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葉子豪 攝影‧林炎煌

腳下滿滿的蛆,頭上數不清的蒼蠅,
這裏是印尼首都雅加達垃圾的終點站,也是數以千計拾荒者的家園。
靠山吃山,卻把貧窮活成宿命,
「我不要孩子和我一樣,無論如何就是要讀書!」
當琅琅書聲在社區小學響起,他們也看見改變命運的希望。
在擁有千萬人口的印尼雅加達,大部分廚餘和廢棄物最終的歸宿,都指向一個多數人不會想去的地方——西爪哇省(Jawa Barat)北加西縣(Bekasi)的班達爾歌邦(Bantar Gebang)垃圾山。
一輛輛橘紅色垃圾車排成長龍等候過磅,柴油廢氣與酸腐氣味直撲鼻腔。垃圾山每天吞納七千噸廢棄物,周邊數以千計的貧困戶「靠山吃山」,拾荒養家,取飯店或超市的廚餘為食,拼湊廢料搭建起一間間房舍。孩子們跟著爸爸媽媽上山工作,也步上後塵,繼承破舊的家園,承受頻繁發生的呼吸道或皮膚疾病,在這惡劣環境中成家孕育後代。
髒水與蟲蠅環繞著穢土,垃圾的臭味飄向幾百米外的迪納米卡小學(SD Dinamika Bantar Gebang),校園占地僅一千一百多平方公尺(約三百三十三坪),甚至比雅加達有錢人家的豪宅還小,卻是整個垃圾山範圍內最像樣的房子、人氣最旺的地方,創校二十多年來,成為拾荒者下一代改變命運的支點。
「請」孩子來上學
為了避免孩子和父母一樣因貧失學,淪為文盲,一九九三年地方人士募款興學;資深教師杜蒂(Tudi Haryanti)應親戚之請前來任教,「我們本來在清真寺上課,後來有人捐錢,就以葉片和木板搭建簡易教室。」一九九五年,北加西縣非營利組織迪納米卡基金會與國際勞工組織推動消除童工計畫,運用捐款建設小學,師生才有合適的學習環境。
和滿地臭水的垃圾山區相比,迪納米卡小學算是難得的「淨土」,但是蒼蠅大軍仍不肯放過,只要孩子們將鞋子脫下,放在教室外的鞋架上,黑壓壓的蠅群便蜂擁而上。校長納斯魯汀(Nasrudin)說:「每位老師剛來時都會生病,皮膚癢得不得了,連我也是。」
除了與蒼蠅、病菌奮戰,老師們還得和居民的觀念對抗;在垃圾山生活不易,學齡兒童小小年紀就跟著父母上山拾荒,不少人曠課,甚至沒再回學校。
學校創立時,僅有三十多名學生,為了留住孩子,校方免除學雜費,甚至發零用錢「請」學生來上課。校長納斯魯汀說:「只要來上學,每人一天就能拿到一千印尼盾(當時約合新臺幣十五元),代替拾荒的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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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垃圾山社區長年泥濘,居民將回收物堆積在家門前,因此容易患上呼吸系統疾病或皮膚病,孩子們也普遍營養不良。 |
師長們不厭其煩溝通、勸諫,家長們逐漸了解,教育能讓下一代擺脫貧窮;漸漸地,失學、輟學的孩子減少了。然而木板教室在熱帶豔陽與大雨年復一年耗損下,漏水嚴重,改建勢在必行。
校長奔走,終於獲得日本大使館援建鋼筋水泥校舍,二○一○年二月完工,牆面漆上印尼的紅白旗與日本的「日之丸」國旗,紀念這段跨國情誼。
小學一年級補救教學
印尼文素有「世界最簡單語文」的稱號,和英文一樣採用二十六個字母,小學一年級新生入學沒多久,通常就能把字母背齊,讀、寫簡單字彙。但在迪納米卡小學成立之初,莫說新生,就連家長也是大字不識幾個。
由於經費不足無法聘請足夠的教職員,包括校長、體育老師一共只有八個人,等於每年級僅有一名老師;兩班共八十名的小一學生,僅能在週一到週六早上各上兩小時課。時數不足、資源不理想,許多一年級學生留級。
二○○九年,大愛電視臺前往垃圾山採訪,披露了師生們的困境;同年六月起,北加西縣慈濟志工每週二、四、六到校關懷,展開課輔。志工李慧娟說,那時候小一學生的讀寫能力有一半是不及格的,連爸爸(Bapak)、媽媽(Ibu)這種最基本的單字都不會拼,甚至連拿筆的姿勢也不對,常常寫沒幾個字就把筆心壓斷了;「他們拿筆的姿勢是這樣,而父母是文盲,也無法教他們。」李慧娟握起拳頭比喻道。
「這是Mata﹗」高菊花指著自己的眼睛,教導孩子學習顏面五官各部位的名稱。志工雖然不是正式老師,也未必有大學學位,但把學生當兒孫用心教育,久了還是有成效。校長納斯魯汀肯定地說:「志工每週三次協助,增長了一年級孩子的讀寫能力,也讓老師負擔減輕了。」
除了課輔,北加西縣慈濟人舉辦義診、鋪設廣場連鎖磚、發放新鞋子給新生,也援助老師的生活。年過五十、已經當阿嬤的杜蒂,談到自己的生活忍不住落淚:「我月薪五十萬盾(約合新臺幣一千五百六十元),幾乎都花在公車通勤費用上。」慈濟補助老師生活費、車馬費,讓他們能安心教書。
教育是對未來的投資
近午時分,迪納米卡小學放學,許多孩子為了避免弄髒鞋子,乾脆提著鞋赤腳回家。看著同學三三兩兩步出校門,高菊花、李慧娟、陳拾珠三位志工媽媽沒有立刻上車離開,而是把逃學的三年級學生阿穆(Amu)「拎」回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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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前晚大雨把迪納米卡小學操場積成了水池,上午八點,孩子們忙著清理積水;之後排隊讓老師拿水管沖洗手腳,準備上課。 |
「我要幫爸媽做回收,所以一週只能上三天課。」「學校只上半天課,你可以先上完課再去幫忙。」志工媽媽好言相勸,心虛的阿穆啞口無言。蓬頭垢面的他,已經翹課多次,再不補救,只怕升不了級,沒辦法畢業。
「我不要我的孩子繼續撿垃圾,可是他就是不願意讀書;如果沒有你們,他就不去學校!」看著兒子寧願在大太陽下拾荒賺取零用錢,三十五歲的媽媽蘇芮妮(Sureni)語帶無奈表示,自己在阿穆這個年紀時,就跟著父母和兄弟姊妹住進垃圾山,婚後和先生、公婆一起拾荒,孩子們下課也會幫忙,但一家人一整天的收入,只有區區三萬印尼盾(約新臺幣一百元)。
工作辛苦,收入微薄,環境惡劣,無怪乎家長、老師及慈濟志工,會對「不受教」的孩子感到憂心忡忡,深怕他們落入貧窮困苦的輪迴。
所幸迪納米卡小學大多數孩子都能體會大人們的苦心,用功向上。「中午十二點,吃過午飯之後,我就上山去撿回收物,做到晚上七點回家,八點之後再讀書。」五年級的紮吉丁(Carkidin)細說一天的行程。儘管課餘還得跟著父母工作,但他的成績仍名列前茅,「我的數學有十分(最高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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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慈濟人擔任一年級學生的「媽媽老師」,增強他們的學習成就,也有效提升出席率。高菊花自己三個孩子仍在就學中,她努力工作負擔生活費用,卻不忘關懷更貧困的孩子。 |
班達爾歌邦距離雅加達一個半小時車程,其實不算遠,但從出生到十歲,紮吉丁卻從未造訪那全印尼仰望的首善之都;窮忙的家境讓他很難離開垃圾山去拓展視野,但他篤定表示,一定會上初中、升高中,「我希望以後能當排球選手,或是當警察。」即將升上六年級的他憧憬著。而身為拾荒者的爸爸拉斯丁(Rasdin)強調:「我不要孩子和我一樣,無論如何就是要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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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生活在大城市裏,享有乾淨的飲水、食物、住家的市民來說,垃圾山的生活令人難以想像。時至今日,一座座垃圾山的體積有增無減,老師杜蒂說:「雖然垃圾山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樣子,沒什麼改變;但社區有學校之後,孩子確實比較能安心讀書。」
在善心人士與慈濟志工的幫助下,期待出生在垃圾山的年輕世代,藉由知識的力量脫離垃圾堆的苦日子,努力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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