說,加入藝術團練舞,生活變得豐富,朋友增多,加上班主任彭紅艷不斷開導,她才漸漸解除思家之愁。
民云則不知道父母是誰,只知自己從小生長在十堰福利院,連名字都是院方取的,會姓「民」,是指「人民的孩子」之意。
九歲那年,她被當時副院長秦耀舜引進加入藝術團古箏班,自此與這樂器結下不解之緣,初中、高中及大專念藝校都主修古箏,最終也彈出成績來。
這一群女孩,都屬同期院童,年齡差距僅一、兩歲。何其不幸,她們都有坎坷的身世;但又何其有幸,能來到這個大家庭,受到師長疼愛及傳授知識技能;而且她們身心健全,相比院內多數孩子身體有殘缺,是幸福多了!
樂園,藝術團游於藝
由於兒福院歷史悠久,建築物老舊,設備簡陋,走路時地板嘎嘎作響;空間不足,經常兩個孩子合擠一張單人床睡覺。但即使條件不好,卻未減損師長付出愛心,也無礙孩子們的學習。
「那時我們訓練和表演都在一起,雖然院區有點擁擠,床鋪不足,吃飯也沒餐桌,但相處氣氛特好。」七歲那年住進兒福院的沈雪萍說,藝術團成立之初,並無專屬舞蹈教室,也無空調,夏天很悶熱,大家不睡寢室,而在教室地板鋪上蓆子,吹著大風扇,雖然很刻苦,卻令人難忘。
一九九四年,慈濟志工到廣東和廣西勘察水患災情時,透過當時民政部副部長閻明復先生引薦,轉至湖北參觀了兒福院,對於師長們的愛心印象深刻,又見硬體空間使用已逾一甲子,早殘破不堪,經評估後決定援建;一九九七年十月,一棟集養育、醫療、康復、教學等功能的綜合大樓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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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孩提時到臺灣和慈濟參訪,讓沈雪萍留下美好印象。學成返回武漢工作,她報名參加志工培訓,與慈濟再續前緣。 |
有了新大樓,兒福院也開辦小學,除了容納本院學童,還招收外來孩子就讀。
「老師說,車子駛過長江一橋就可看到這棟大樓,紅瓦白牆的,很是美麗!」姚娜說,搬入新家時,大家都很興奮;院內也因有了小學,變得很熱鬧,一時之間老師和學生增加不少,一個班級大約有三十位左右。
也因有外來同學就讀,相較之下姚娜才發現:「我們的環境好到令人羨慕,吃住很好,綠化也好,宿舍一間房住八至十二人,睡上下鋪,活動空間很大,夏天有空調和電扇;外面孩子的家庭條件,還不如我們呢!」
為此,他們特別愛護環境,天天做清潔,地板拖得乾淨,窗戶也擦得晶亮。「老師教我們擦窗子,要先用溼抹布,再用報紙擦過一遍,會比較亮。」姚娜說,她原來連衣服都不會洗,變成做衛生很有心得,也養成愛整潔習慣。
「我們在院裏不愁吃穿,只管好好學習;一般孩子在外面學舞蹈、繪畫、鋼琴、古箏這些技能,每月還要花好幾千元呢!」李笛也敘述,她和姊姊是學舞蹈的,但受限於兩人身高不夠,初中時無法讀藝校,只能念普通中學,不過在學校裏,姊妹倆的藝術表現還是挺突出的。
父親,成長過程不缺席
女孩們如今各有所長。李笛、李竹在武漢市鐵路職業技術學院修習護理專業,畢業後就往護理行業發展,李竹在省人民醫院供應室上班,李笛則在江漢區北湖一家診所擔任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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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二○○一年,身著芭蕾舞裝的女童們歡迎慈濟志工到來,展現他們日常抬腿、拉筋、翻躍、倒立等扎實訓練的一身好功夫。(攝影╱金晉卿) |
而沈雪萍、民云、姚娜,初中和高中都念藝校,大學時三人才分道揚鑣,沈雪萍還遠赴北方鄰國哈薩克念俄語,如今任職於武昌一家光纖科技公司。
談起求學經驗,女孩們最感謝院方的支持,特別是已逝的秦耀舜副院長出力最多,令她們懷念。
「秦副院長對我們很好,包括我們姊妹倆、姚娜、李逢及民云讀的學校,都是他事先去看過和接洽。」李笛感恩地說,大考前,院方會先問大家想學什麼;考完試知道成績後,秦副院長又會去調查哪所學校好,會不會太遠、未來就業情況如何。「他就像我們的父親,很多事都會去了解,真的很關心!」
姚娜也憶起:「當年我差一點趕不上大專考試,就是靠秦副院長幫忙,才及時趕上。」因為,藝術生要先進行技藝測驗,通過了才能報考藝術學院;但姚娜因跳舞腳踝骨折了,錯過技藝考試,眼見就沒學校可以念,但秦副院長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武漢職業技術學校招考航空人員的訊息,帶著她趕往報名,之後又去陪考兩天,最終她如願入學。
就因他如此善待這群孩子,當她們一聽到他生病住院,紛紛探視,就連當時遠在新疆擔任編輯的沈雪萍,都特地趕回來。「我們讀藝校時,學費很貴,一年要六、七千元,都是靠秦副院長去幫忙拉贊助,才能順利完成學業。」沈雪萍說。
而當她們來到秦副院長的床邊,看到他因為食道癌無法進食,只能通過靜脈打營養針,就覺得好心疼。
「原本還有點小福態,生病後瘦掉了,看了真難受!唉,他才六十多歲,像他這般年紀的人,很多還活得很健康;他這麼好的人,怎會那麼早就走了呢!」從事護理工作的李笛,更有無限的感慨。
寶貝,愛心祖母補足缺陷
隨著時代演變,武漢兒福院院務也做了調整,小學停辦,藝術團已淡化。在院服務滿十年的陳剛副院長說明,社會富裕後,大家都養得起孩子,身體正常的棄嬰就幾乎沒有了;目前院內健康的孤兒約有三十幾位,多已上了初中,現階段著重在課業學習。
但相對的,殘疾兒童卻大幅增加,從過去五百人成長到如今七百多位,需要被細心呵護和醫療照顧;因院內醫護人手有限,因此引進一批社區婦女從旁輔助,每月給予一千元人民幣勞務費做補貼。
那天在嬰幼兒活動室,我們就看到好幾位「愛心祖母」正在照顧孩子,他們住在武昌洪山區,離院區不算太遠,車程一小時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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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二十五歲的李笛,仍是一張娃娃臉,但做起事來一點也不含糊,護理動作深得病人的信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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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愛心祖母呵護特殊兒如寶貝,細心又認真的照顧,是孩子們最厚實的肩膀。 |
「我的孩子已經大了,在家不如來此照顧這些幼童。」五十二歲的姚重春,擔任愛心祖母已五年,每天看著殘疾孩子成長,就有一分喜悅。她手中抱著早產兒武季芳,未滿足月就被送來兒福院,不到兩千公克、乾乾瘦瘦的;如今一歲三個月了,養得圓嘟嘟的,被暱稱為「珠珠」。
姚重春說,珠珠各方面都很健康,只是氣管較不好,常會咳嗽和喘,幾次送去給寄養家庭照顧,都因為這些問題又被帶回來。但她現在可好了,可以吃掉一整碗飯,牛奶一次也能喝足兩百西西;唯一令姚重春著急的是,她還不太會說話,之前雖曾喊過「媽媽」和「奶奶」,最近又不叫了。「珠珠是這裏面長得最高大的孩子,她馬上就要送去美國給人收養,我實在捨不得啊!」
另一位愛心祖母李翠群懷抱的孩子,叫「武茶寶」,因為被遺棄時包裹內有茶葉,院方才取了這個名字;又因孩子們都隸屬武漢兒福院,因此姓「武」。
茶寶是個盲兒,她來時才兩個月大,雙眼緊閉宛如睡眠;不過,她有雙眼皮,就像個洋娃娃,很漂亮。「因為她看不見,我和她互動採回應式教育,就是多跟她說話,加強她對語言、情感等的認知。」李翠群說,茶寶的視神經神受到壓迫,肯定也會影響她的運動功能;一歲兩個月大的她,能坐卻不會翻身,發展有點遲緩,「我希望能用加倍的訓練來補足她這些缺陷。」
負責培訓的高學娥老師說,在兒福院的障礙兒種類很多,有先天性心臟病、腦性麻痹、唐氏症、肢體障礙等,照顧上必須很小心;而這些年過半百的奶奶們,很用心、有愛心和耐性,每天記錄與孩子互動的點滴,還會擁抱、撫摸、親吻,把他們當成心肝寶貝看待。
六十二歲的高學娥,其實是院內的老員工了,她曾任醫務和教務科長等職務,五年前退休,仍捨不得離院,又回來照顧這些殘障幼童。「他們是群特殊的孩子,沒父母,又生病,甚至還病重有生命危險。我會繼續留下來,就是希望能盡點小小心力。」
親情,爸爸媽媽沒有假期
為了讓孤殘兒童能享受家庭親情的溫暖,兒福院自二○○○年試辦「愛心家庭」寄養,把一些相對健康的孩童,託付給社區家庭代為照顧;兩年後正式啟動「家庭寄養」,給予照顧家庭一些象徵性的津貼。近三年來則推行「小組家庭寄養」模式,招募十戶愛心家庭,並在院區附近公寓租下三室一廳住房,讓他們安心來照顧這些殘疾孩子,通常是一對父母配上四名子女。
十二歲的盲童武嘉夏,與其他三名分別患有馬蹄內翻足、癲癇及唐氏症的孩子,與一對愛心父母組成家庭。武嘉夏有如李逢的翻版,正在讀盲校,也學鋼琴,兒福院安排專屬的老師教導他,目前已通過十級檢定,級數比李逢還要高。不過他卻謙虛表示:「說實話,我級數比李逢師姊高,但沒她彈得好。」
武嘉夏一直把李逢當成偶像,說她很優秀,能考上大學,現在又有很好的工作;而李逢也疼惜後進,每年暑假都會回到兒福院與他切磋琴藝,並分享自己學習成長的經驗,傳承的意味濃厚。
武嘉夏也喜歡聽故事,身邊就有許多李逢給的文學有聲書。「我最愛聽的是一本有關於『貓』的書,描述一隻小黃狗尋覓了好久,過程中碰到好多種動物,有綿羊、牛、老鼠等,最後終於找到了一隻貓,辨別出那就是他最愛的聲音。」武嘉夏似乎對聲音特別有感覺。
陪同我們去拜訪的李玲老師說:「嘉夏除了彈鋼琴外,還會唱聲樂和說相聲。說相聲,他是一人分飾兩角,得過湖北省藝術匯演的二等獎呢!」聽到老師這麼肯定,武嘉夏馬上就臉紅了。
應大家熱烈要求,他開了嗓唱著:「讓我們拉開槳,小船吹開波浪……」聲音清脆悅耳;他一唱完,愛心爸爸立刻拍手叫「好」!看得出來他很以這個兒子為榮。
愛心媽媽也稱讚:「嘉夏很會照顧弟弟妹妹!」而這四位孩子當中,就屬最年幼的武前錢最愛哭,嘉夏總會去抱抱他,安慰著:「乖乖,別哭喔!」
事實上,這對應聘來承擔「愛心家庭」的夫妻,女兒已經出嫁,不用再擔待養育責任,純粹是為了獻愛心而來;每個月兒福院所給的勞務費,照顧一個孩子四百五十元人民幣,他們也全用於孩子們身上,照顧上沒有假期,他們也毫無怨言。
「逢年過節,院內職員都放假了,他們反而更忙呢!」李玲老師說,就算是帶著孩子們出去玩,一次帶四個,其中還有肢障者,行動起來就很不方便,還有碰到智能障礙的孩子吵架,是很難調解的,有理也說不清啊。
平時,武嘉夏讀盲校住宿,愛心爸爸媽媽每天接送其他三位孩子回兒福院上特教班,一趟路要走二十分鐘。早上送去,媽媽就先趕回家煮中餐;煮完飯後,又趕著去接他們放學,帶回家用餐;如此來來回回走兩趟,等於要花費四十分鐘,若碰到颳風下雨,那就更加辛苦了。
心願,守護弱勢兒童
在武漢兒福院,師長、醫護、保育員、愛心祖母或寄養家庭,真心誠意付出,希望對孩子們有所助益。就因有這麼多善心人士願意不斷傳輸愛與關懷,才讓這所守護弱勢兒童的精神堡壘,更形穩固。
「兒福院給我最大的教育,是讓我去到任何環境都能適應得很好。」沈雪萍說,當初她去冰天雪地的哈薩克念大學時,學費是院裏出的,生活費則是她到餐館打工賺得;她會有如此堅強毅力及不怕吃苦的精神,就是因為兒福院給了她足夠的愛,才讓她有勇氣不斷往前衝。
「我們不缺愛,還擁有那麼多的資源,除了父母早逝外,其他的都不輸人。」二十五歲的李竹說,在職場上她從不隱瞞自己的背景,當別人知道她來自於兒福院而投注關心,她會很感謝,卻不希望大家對她另眼相看。
與她同年,已煥發成淑女模樣的姚娜則說:「我們雖沒有小家庭的呵護,但在大家庭中跟師長和同學相處得很快樂,真的就是一家人。至今我最常聯絡的還是這群好姊妹,我們從小蘿蔔頭開始就在一起,也共同經歷了很多事,感情很深的。」
聽到那一句「小蘿蔔頭」,李笛立刻笑了出來:「是啊,我們還一起去過臺灣和慈濟,見過師公上人,也上臺表演過舞蹈呢!」
說到「舞蹈」,姚娜想起她二○○六年來臺參加慈濟四十周年慶時,所跳的那段獨舞。「我還記得當『心願』的音樂一播出來,我的眼淚就忍不住滾下來,真的很感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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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盲童武嘉夏琴藝出眾、多才多藝,他在寄養家庭中稱職扮演兄長的角色,疼愛弟妹,讓愛心爸爸媽媽深感驕傲。 |
如今,沈雪萍、姚娜和李笛都加入武漢的慈濟培訓志工行列,希望能將感動化為行動,實際去助人,並藉此與慈濟再續前緣。「過去慈濟援建大樓,才讓我們有那麼好的空間和設備使用;現在我們長大了,也應該要做回饋才對!」
而對於一路養育和栽培她們的兒福院,這群女孩也念念不忘。如民云返院擔任古箏愛心老師,姚娜則把公司每年一次的公益服務機會,爭取回母院舉辦,更一手策畫活動並參與演出,當她觸摸和擁抱孩童時,一切感覺都好熟悉!
這或許就如現任院長彭莉莉所形容的,當大手牽起小手,情感就會產生交流;而新舊院童間會有如此激盪,也不令人意外,正因他們是系出同源,同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