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鄭雅嬬｜攝影‧林炎煌

臺九線上蘇花公路旁的花蓮縣秀林鄉，
和中部落背倚飛田盤山、面向太平洋；
當蘇拉豪大雨沖刷大量土泥，
滾動巨石往山下飛騰，
村民說，
那石頭多到像海一樣，
撲向部落，
也擊碎了溫暖的家園……

車子行駛在剛搶通不久的臺九線一六二公里附近，公路兩旁全是堆得比人還要高的土石，不時還有大型機具、卡車來來往往，揚起乾掉的泥土，灰撲撲的沙塵遍布空中，能見度頓時變得相當低。這裏，是蘇拉颱風肆虐之處，花蓮縣秀林鄉和中部落的入口。

日正當頭，炙悶的暑氣中偶爾飄來陣陣酸腐味。賴坤生頭戴安全帽，兩手扠腰，站上已被泥沙灌注的住家屋頂，環視風災過後滿目瘡痍的家鄉。

在他周圍，是一排排被土泥、石頭掩埋的房屋，超過半層樓高的土泥混雜著漂流木，依稀還可以看見衣物、家具散落。數臺挖土機和成群的國軍，正在協助居民清出土塊。

「我在這裏住幾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土石流。」賴坤生皮膚黝黑體格壯碩，回想起蘇拉颱風引發豪大雨的經過，仍舊心有餘悸。

「八月二日大概是凌晨三、四點，雨突然下得好大，家裏的冷氣機開始進水，我察覺不對勁，準備帶家人往外走，打開門，才發現屋前屋後的土石流已經淹得很高，而且大力沖向屋內，讓人站都站不穩，好像隨時都可能被沖走……後來爬窗戶逃到屋頂上。」家中老老少少十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傻了。

林其明的家也遭土石流淹沒一半以上，「我爸爸七十三歲行動不便，小孩子一直哭，我們爬上屋頂才逃過一劫。」同樣是爬上屋頂經驗生死一瞬的居民邱于芳有感而發：「以前都是在電視上看到新聞報導土石流，這次竟親身遇到了，我一度以為無法得救。」

雨水沖刷夾雜大量土泥，還滾動山上許多大石頭。蔡志鍐和林秀英顛簸走在土塊上，手指著眼前石頭堆，「這已是國軍整理過的樣子，原本石頭更多、更大，全是從山上沖下來的。」

車子、牆壁、屋頂，到處可見被重擊過的痕跡；村民說，土石流夾帶而來的石頭，多到像海一樣……

惡水襲擊，漫長一夜　

秀林鄉和平村位於花蓮縣最北端，有和平、和中、和仁三個部落；中颱蘇拉八月二日凌晨三點二十分從秀林登陸，重創和中部落。根據估算，當晚湧進近千萬噸的土石，和中部落將近三分之二的房屋遭掩埋，撤離四百多位居民。

土石流發生的那一晚，周凱勇正在附近的和平電廠值大夜班，接獲親人慌張來電，連忙請假趕回部落。「路坍方不能通行，我把車子停在和平火車站就下來用走的，很擔心老婆和孩子。那段路走好久好久，第一次感覺每天走回家的路，這麼的長。」太魯閣族的周凱勇，輪廓很深的五官因為雙頰凹陷，顯得愁容滿面。

在泥濘中幸運逃脫的和中居民，趁著大雨漸歇，摸黑沿著鐵路便道，赤腳往北邊的和平部落走去。周凱勇是在鐵道上與親人相聚的，「我遠遠的就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卻沒看見我兒子！」

找了一會兒，才看到十四歲的兒子周駿逸。原來，周駿逸從部落撤離後就揹著族裏行動不便的奶奶走了一段距離。「老奶奶的家人還有小朋友要抱，天色黑，我怕老人家走不好會跌倒，就去揹她。」周駿逸的眼睛很亮，說話彬彬有禮面帶微笑，對於善行謙虛含蓄。體格健康的他，身材其實不算魁梧，結果這麼一揹，就走了快一個鐘頭的路程。

漆黑的土石流惡夜，人們爬上屋頂，祈求大雨停歇，平安撤離；不幸墜入土水中載浮載沈的人，本能地抓住身邊的彈簧床、冰箱、門框，等待救援。對和中部落的居民而言，數小時的暴雨洪水，是真實的夢魘。不過，部落全員平安、溫情互助，讓這漫長黑夜多了幾分溫暖與希望。

〔圖說〕就讀國二的周駿逸（右）平時熱心助人，這次在全村撤離的路途中主動揹起部落中行動不便的老奶奶，讓父親周凱勇相當欣慰。

公路坍方，關懷無阻

和中部落居民撤出後，暫住在和平國小挪出的三間教室和一間禮堂，或是就近投靠和平部落的親戚家中。

通往部落的公路坍方，八月三日下午鐵路搶通後，湧入的關懷持續不斷，當地衛生所第一時間進駐成立醫療站，照護居民的健康；花蓮慈濟醫院透過空中勤務總隊的直升機，陸續承接部落內十二位身體不適的民眾和一位出生五天的小嬰兒，這當中除了有長期臥床的病患，大多是在撤離過程中受傷。在醫護人員治療後，院內社工與志工隨即提供熱食和膚慰。

醫院也調度了繃帶、紗布、棉棒、生理食鹽水等超過八十公斤的醫材與藥品，支援物資短缺的醫療站。

八月三日上午颱風離境，傍晚慈濟志工進入部落分送物資，翌日根據鄉公所名冊致贈應急金，八月八日再次前往發放，共嘉惠一百零六戶。志工細心核對身分，並輕聲細語與民眾互動，仔細聆聽受災情況並給予祝福。

志工陸蘭香參與兩次的應急金發放，「第一次發放時，一位阿嬤沒有領到應急金，我跟她說我們還會再來，她半信半疑。第二次她看到我，感恩我們守信用，她這次領到補助，就可以幫六個孫子買尿布和奶粉了。」

李姓婦女挺著大肚子前來領應急金，向志工提及逃難的狀況，「我一邊護著肚子一邊牽著兒子逃出來，隔壁鄰居還有坐月子不到五天的媽媽從土泥中逃出。雖然大家受到驚嚇，不過幸好都平安無事。」在校園嬉戲的孩子童言童語的說：「待在和平國小比較好，我不敢回去了。」

這場土石流讓許多居民驚魂未定，志工莊文富說：「發完應急金之後，我們會再進入社區，關懷需要長期協助的個案。」

過度時期，相助解圍

災後，十多位和平部落的媽媽們自動自發進駐國小的廚房，為和中居民料理三餐。

起初兩天因為道路未通，物資無法送達，可以煮的食材相當稀少，任職和平國小廚房班長的徐素琴相當憂心，「幸好和平部落的民眾主動提供食物，泡麵、白麵、青菜、醬油……有什麼東西就煮什麼，就是簡單的大鍋菜。」回想起大家互助的愛心，徐素琴感動得眼眶泛紅。

〔圖說〕和平國小安置有一百多位受災居民，慈濟志工前往致贈每戶五千元不等的應急金。

後來空勤直升機協助慈濟載送救濟物資，鄉公所也利用鐵路將民生物資送達，才解除無米可炊的情況。「現在食材供應的情況好很多了，可以在菜色上面做一些變化。」每餐準備四百多人份，對臨時組成的廚房團隊而言相當吃力，「每個廚房工作人員都還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這陣子都是蠟燭兩頭燒。」眼淚一擦，徐素琴仍承擔起責任說：「只要受災居民還需要的一天，我們都會繼續幫忙。」

肚子飽了，身體暖了，當務之急就是盡快清理家園，居民感恩每天都有大批的國軍一起來幫忙打掃，「沒有他們，不知道要清到什麼時候。」

烈日當前，好幾臺挖土機勤勉來回搬運土塊，儘可能開出一條安全行走的路。個子精瘦的劉世添坐在駕駛座上，四周塵土飛揚。「我的正職其實是開連結車。」他從挖土機上跳下，一邊擦汗一邊靦腆的說：「我被困在這裏，沒事做就來幫忙開怪手。」

原來，劉世添在土石流發生的前一天到和中部落工作，因為風雨交加，暫且將車子停在部落附近，搭火車回花蓮市區。不料，再次回到和中部落，竟看見大量土石灌注民宅的慘況，公路也是柔腸寸斷，劉世添與他的連結車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圖說〕和中部落的受災民眾以老弱婦孺居多，慈濟志工趨前問候，傾聽居民心聲也關心身體狀況。

「車子是我的財產，沒有它我回花蓮也沒辦法工作。只能認命啊，待下來幫忙，等路通了再走。」於是劉世添主動加入清理家園的行列，吃住一切從簡：兩天洗一次澡，三餐吃麵包、泡麵。這段期間，車內的財物還一度遭竊，只見他雲淡風輕的說：「不要緊啦，跟這些受災的人比起來，我沒有損失很多。」揮一揮手，頂著太陽，劉世添爬上挖土機，繼續清運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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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九線上的蘇花公路，風光明媚驚險壯麗，和中部落與和仁部落座落在公路旁，背倚飛田盤山、面向太平洋。當地石灰岩礦的天然地質，更帶動水泥產業的開發和可觀的收益。

崇山峻嶺、山海協調的景致本應令人稱羨，但蘇拉颱風肆虐過後，不見群山翠綠，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裸露的山脈，宛若貓爪抓傷後形成的瘡疤……部落的居民感嘆：「這座山變得恐怖了，下一次大雨再來，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和平國小八月下旬開學，經由政府安排，部分居民八月二十日起陸續遷入臺電和平施工處提供的宿舍和兩棟辦公室。

根據專家評估，和中部落被列為不安全地段，居民將面臨遷村與否的決定；而憑藉著避難期間人與人之間相互撐持的精神，一定能堅強挺過重建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