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場如同家，生活中衣食住行難免。文物禮品、生活資材、衣物作坊、設備修繕、總機及交通等，透過修行，藉事相而顯實相，回歸真如本性。

「各位常住師父、師姊、清修士菩薩，請現在有空的人，一起幫忙洗被單。」早齋過後，耳邊傳來總機師父重複兩次的廣播。

當大家踱步來到舊齋堂外的水槽邊，長長的水槽上，已依序擺好洗衣板，和一堆堆浸泡後的被單。大夥兒依著洗衣板，拿起溼重的被單，反覆地搓揉清洗。

洗好後有人負責收走，脫水完再集中送至文化走廊的頂樓，或是慈誠樓頂樓，將一件件的被單，晾掛在晒衣桿上，或鋪在屋頂上和太陽能板上晒乾。

每月一次的被單大清洗，是靜思精舍的日常。若逢春秋、夏日、冬天大換季時，更是常住眾集中人力，把洗晒好的被單，送到三樓的走廊上鋪開。然後兩兩一組，合力將被芯裝進被套裡，並一一捲縮裝入護套，最終全部送往頂樓的倉庫，連同當季的陽光一起收藏。

無論是水槽邊的清洗，屋頂上戴著斗笠晒被的隊伍，或是長長走廊上，眾人齊力裝被套的景象，都是群策群力的展現。如今這些做法，已不復見。

「以前爬屋頂、走屋頂的……」德佺師父口中那些走入歷史的早期，不過是十幾年前的往事。而二〇一二年出家的德愔師父，僅能從前輩口中聞其個中滋味。

「那時被子少，差不多一百多套。」德佺師父說。

「現在變多了。」早上或假日有空時，會來幫忙的德愔師父補充。

「目前慈誠二樓有兩百一十套，三樓改為隔間後有四十套，還有客房十套，合計兩百六十。」德佺師父不假思索一一道來。

「男眾寮房有一邊四十五、一邊二十四，還有一邊十二；三樓一間四十八，另一間是二十四；執勤中心可安單二十床；諮詢那邊原本二十四床，防疫期間只安排六到八床。」

「還有外圍協力廠一個八床、一個兩床、十床……」分處各區寮房的被套數，德佺師父如數家珍。

「還有大寮裡，進入冰箱穿的雪衣也會拿來洗。」德愔師父又幫忙補充。

「還有活動用的桌巾、椅墊；知客室和會客室的椅墊；感恩堂的坐墊和椅墊。」德佺師父接著細數。面對繁瑣的工作，他只有一個心念，就是把工作做好，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供養回來的「家人（志工）」，同時也精進自己的修行。

春季忙完，輪到夏季，夏季忙完，接著冬季……「每一季不一樣。像冬天就會有棉被、棉被單及墊被單要處理；春秋的時候，就是秋被、秋被單……」德愔師父繼續補充。

管理棉被是總務其中一項執事。早期都由常住眾合力完成，然隨著農耕範圍擴大，人力有限，加上常住長老愈加年長，因而將棉被歸為固定執事。

德佺師父早期管理過棉被七、八年，二〇〇六年轉而承擔菜園和粉間；二〇一六至二〇二三年再度承擔管理棉被。他說：「我都隨著因緣，到哪裡就做哪裡。」

德佺師父猶記得當年卸下總務時，曾想「再也不做總務了」，然隨順因緣又轉了回來，「一切都是因緣，安住當下，用心在當下，人事物都圓滿了就好。」

再次承擔總務執事，項目已重新劃分，有文物禮品、生活資材、衣物作坊、設備修繕、總機及交通等。德佺師父與資深德愉師父一同承擔總務窗口。

德佺師父固定承擔「生活資材」這項，全精舍的棉被管理是最大宗。終日從出坡時間起，他便是送被、架被、消毒、滅菌、洗被單、晒被單及收被單，「如果有陽光就會拿出來晒，再收起來。」

「一床一床的架上去！」架被、消毒、滅菌，是因應COVID-19防疫的新工序。這是將寮房和倉庫裡的被單，一床床地高高架起，以紫消燈（臭氧）消毒、滅菌，完成後再集中清洗。

「從早到晚，來回走很多趟，上樓下樓的……」可謂是體力、耐力及毅力的磨鍊。

「他一向隨緣，有人力就來，沒人力時就自己做。」德愔師父得空便來幫忙，或有志工前來協助，德佺師父才稍能省力。

「表面上只有我一個，其實是常住眾共同一體；若只有我一人做，大概三年就不堪負荷了。」德佺師父說。

如今被單雖已改由機器洗滌，但晒被、收單、入被等，仍得人工作業。

「數大便是美！」晒被單是很美的一個場景，「很莊嚴！」德佺師父說。他和德愔師父把被單一層、兩層，同一方向、同一面地披上桿子，高度一致，四個角拉出來，角對著角拉齊，「乾了後才好收，又整齊。」

要把十件、五十件、一百件等被單，整齊地收下、放好，必須有方法。在「因」時便先想好、做好，收單時便可省時省力，得到好結「果」。

被單處理最後程序是裝上被芯，送庫藏。待有人來安單，再取出使用。德佺師父對佛法的領悟，也體現於裝被芯的做法，即兩人一組，如何摺與翻，三個動作，被芯即可裝入被單，可謂舉手投足無不是禪。

「以前要三變淨土，現在一變淨土就好了！」三變淨土出自《法華經．見寶塔品》。釋迦牟尼佛在靈鷲山宣講《法華經》時，多寶佛乘著寶塔前來見證。眾人為見多寶佛一面，欲開塔門。釋迦佛欲將法歸位，集合十方分身諸佛，以神力三度將娑婆穢土變為清淨國土，是為「三變淨土」。

精舍的總務工作林林總總，平時須留意日常用品的用度和補足，看似容易其實處處均需用心，「尤其辦活動或逢年過節，要趕緊備好足夠的量，以滿足大眾的需求。」正因總務工作的細瑣，讓德佺師父更加用心，在執事中處處體悟事理相應。

精舍寮房常用的寢具有墊被、蓋被及枕頭三種，枕頭套是每十天換洗；女寮和男寮的被單則分別在月中、月底換洗。這些都是出坡的執事之一，由常住眾共同承擔，非一人可獨力完成。

每次更換的被單為數頗多，會推至頂樓集中清洗。被單放進洗衣槽時需翻動，「一件被單，不覺得有異味，堆積了一定數量，就會有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我們的習氣也是這樣，一點一滴累積而不自覺。」德佺師父反觀自照。

「被單經過反覆洗滌，尚能清洗乾淨，而我們每天薰法香，是否覺察到內心的無明習氣，並下定決心去除呢？」

花蓮的天氣潮溼，尤其冬季常下雨不斷，近幾年溼氣更重，裡被的白色被套常因此變黃、長斑點。常住師父會在七月時，將所有白色被套一一拆線，加以清洗、晾晒後再裝進棉被，並一針一針地縫合。

若裡層的白色被套沾有汙漬，德佺師父則需「個案處理」，視汙漬的情況使用不同的清潔劑，「也許是強力洗潔劑、酵素，或去漬粉。器物如此，人不也一樣嗎？常言『人人本具清淨本性』，如果不去染著，又何需佛法？」

晒過陽光的被單收進倉庫，被香會充滿整個空間。若擔心被單弄髒而不取出來使用，便淪為擺放好看而已。被子的功用是溫暖人的身，如同付出善與愛能溫暖人心，「正如上人宣講《法華經》，期勉人人身體力行，才能發揮生命的良能與價值。」

每天的工作都要反覆地上下樓，從這棟走到那棟，清瘦的德佺師父怎堪負荷？「我是太陽能自動充電。」德佺師父急轉幽默。

「就是一念很單純的信念。上人要我們認清楚這個道場是做什麼的，我的依止師父在做什麼；決心來到這個道場，常住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德佺師父舉《法華經》為例，由引導方便法（聲聞、緣覺和菩薩三乘的教法）而進入真實法（佛乘），藉事相而顯實相，如何透過修行，回歸真如本性。「就像晒被單，要同一個方向，高低要一致，彼此調整齊了，就是一個和合道場。」

「藉著管理棉被的執事，反觀自省有沒有如實的修行，去除習氣？並提醒自己，回歸真如本性的修行方向。」德佺師父說。

一九九四年德佺師父成為靜思精舍近住女的那天，大師兄德慈師父向他道喜並叮嚀，「今後每一件工作都是你的工作，每一項『代誌』攏是你的『代誌』。」當下還他無法體會。在往後日常輪執中，他終於領悟既然選擇依止這個道場，這個道場就是家，雖說出家人處處無不是家，然生活中衣食住行難免。

「我的生活就在這裡，這裡就是家。既然是我們的家，每件事情都是我的事情。我每天就是這樣思惟，每件事都做得很歡喜。」德佺師父表示，精舍的執事雖有分工，然需要幫忙時，彼此都會相互支援、合作。

耐擠耐壓，成就他人

◎釋德修

記得當時是夏天的下午兩點多，三十多度高溫，德佺師父就在鐵皮屋的倉庫裝被子。鐵皮屋沒有窗戶，只有一扇窄門，在密不通風的倉庫裡裝棉被一定更熱。

佺師父是以惜福愛物的心，要將晒過陽光的被子一件一件收好，等到冬天取出來，才能讓志工們蓋上暖暖的被香。師父對我說：「棉被穿外套是防潮，蓋帆布是防塵。外套和帆布的層層保護，就好比修行的戒律，保護我們身口意的清淨，不為無明煩惱所染汙。」

協助將晒好的冬被放入倉庫，每件棉被穿好灰色背套後就往上疊，一疊五十件，疊得比人還高。我們往往只看到疊得整齊有道氣的棉被，沒注意到壓在這五十件棉被底下的是什麼？疊棉被時，師父先備好大橘桶，將三件白色沒穿被套、晒好的棉被對摺再對摺，擠壓放在橘桶裡當地基、墊底。

師父表示，做人就要學習這三件棉被，心胸寬大，甘願犧牲；不能因別人都可以穿灰色背套，而心生不平。還要耐擠、耐壓，縮小自己，成就別人。人家不要做的事，我來做；別人不能忍的，我都忍下來。

早期精舍人力少，自力耕生外，還做慈善救濟。慈師父他們四個人要耕種三甲的田地，早餐往往最後一口還來不及吞下，就趕緊起身下田工作。半夜裡也不能好好休息，要輪流起來巡田水。一次慈師父在耕田，因長時間曝晒在大太陽底下而暈眩，想休息一下；不到幾分鐘，想到其他師兄弟還在田裡，怎麼可以休息？隨即咬著兩塊蘿蔔乾，又回到田裡去。

這群長老師兄就像橘桶裡的棉被，徹底地犧牲，沒有自己，全心全意地奉獻僧團，沒有自私的小我，只有無私的大我。我們現在能有這麼好的修行環境，要懂得飲水思源，感恩過去長老師兄們無私的奉獻！

待冬天來臨，這五十件棉被取出倉庫讓人暖和時，壓在最下面的三件白色棉被，一樣能穿上灰色被套給人溫暖的功能。不要害怕被踩、被擠、被壓，不被看到；發揮良能的法性是永恆存在。