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風輕
文.靜淇
每當抬起頭,看著書櫃中端坐敲木魚的小沙彌塑像,就會想到慈師父,那是他開始展露藝術才華時,用樹脂做成的;小沙彌手中握的木槌,是寓意深遠的火柴棒。「番仔火是生火用的,你擱少年,要做功德會的番仔火,不單是自己發光喔!」這是他送我這禮物時說的話;那草根又親切的閩南語,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依然迴盪在我耳邊。
慈師父是我進入慈濟,第一位認識的精舍師父,這要追溯到四十六年前。我因公職考試分發,從故鄉臺南翻山越嶺來到人稱「後山」的花蓮,無意中在服務單位看到一本《慈濟》月刊,除了驚訝於在這交通不便的偏鄉,竟然有如此務實救濟貧困的佛教團體;我更是對堅持自力「耕」生的功德會會長證嚴法師,充滿了好奇。
一個初夏的週末午後,我騎著借來的摩托車,一路尋尋覓覓,沿著臺九線前行彎入一條小路,石子路面的寬度僅有現在的一半,我找到了靜思精舍。映入眼簾是被青山綠野環抱的灰色屋頂和簡單大殿,大殿後方有一棟平房,是辦公室同時也是寮房;右側一棟不大的水泥建築,是廚房也是餐廳,再後面有間小小的工作室,是縫製棉紗手套的所在。
不同於一般寺廟,靜思精舍十分靜謐,靜到令人有點卻步。就在此時,一位四十出頭、盈滿笑容的出家人走了出來,他親切招呼我:「師父去市區的義診所幫忙,等一下就會回來了。你請坐,先喝個水。從哪裏來?怎麼稱呼?」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的話,至今仍記憶猶新;他還自我介紹,法號是「紹惟」。
這趟路,開啟了我和慈濟的因緣。我後來才知道他就是上人的大弟子,從此隨著眾人稱呼他「大師兄」。爾後,只要下了班或假日,我常往精舍跑,幫忙縫手套、做蠟燭。當時做蠟燭是用養樂多的空瓶子裝蠟油,瓶子要洗、要裁;燭心則用香芯,要剪得一樣長,然後把燭心插進底部的鐵片;等蠟燭涼了,也定型了,如何剪開瓶子又有種種技巧。「大師兄」總是和顏悅色、溫言愛語,耐心地教導我。
靜思精舍空間很小,只有幾位常住師父,感覺就像一個溫馨甜蜜的小家庭,每次「大師兄」都會像媽媽一樣,對我噓寒問暖:「吃飯了沒?有穿暖嗎?騎車要當心喔!」
一九八六年秋天,花蓮慈濟醫院啟業不久,精舍與韓國漢城(今稱首爾)的藥水寺締結姊妹寺,住持妙喜法師誓願要將慈濟精神帶回韓國弘揚。五年後,終於建成專收殘障、孤老無依的養老機構——南陽養老院。妙喜法師熱誠地邀約上人前去參加啟用儀式。上人指派德慈師父、德宣師父、林雅美師姊和我四人出席。
三天兩夜,我寸步不離、隨侍在慈師父身邊,聽他細說早期種稻、採花生、借牛犁田,半夜巡田水等種種農作,聽起來備感滄桑勞苦,他卻說得雲淡風輕。更令我敬重是他的敦厚樸實、與人無爭、不論人是非。他總是忍辱負重、孝敬上人,且待人惜情,這是我在慈濟四十幾年來一直努力學習的標竿。
猶記得,韓國行將結束,準備返回臺灣,我對隱藏在深山中超過千年的古剎——佛影寺,以及滿山滿谷的楓紅,有很多的依戀。慈師父從我的言談中聽出來,嚴而不厲、溫而不慍的告訴我——上人說過:「前腳走、後腳放」。我聽懂了他的話。幾個月後,我跟他聊起這件事,慈師父一貫慈祥地回應我:「韓國行,我在搭機離開時就完全放下了,你還記掛到現在喔!」當下有如棒喝般,重重敲醒了我。
其後,我又有因緣隨著慈師父去美國,參加美國分會成立一周年慶。看著他待人接物的言行、面對繁華豐足的場面,仍不動其內心的淡泊,對於窮困者則充滿了悲憫之心。這在在都令我讚歎,真不愧是慈濟大家庭的長子、長兄!
走筆至此,淚眼婆娑。想到慈師父的身行典範,想念與他互動的種種,他是那樣的慈祥、清淨及廣結善緣。誠如呂慈悅師姊那天傳短訊給我,寫到:「慈師父,他是一位只會噓寒問暖,從不訓人罵人的師父。只要走進慈濟,就會被他的德行感動。」
是的,這就是慈濟人共同的大師兄,永遠的紹惟師父——德慈師父。相信他已經乘願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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