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葉子豪｜攝影‧蕭耀華

〔圖說〕亞美尼亞裔的莉莉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二○一二年耶誕節的平安夜彌撒中，她以天主子民的身分為家人，也為戰火中的苦難眾生虔誠祈禱。

從亞美尼亞到巴勒斯坦，最後定居約旦，
莉莉的「故鄉」成為必須辦簽證才去得了的「外國」。
但她寬容看待這刻骨銘心的歷史傷痕，「因為我的宗教信仰教我：愛超越一切。」

「我們約旦也有很多窮人，為什麼你們幫敘利亞人，不幫自己的同胞？」去年底，當慈濟志工在邊境城市南薩市發放食品給敘利亞難民，一名青年闖進場地抗議。

發放協力單位阿爾塔卡富（Altkaful）慈善組織的人員急忙攔阻，以免小混亂導致全場失控。慈濟志工莉莉（Lily）也上前勸解：「這一週是關懷敘利亞人，我們下週行程已安排好是對本地人發放。」年近七十的她向對方講道理：「我們當然會關懷本地人。但你想想看，那些敘利亞人可是家破人亡啊……」

對於發放過程中的這個小插曲，莉莉並不感到驚訝：「約旦有個外號叫『愛的庇護所（Beloved Shelter）』，因為我們容納了來自五個國家的難民，包含黎巴嫩、埃及、敘利亞、利比亞和巴勒斯坦。」

莉莉的父親來自亞美尼亞（Armenia），「算起來我也是難民的後代呢！」二十世紀初第一次世界大戰，統治小亞細亞、中東及高加索地區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Ottoman Empire，今土耳其共和國前身），在英、法、俄夾擊下走向覆亡；亞美尼亞西部被鄂圖曼土耳其統治，為逃避戰亂，莉莉的父祖輩於一九二○年代離開土耳其人統治下的故鄉，落腳於英國的巴勒斯坦託管地。

「我在巴勒斯坦出生，我們家住在約旦河西岸的耶路撒冷；後來猶太人來了並控制西耶路撒冷，我們搬到約旦控制的這一邊，也就是東耶路撒冷。」莉莉十八歲高中畢業之後，到德國留學兩年，而後返回老家當德文老師，二十三歲時與約旦作家以薩阿力達（Issam Arida）結婚；但也從那一年開始，「回故鄉」變成無比艱難的一件事。

一九六七年六月，第三次中東戰爭爆發，以色列主動出擊，在六天之內擊敗敘利亞、埃及、約旦三國，原屬約旦的東耶路撒冷及約旦河西岸，就此被以色列占領並管轄至今。當「故鄉」成為必須辦簽證才去得了的「外國」，心中的苦楚非三言兩語說得盡。

莉莉還記得，當年為了逃避戰禍，只顧把門窗鎖好，帶著鑰匙就離開了，沒想到仗打完，家也回不去了。一直到十年之後，好不容易取得以色列簽證，回到耶路撒冷老家。

三十多歲的她輕輕叩門，應門的屋主是以色列猶太人，她才得知老家已經被買賣轉手。「我能進去看看我以前睡過的房間嗎？」「不行。」屋主拒絕莉莉的請求，讓滿懷盼望的返鄉之旅，成了一生的遺憾。

亂世無阻夫妻行善

由於以色列對阿拉伯人多所防範，約旦人要到耶路撒冷，不論辦簽證、通關都困難重重。莉莉說，所幸丈夫以薩阿力達在約旦政界、文壇闖出了一片天，稍稍彌補了她被迫遠離故鄉的心酸。

「他不只為約旦效力，也曾幫助五十個在伊朗陷入困境的法國家庭，給予食物、毛毯，還幫他們取得機票返回法國；當時的法國總統密特朗還責成駐約旦大使表揚他。」走進丈夫生前使用的辦公室，莉莉指著法國政府發出的感謝狀說道。

以薩阿力達曾任約旦青年部副部長，主管體育事務，留下許多關於體育及社會公益的著作。「二○○七年我從臺灣返國後，把慈濟見聞告訴他，他就撰寫專文刊在報紙上，並把新書的部分收入捐給慈濟。他從不把版稅放進自己口袋，都會捐慈善團體，那是他第一次捐助慈濟。」

〔圖說〕莉莉個性穩重、心思細膩，在敘利亞難民發放現場傾聽婦女心聲，給予溫言軟語膚慰。

其實夫妻倆對慈濟的認識，可以追溯到二○○五年，莉莉的母親旅居澳洲雪梨，因為生病住院，和在醫院當志工的澳洲慈濟人結緣，「他們很善良，為我媽媽梳頭、買東西、整理花園，還帶她去參加活動。」莉莉也因此知道在約旦也有同樣發心的志工，而且丈夫的老朋友、跆拳道國手教練陳秋華，就是約旦慈濟的負責人。

同年十一月九日，約旦首都安曼遭到恐怖分子炸彈攻擊，三間大飯店接連發生大爆炸，造成五十七人死亡、三百多人受傷。約旦慈濟志工前往醫院關懷，莉莉第一次的志工任務就面對舉世震驚的慘重傷亡，但她沒有被嚇退，反而更加投入。從安曼市區的窪地阿頓貧戶，到死海以南的沙漠部落發放，身負教職的她盡量利用課餘時間參與。二○○七年她受證成為慈濟委員，法號慈力，同年，以薩阿力達病逝。

五年來，約旦政府都在以薩阿力達忌日這天，於報刊登出他的照片及紀念短文，莉莉就把這些圖文從報上剪下來貼在冰箱上，五年五張剪報，說明了她對丈夫的深深思念。

向愛前進不要有恨

這幾年來，莉莉憑著精通阿拉伯文、英文、德文的多語文能力，一字一句地將慈濟志工視為智慧指南的《靜思語》轉譯成阿拉伯文；二○一○年二月，英阿文並列的《靜思語》新版本問世。

經歷烽火離亂以及失去另一半的傷痛，莉莉靠著天主教信仰，以及志工服務所結的善緣，度過生命中的無常考驗。「感謝天主，我到現在還活著，而且兒子們都在我身邊。」

〔圖說〕莉莉翻譯的阿拉伯文版《靜思語》，是中東人士了解慈濟的重要管道；書頁中的阿、英文並陳的靜思語為「自愛是報恩，付出是感恩」。

莉莉目前在美國學校擔任阿拉伯文教師，「週一到週四上課，週五就留給家人，我喜歡一家人團聚，為他們下廚。週六探視住安養院的阿姨，我還要照顧一些亞美尼亞裔的貧窮家庭。週日是我自己的日子，做禮拜、訪朋友，日子排滿滿的。」

早年過邊界到約旦河西岸，一位以色列警察查驗護照詢問莉莉的出生地，上了年紀的她直覺地回應：「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年輕的警察不悅回應：「不，不是巴勒斯坦，是以色列的！」莉莉於是慢慢地解釋：「我出生的時候，那裏還不是以色列的，是巴勒斯坦的。」但警察不理會她，啪一聲將護照摔在地上。「可是我不恨他，不恨猶太人，因為我的宗教信仰教我——愛超越一切。」

「聖經教我們愛。我們何不手牽手，一起向愛前進？為什麼要有戰爭殺戮及痛苦呢？」走過亞美尼亞、巴勒斯坦的歷史傷痕，關懷阿拉伯裔的敘利亞難民，莉莉就像上人賦予她的法號「慈力」一樣，努力地發揮「慈悲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