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銀共創，一起好生活
◎盧紀邦（Oh Old！〔青銀共創概念店〕共同創辦人）
二〇二五年將是臺灣邁入超高齡社會的一年。
這個超高齡社會，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
我們週遭到底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不論什麼年齡都有夢想的權利；
如何在老社區裡實現「青銀共創，一起好生活」的理想？
在我們身邊有很多不同的長輩，可能是自己的阿公阿媽，或者是爸爸媽媽、鄰居、同事，或是朋友；你有想像過，這群長輩的生活是什麼樣貌？是孤獨的嗎？你有想像過，如果自己老了，現在的生活跟他們的關係會是什麼樣的連結？
老城市、舊社區
我在臺南成大從事博士後研究工作。臺南有很多古蹟、很多歷史、很多文化；像這樣的一座老城市，它的都市會如何發展？我們思考它的都市更新，應該跟臺北、臺中、高雄不一樣的。所以，我們走到社區裡做研究。
臺南也有很多新的建設，比如臺南美術館、奇美博物館；可是，在它的另一面，是很多具有在地歷史、在地生活特色的老生活。
新冠疫情高峰過後，臺南的日常慢慢在恢復。社區裡的大街小巷圍繞了很多觀光客。到臺南，會看到很多老房子，可以到老社區逛老街；還有一些活動，比如「做十六歲」（成年禮），或是燈會、媽祖文化節，也有很多不同的廟會，或找一些老店、有名的在地傳統點心。
臺南的路很多彎彎曲曲的；在這樣彎彎曲曲的背後，舊社區的大街小巷裡，不只是些文創的新店家，還有更多的老人也住在裡面。
我們團隊來到社區，從接觸、互動，調查和研究，在了解社區發展的過程裡，其實社區也在認識我們。
社區的現狀告訴我們，裡面居住的大部分是長輩。志工也是長輩，有做社區營造工作，但是對於環境發展，他們沒有辦法改變。所以，在老社區裡，環境比較老舊，房子甚至街道也是小小、舊舊的。
他們知道我們是建築系時，便說：「可不可以來幫我們這個忙？幫我們把社區變得更美、更好？」所以，我們跟著社區的志工、社區的長輩，還有社區的小朋友，一起改變這個環境，讓這個環境對長輩來說，可以生活得很舒適，或是可以更好。
老人與年輕的碰撞
在改造社區的過程中，整個大社會也在改變。臺南市推動文化觀光，所以整個臺南社區環境蓬勃發展；相對的，也吸引很多年輕人來社區老街的小巷子裡，運用這些老房子創業、開店。
這樣的創業跟開店，影響了社區裡的生活。里長告訴我們，收到很多社區民眾對於店家的投訴，或一些反映的意見。
有部分來自於，店家在創業初期改造店面時，帶來營建廢棄物或是一些髒亂問題。當店家營業後，從顧客面向造成了比如社區停車問題，噪音或者是吵鬧、吵雜問題，對里長來說也無法解決。
因為，他向店家反映後，店家也覺得很無辜。因為，對店家來說，是他們自己創業，也會告知觀光客或顧客要把車停好，不要影響到隔壁鄰居；可是，隔壁鄰居還是三不五時找警察來取締，對他們的生意造成很大的影響。
我們跟里長去拜訪這群長輩，或拜訪這些年輕店家。訪談過程滿有趣的。長輩告訴我們，沒有不喜歡這些年輕店家或是觀光客；他們在老街住了三、四十年，也覺得有年輕店家、有觀光客，反而讓老街、讓社區比較有活力，比較有生機。
而其實，年輕人也不是不喜歡老人家，只是不知道怎麼跟老人家溝通。所以結論是，不可能把這群年輕人趕出去，老人家也不會認為這個社區是老人的社區。
有沒有可能，彼此可以和平共處？現在推動的文化觀光，有沒有可能變成老人在地生活的一種可能性？
我們開始思考這種新關係的可能性；怎麼讓年輕人跟社區長輩間能夠有好的互動，甚至有好的合作？
社區柑仔店
在鄉下，柑仔店是社區長輩或街坊鄰居傳遞訊息的地方。長輩的子女或孫子外出上班、上學，他們在社區裡就像孤單老人，稱之為「偽獨居」。這群來社區開店的年輕人，在這時間來上班，他們的店就像社區的柑仔店，是否讓長輩有機會到店裡坐坐、聊聊？
我們的目的，是讓他們可以相互熟悉彼此。我們跟這群店家開會、討論，邀請店家開課，讓長輩來上課。
這群店家能自己創業，一定是某種行業的達人；所以，他們可以用自己熟悉的，比如做餅乾、做黏土、做染布、做陶藝等等，讓長輩來體驗。
長輩們很開心！因為它跟一般的社區活動不同。不只是健康運動，或是共餐而已，而是可以跟年輕人一起做餅乾，可以到文創店家去體驗，去做染布或做陶藝。
結果是，曾經有的衝突減少了。可是，長輩只知道這家是賣咖啡的、那家是做餅乾的，還是不知道那些年輕人是誰？他們以為活動辦完就結束了，甚至以為是社區里長或理事長辦的活動。
而對年輕人來說，過程很熱鬧，可是一個長輩也不認識；而且在這麼熱鬧的情況下，影響了年輕人的顧客。所以，不是一個很好的結果。
我們一起檢討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結果發現，要讓長輩跟年輕人合作，不能用社區過去那種一次性大活動的方式，而是要以一種只有少數人、或是幾位長輩，有如鄰居之間的那種互動方式。這樣的互動必須要長時間進行，所以必須要以能夠長期經營、長期發展的模式來做。
教長輩學拉花
我們找店家，店家希望找鄰居，三方同來討論。第一，因為希望鄰居常常來；第二是，要辦的活動或是要開的課程，應該跟店家的營業項目有關。很多店家在這時打退堂鼓了，因為前面的經驗並不好。
幸好，其中一間咖啡店的老闆娘願意一起試試看。我們問老闆娘想要開什麼樣的課？她說，想教長輩拉花。
我們完全無法想像。因為，就我們對長輩的了解，他們連咖啡都不喝，何況是拉花這件事情。可是，老闆娘都提出來了，只好硬著頭皮試試看。
我們開始準備，挨家挨戶去發宣傳。當天活動，只有兩位長輩來參加。這是第一次的活動。老闆娘還是很認真的為這群長輩準備了圍裙，認真的教他們用義式咖啡機，認真的手把手教他們拉花。
想當然耳，第一次一定不成功，但是活動過程滿溫馨的。
這次活動後，我們問長輩為什麼想參加這個活動？其中一位說：「因為你們來發宣傳單，我反正也沒什麼事，就來看看。」另一位長輩更有趣，他說：「活動結束了不是有花嗎？花在哪裡？」
事後，我們跟老闆娘討論，還要辦下去嗎？因為，長輩不是真的想學而來。反而是老闆娘鼓勵我們，第一次總是還不清楚，可以再試試，所以我們繼續辦下去。花，還是拉不出來，可是感情卻拉出來了。
長輩時不時地，不論是不是要學拉花，偶爾會進店裡坐一坐；有的時候客人來時，就幫忙招呼。後來，總共有四位熟齡吧檯手，店家也特別為了長輩而有了「熟齡吧檯手日」；在這一日，咖啡會降價，鼓勵大家來體驗長輩泡咖啡的氛圍。
老少擺攤辦市集
咖啡店開課時，其他店家也在觀望，看我們在做什麼？看起來很有趣，好像也引起滿多回響，不論是對學校或是對媒體、對其他社區、對其他店家，因此很多店家就想試試。
比如在地做香氛香膏的香氛店家，也有民宿店家，有做陶藝的，也有做文創的，陸陸續續說想要開課。因為過去的不好經驗，所以我們讓想上課的長輩，只先體驗這些店家上課的情形。
其實，長輩跟長輩之間也會互相影響。長輩會覺得奇怪，怎麼這個人最近每個禮拜四都不見了，到底跑去哪裡？這個人就會說，因為有這樣的活動，他都跑去做這些事情。於是，年輕人跟老人之間的互動突然就打開了，比起我們挨家挨戶去拜訪，來得快了許多。
在一起合作的過程當中，大家覺得很有趣；另一方面，也希望這樣的經驗，可以分享給更多的年輕人，或是給更多的社區長輩。於是，大家討論要辦市集，而且在市集的設計上，特別讓長輩來做實習生，擺攤的年輕人可以申請跟社區的長輩合作擺攤。
另外，我們也鼓勵年輕人帶自己的長輩，像是家裡的阿公、阿媽，或是爸爸、媽媽，一起來參與這樣的活動。我們更鼓勵社區的長輩，或是外地的長輩，自己試試來擺攤。我們希望，他們在這當中，有一些互動跟互相體驗對方的生活，或是有對方這樣一個活動的性質跟可能性。
圓夢柑な店
市集結束後我們思考，怎樣讓長輩影響長輩、讓年輕人影響年輕人的模式，可以持續下去？是不是有機會像這些店家一樣，開一間店？
所以，我跟夥伴開了一間店，叫做「柑な（日文平假名，發音na）店」。它跟柑仔店發音很像，就是希望柑な店也是一間柑仔店，成為彼此感情交流的地方。此外，也希望它是一間鼓勵長輩或年輕人一起創業、一起支持、一起圓夢的店。
這間店營業日的每一天，內容都是固定的。比如，禮拜三是陶笛老師的店，禮拜四是鉤針阿姨的店，禮拜五是實驗室無菜單料理的店，禮拜六是年輕人做餅乾的店，禮拜天是年輕人開的咖啡店。
柑な店開張後，進一步就要招募想圓夢的長輩，還有想圓夢的年輕人，所以我們稱他們為「Oh Old Maker」，製造自己的夢想。對老人來說，就是阿媽也可以，阿公當然也可以。另外一部分是「妹可」（maker），就是說年輕的女生可以，歐爸當然也可以。
當初提出這個圓夢的構想，好像有點過於天馬行空，會擔心沒有人來報名，所以開放另一種方式，就是可以只來陪伴，或是只來體驗。
開放後我們發現，原本以為來報名的多數會是學生，畢竟年輕人比較多是想圓夢的，比較想要嘗試一些新鮮事。可是，事實是，想要圓夢的老人比例比較高，反而是年輕人想先來陪伴，或先來體驗看看。
重新開啟夢想
幾位長輩一直跟著我們的柑な店走到現在。
玉理阿媽，在一次活動下，跟著我們一起辦市集，是做熟齡吧檯手。有一次她說，年輕時也有創業的夢想，但因為要照顧家庭，所以必須先把夢想收在餅乾盒裡。
她拿出餅乾盒給我們看時，突然說，她的阿媽跟她的媽媽都活到一百多歲，她現在只有八十幾歲，還有十幾、二十年的機會，可以重新開啟她的夢想。也因為她這些話，讓我們有了開店的信心。阿媽願意一起來做這件事情，表示這件事情值得我們做。
一開始，是由我們幫她開課。阿媽會猶疑，這個課有人要上嗎？我鼓勵她試試看。結果，開課訊息才剛上網，隔天就爆滿了。接下來反而是阿媽很緊張，該怎麼辦？
在開課的過程中，阿媽會睡不著，每天抱著她的小電視——也就是平板，叫我們教她怎麼查鉤鉤針，然後有沒有人怎麼做的這些方法。
她每天八點很認真地查，說要認真地拚經濟。我們很擔心阿媽的視力；阿媽說，在鉤毛線或者看這些東西，都是憑感覺在做。有時，跟阿媽合作鉤針的夥伴，會故意不把線提供給阿媽，希望她多休息；結果，阿媽反而把自己的毛線拆開，重新鉤出想要鉤的東西。我們後來跟阿媽說，不是故意不給，而是擔心她的眼睛，她也明白。
「有心級」主廚
另外，有一個主廚叫「有心級（臺語）主廚」，我們叫她蘇媽媽，彼此很早就認識。她在另外一個社區，因為生病的關係，有好一陣子沒有見面。
我們跟她說開店的事，請她可以來店裡體驗看看。她來了幾次之後，覺得有興趣，結果變成我們的主廚。
另外一個是，在我們廚房裡跟蘇媽媽合作的一位臺文系（臺灣語文學系）的學生。他對長輩料理的事情很有興趣，想要做記錄。在記錄過程中，他跟長輩變成好朋友，會互相幫助，有點像「水腳仔」（主廚幫手）。
可是，在合作過程中，蘇媽媽很多的眉眉角角（訣竅），比如食材要怎麼處理、擺盤要怎麼擺、東西要怎麼整理，年輕人會覺得太多記不住，也不見得熟悉，所以有時廚房裡會很緊張。
這時，二廚珠貴阿姨會幫忙圓場。一方面，她比較懂廚房裡的事，二方面她能幫忙年輕人緩解這樣的氣氛，廚房就變得很熱鬧、很有趣。
珠貴阿姨也幫忙鉤針的玉理阿姨，在店裡幫忙串場的角色。有一次我們問珠貴阿姨：「您的夢想是什麼？您參加那麼久了，有沒有什麼夢想？」
她說：「沒有！我沒有什麼夢想。如果說有，就是希望可以一直陪著你們，希望這間店可以讓我們一直在這邊一直陪伴、一起做下去。」
我聽得滿感動的。
跨世代的青銀共創
分享這些經驗，我所想表達的是：人們之所以覺得「老了」，有可能是因為退休，所以覺得老了；或者是身體有一點點毛病，像老花眼或是走路時稍微喘一點，所以覺得老了；也可能周邊有很多長輩，所以覺得自己老了。
可是，那些只是心裡覺得老。「老」這件事情，的確身體會退化，但是心靈會成長、會轉化；在透過這樣的活動過程中，會重新組合、重新開啟自己的生活。
長照2.0政策裡，有很多不同的活動。比如樂齡課程，或是在據點裡可以運動、可以共餐；甚至像剛剛提到的那些，跟年輕人合作、跟不同世代合作的活動；或者是退化了，也有一些日照中心可以去。
我們想像的未來超高齡社會，不會是只有老人的社會，而是一個跨世代的社會；在這裡面，老人跟年輕人是要相互學習的。老人有結晶智力（crystallized intelligence），有很棒的人生經驗、人生歷練，可以提供給年輕人，做年輕人的顧問，讓年輕人可以學習。
年輕人有他的流動智力（fluid intelligence），可以接受新的事物，學習新的技能，能夠在這當中給予長輩有些新的刺激；長輩在這當中，可以有很棒的合作動機。
推動這樣一個年輕人跟長輩互相合作、互相發展的可能性，我們所思考的是，在這當中，「老」不過是一個形容詞，只是一個狀態。當長輩與年輕人相互合作時，心可以繼續連心，夢想就不只是夢想。每個年齡層都有不同的優勢，面對未來超高齡社會，青銀共創將有機會展現更多可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